次日清早, 宋雨蓮突然眼睛紅紅地來了。
彼時黛玉才用過早飯,一見到她嚇了一跳,忙問:“眼睛怎麼了?”
宋雨蓮委屈道:“我家已經答應章家的催婚了。”
“哦……”黛玉默然, 看來, 她在樑琨處並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那你打算怎麼辦?”黛玉問, “嫁還是不嫁?”
“當然要嫁!”宋雨蓮賭氣道, “二師哥不是說我嫁給章鬆年虧的人是章鬆年嗎?我倒要看看, 到底是他虧還是我虧!”
黛玉聽了搖頭道:“婚姻大事,豈是賭氣玩的?我雖也不贊成你退婚,但也希望你心平氣和地嫁人, 而不是這樣滿腔怨氣。”
“罷了,我也就是說說痛快一下嘴。”宋雨蓮擦擦眼睛道, “其實我娘說得對, 皇家的門坎不是那麼好進的, 人家要的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王侯貴女,像我這樣粗野的村姑, 人家是連看都懶得看一眼的。”
……
這話委實沒錯,但黛玉聽了心裡也不免尷尬。偏宋雨蓮是無知無覺的,兀自牢騷道:“其實不是我不服氣,那王侯貴女就樣樣好?貌若無鹽的也有的是,舉止粗俗的也不是沒有, 若單論這些, 林姐姐可比那些人強多了!”
黛玉沒想到宋雨蓮突然扯到她身上, 不覺一怔, 忙嗔道:“好端端的, 拿我比較什麼?”
宋雨蓮氣哼哼道:“我又沒說謊,姐姐你模樣標緻, 又會吟詩作賦,還精通棋藝,哪點不比什麼王侯貴女強?可惜我那呆師哥白長了一雙眼睛,竟發現不了你!”
“好了,你若再說我可惱了!”黛玉心中煩躁,故意拉下臉去嚇唬她。宋雨蓮果然不敢再說了。
因爲即將出嫁的原因,宋雨蓮今兒來是最後一次求學了。黛玉知她無心學習,只得比着鳳姐的樣子,細細教了她些爲人新婦時的舉止規矩,以免才爲新婦便鬧出些笑話。
宋雨蓮這次聽得倒是認真,畢竟有些規矩連她娘也沒有見識過,她聽來也頗覺新鮮。只是有些就覺得不耐煩,只好選擇左耳進右耳出罷了。
或許是因爲最後一天的原因罷,屋內衆人都覺得時辰過得飛快,不過眨眼功夫就到了用午飯的時辰。黛玉這次破例讓廚房多燒了幾道葷菜,因她知道宋雨蓮喜歡大魚大肉,這次很想讓她敞開懷吃一次。
宋雨蓮倒也不客氣,看着滿桌的雞鴨魚肉,喜不自禁,一掃連日來的鬱悶,滿心歡喜地坐下來用飯。
誰知,才用了幾口,外面就有人來報,說桐護衛來了。
黛玉和宋雨蓮同時吃了一驚。互相看了一眼後,宋雨蓮才問:“他來做什麼?”
黛玉搖搖頭:“不知!”
宋雨蓮皺眉:“這人和我二師哥形影不離的,他一出現準沒什麼好事,還是別讓他進來了吧。”
黛玉擺手道:“淳親王的貼身護衛你也敢拒之門外?我可沒這膽兒!”
宋雨蓮無奈,只得攤手道:“罷了,隨你便吧,反正這是你家,你來做主!”
黛玉點頭,讓人把桐林請了進來。
此時的桐林也是才得知宋雨蓮也恰好在此,心中大覺不妙。好在他也算是跟着樑琨經過大風大浪的,不過轉眼功夫就已想好了應對之策,於是笑吟吟地端着特製的托盤大大方方地進來了。
“林姑娘,宋姑娘,王爺得知兩位姑娘今兒相聚,特地讓人烤了一條新鮮的鱸魚過來給兩位姑娘添個菜,請兩位姑娘別嫌棄!”說完,把托盤往餐桌上一放,就要退下。
“站住!”宋雨蓮急忙喊住他問,“你們王爺怎麼知道我今兒在林姐姐這邊?”
桐林就知道這位不會輕易善罷甘休,於是笑道:“王爺今兒一大早就在街面上巡視,親眼看見姑娘的馬車往這邊來了,姑娘難道沒看見王爺?”
宋雨蓮一臉茫然:“並未發現他。”
桐林笑道:“姑娘一直在車內端坐,沒有發現王爺也在情理之中。好在王爺對宋姑娘的馬車太熟悉了,所以纔會一眼就注意到。”
“嘁——”宋雨蓮嗤之以鼻,“注意到又怎樣?他巡視他的,我上我的課,用得着他來獻殷勤?”
桐林無言以對,只好尷尬地笑笑,小心翼翼地告辭去了。
氣歸氣,但宋雨蓮還是沒有抵擋住美食的誘惑。尤其是那烤魚的濃香一個勁兒往鼻子裡鑽,由不得她不心軟。
於是,在長嘆一口氣後,宋雨蓮還是揭開了烤魚的蓋子。隨着蓋子的揭開,登時露出裡面的一條烤得金黃濃郁的整魚來。
“哼,算他有點良心,還知道用好吃的來賠罪!”宋雨蓮牢騷了一句後,心情大好,拿起筷子就給黛玉夾了一大塊,隨後自己也挑了塊魚皮來吃。
魚皮是整條魚最外層的部分,自然香酥濃郁滋味最佳。宋雨蓮吃了一口,忍不住連聲叫絕,嚷嚷着讓紫鵑趕緊上壺酒來助興。
紫鵑笑道:“家裡沒有烈酒,只有果酒。”
“果酒也成。”宋雨蓮笑嘻嘻道,“我今兒定要和林姐姐來個一醉方休。”
一直在一旁默默用飯的黛玉聽了頗有些哭笑不得。但她也理解宋雨蓮心中的糾結與苦悶,只得放下筷子,與其一起借酒銷愁,於是一來二往,宋雨蓮就有些吃不消了。
原來她在飲酒方面竟是個繡花枕頭!
黛玉再次哭笑不得。想她自個兒身子雖弱,好在果酒還能喝幾杯,沒想到生性豪放的宋雨蓮只有氣勢,卻沒有酒量!
此時,頭腦有些飄飄然的宋雨蓮徹底放飛了自我,一會兒自語自語地罵樑琨沒良心,瞎了狗眼,一會兒又瞅着黛玉直誇黛玉生得美,宛若仙子下凡,她若生爲男子,必娶之云云,聽得黛玉再次哭笑不得。
一通嚷嚷過之後,宋雨蓮突然又抹起淚來,哭哭啼啼了好半天才對黛玉道:“其實,二師哥……二師哥人真的很好,可惜……可惜我沒福氣。唉,我怎麼就沒有託生在王侯貴女家呢,不然還能有點機會……”
黛玉無奈道:“我倒覺得你這樣就挺好,自由自在的,比那些成天活在規矩裡的王侯貴女強多了!”
“可是二師哥不喜歡!”宋雨蓮委屈道。
“他不喜歡就罷了,有什麼大不了?”黛玉頗有些氣不過,苦口婆心道,“你有你的個性,你的自由,爲什麼非要強求他喜歡嗎?就算他現在喜歡你了,誰又能保證他一輩子都喜歡你呢?所以啊,醒醒吧傻姑娘,愛自己比祈求別人愛你更實在!”
說到這裡,似乎也跟自己賭氣一般,端起手邊的果酒一飲而盡。
旁邊的紫鵑一看,急忙過來收了酒杯,勸兩人道:“姑娘,宋姑娘,時辰不早了不能再喝了,還是趁熱趕緊吃魚吧!”說着話,急忙給兩人佈菜。
黛玉知道她的意思,也就不再言語。宋雨蓮似乎也受了觸動,紅着眼圈低下頭一言不發地開始大吃大嚼。
等到宋雨蓮終於吃飽被人扶到房裡休息後,整個院子這才安靜下來。
黛玉雖說也飲了幾杯果酒,但卻絲毫沒有睡意。她獨自一人坐到窗前案邊支頤沉思,竟是久久都未動一下。
今兒與宋雨蓮的酒後對話也讓觸動頗多。她也意識到這些日子她似乎有些太過在乎樑琨了。他一有消息來,或對她稍微表示一下關心她就開始抑制不動地動心,這不是她想要的,她不能這樣,眼下對於她來說,在這清楓鎮立下腳更重要,其它的最好都不要去想,免得徒添煩惱!
正在反思着,紫鵑推門進來,輕聲與她商議道:“宋姑娘出嫁,咱們也該備份禮物吧!”
“這個自然!”黛玉想了想道:“等明兒你從公中支五十兩銀子,咱們一起到銀樓替她兩兩樣首飾,另外再到布莊取幾樣她喜歡的花色做幾身衣裳吧。”
紫鵑點頭道:“這樣已很好了。眼下咱們的處境她也是理解的。”
黛玉點頭:“這個我倒不擔心,我只擔心她這樣不情不願地嫁過去,又是不知收斂的脾氣,可怎麼應對章家那一大家子人呢!”
紫鵑想了想道:“章家既答應這門婚事,自然也是知曉她的脾性的吧?說不定章家老太太就喜歡這樣的兒媳婦呢,這就是各人的緣法了!”
“哦?要果然是這樣,那就再好不過了!”黛玉原本鬱結的內心豁然之間竟是開朗了。
原來,事情還可以如此簡單,可見自個兒又鑽了牛角尖了!
到晚間,宋雨蓮走後,黛玉很快收到了樑琨傳的字條:“五宗罪,治下不嚴!”
黛玉覺得好笑,轉手就燒了。
其實,桐林的說法她倒是理解,他平白無故送條魚來給她,若不找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宋雨蓮豈不疑心?到那時,別說宋雨蓮難過,就是她與宋雨蓮,怕也會起了不可調合的隔閡了吧!
接下來的幾日,黛玉親自到銀樓給宋雨蓮打了一套首飾,雖算不上多華麗貴重,但對於宋雨蓮來說,也算是極體面的添妝了。
除此之外,黛玉還親自到布莊裡挑了六樣色彩豔麗的錦緞裁回來,然後和紫鵑等人一起黑天白夜地趕製,免得耽誤了婚期。
大紅、銀紅、鵝黃、蔥綠、湖藍、絳紫六色撒花織錦,被黛玉和紫鵑等人細細密密地縫製成了各種款式的衣裳,一針一線皆是對這個心性直爽又單純的姑娘的祝福。
在縫製的間隙,她們有時候會停下來感嘆一番,尤其是紫鵑,每每見到黛玉盯着衣裳愣神時就有些暗暗焦急,她家姑娘到底什麼時候能穿上吉祥如意的新嫁衣呢?那個能娶到她家姑娘的男人到底是不是樑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