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婚事

奉樵縣主並不曾聽說這個, 只一味聽皇貴妃稱讚了,便有些遲疑,道:“烏雅見過那小姐, 不如喊過來試探一二?”

太夫人遂笑着吩咐道:“梨花, 去請三小姐過來, 表小姐要是在也讓過來, 就說姑太太過來了。”

不過多時, 烏雅便風風火火地走進來了,後面緊跟着的女子很是文靜。

太夫人見烏雅大大咧咧的,因說道:“你姑媽在這, 你也這般沒規矩!你瞧瞧你表姐,什麼時候也能貞靜些纔是。”又道:“媛兒過來這邊坐。”

宋媛見禮, 便往太夫人身邊坐去。

烏雅入門便鑽到奉樵縣主懷裡, 因笑道:“姑媽最疼我了, 老祖宗可別唬我!”

奉樵縣主把烏雅摟到懷裡,道:“都快出嫁的人了, 還這麼嬌憨,你倒不怕夫家找上門來,我倒要替老太太愁了。”

烏雅聞言便紅了臉,一反常態不言語了,只衝着奉樵縣主笑。

太夫人也摟了宋媛說道:“你們倆一有機會就湊在一處, 性子一個好靜一個好動, 偏又話多的不得了!”

烏雅不服道:“性子不一樣, 便不能頑了嗎?老祖宗不知道我近幾日認得幾個姐妹, 性子最溫柔沉靜, 又教人可親可憐,我巴不得帶了媛姐姐, 日日一處頑呢!”

太夫人笑道:“剛剛還聽你姑媽說起,你在端午夜宴結識幾位小姐,你便說來聽聽,看有沒有把你比下去!”

烏雅掰着手指,說道:“甄家蕊妹妹自不必說,一個薛家的薛姐姐,還有賈家的賈妹妹,林家的玉妹妹,都是個個出挑。我剛剛還跟媛姐姐說,若是我有幾個哥哥,全做了嫂子便好了!”

說的衆人都笑了。

太夫人因道:“虧的你太太去你舅舅家裡,教她聽見,還不打爛你的嘴?小女兒家的口無遮攔!真是什麼話都敢說!”

奉樵縣主道:“自家人一起閒聊,哪有那麼多規矩拘着。”

烏雅聞言愈發大膽,便道:“老祖宗也放我出去逛逛罷,我這幾日悶着,得虧媛姐姐來了,不然可不病了呢。”

奉樵縣主聞言,緊接道:“雅丫頭可別鬧,若是真病了可得了?方纔你還說有個林家小姐,聽說便是最體弱多病的,若是你也那般,那還得了?”

烏雅脫口道:“玉妹妹哪裡病了?姑媽可別聽旁人嚼舌根。我瞧着不過單薄些罷了?”

宋媛突然說道:“雅妹妹不知道嗎?前段日子京裡說的可厲害了,說有位林小姐宛若天仙,卻久病不愈,想來便是你說的這位妹妹了。只是後來卻沒聲了,也就忘在腦後了。這事連我都知道,你卻不知道了”

烏雅納悶道:“可是我前幾日見玉妹妹,最是神采飛揚,風流婉約呢!想必是好全了的,改日媛姐姐一定要見見纔是。還有她身邊的丫鬟,長得……長的可漂亮了!”說完話,烏雅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差點犯了忌諱!

太夫人卻不知覺,仍道:“古人常說‘大難之後必有後福’,這孩子怕也是個有造化的!”

奉樵縣主見太夫人朝自己笑道,便也回道:“老太太說的極是呢!”

說畢不過又閒話幾句,因聽到丫鬟說:“太太過來了!”

烏雅,宋媛便都站了起來,見甄氏進屋,忙請了安。

這賀蘭甄氏剛從孃家回來,言行舉止間都散發出十足的得意。

侄女爭氣,不過幾年就突然從令人變成了四妃之一,何等的榮耀!這也是也是她母家的榮耀,雖然和夫家脫不了干係,也足夠長臉了,遂眼角眉梢皆是喜氣洋洋的。雖是走了遠路,竟比平時看起來更精神些。

甄夫人進門就看到宋媛,着眼望去,果然看到奉樵縣主在太夫人一側坐着說話,便徑直過去說道:“姨太太怎麼不帶着宥哥兒過來,好久不見怪想的。”

奉樵縣主道:“太太剛回來,不知道。他打昨兒就過來了,非纏着他舅舅教他騎射,這會子怕是都練起來了。”

甄夫人聞言便有些替孃家哥哥失意,道:“宥哥兒越發懂事了,不像寶哥兒,縱使如今有些長進了,也不如宥哥兒身子骨好些,昨兒倒又病了!”

太夫人因問道:“他家裡既有大喜事,指不定藉機衝一下也就好了。”

甄夫人道:“老太太還說呢,就是……”甄夫人說了一半便噎住了,只看着賀蘭烏雅笑道:“雅丫頭也別老在這兒悶着,不如帶着你表姐去咱家園子裡逛逛去?”

烏雅還欲說什麼,就被宋媛打斷道:“對了呢,聽說舅媽家的園子格外精緻,正好煩妹妹帶我去呢,先告辭了。”說着便拉着烏雅一同出去。

太夫人因見姑娘家都出去了,便問道:“太太要說什麼,別吞吞吐吐的。”

甄夫人笑道:“寶哥兒病的稀奇,發了好幾天的燒,那邊太太就說要衝喜。反倒寶哥兒突然清醒了些,不知道哪兒翻出來一幅畫,抱在懷裡也不鬆開,只嚷嚷着除了畫裡面的人誰也不娶!衆人哄了許久才掰開他的手,這一看可是巧了,那畫裡的女孩子竟是真有其人。”

奉樵縣主因道:“還有這等怪事?”

甄夫人道:“可不是嗎?府裡面看寶哥兒聞言竟好了一大半似的,便要商量着商量着要提親去呢!”

太夫人疑惑道:“這未出閣的小姐的畫像,怎麼平白無故的跑出來落到外面公子的手裡?”

甄夫人道:“這也是樁奇事,原是寶哥兒小時候做夢,夢到了什麼奇景,聽他說還有什麼冊子啊畫兒的,夢裡面又是搶啊,又是燒的。醒來之後就說要把睡夢記下來,便畫了那幅畫。原不過是頑的,沒想到還真有其人,三姑娘竟也認得,說的古今無雙的。”

奉樵縣主當即就有了不好的預感,莫非……

遐想未盡,只聽甄夫人又道:“竟是林家的千金呢!”

奉樵縣主因聽聞甄府要提親的事情,便深覺不安,沒想到果然是林家的小姐。

心裡不禁有些爲難,這事兒又着實不好說。

若是定下了也便罷了,卻是沒定下,又過了皇上那邊,如今倒是自己騎虎難下了。就怕到頭來一場空,又得罪了林家,還讓皇上疑心。

這一番心思在腦海裡翻轉,只聽太夫人突然說:“老太爺這會子怕是也得空了,姑太太也過去請個安罷。前兒還念着呢!”

奉樵縣主一時竟沒反應過來,頓了一會才連聲應了,急忙往一處東北角院過去。過了半個時辰,奉樵縣主纔出了院子,面色平靜,心裡也有了底。

隔日林如海即接到傳召,連忙整衣入宮。

雪雁自那日回府,衆人皆知她受了皇貴妃的讚賞,紛紛都上來巴結。雪雁倒也不糊塗,只和往日一般也不偏私,也不驕縱,衆人越發的尊重了。

這一日,賈府派人過來接黛玉和香菱,說是王熙鳳的生日到了,請過去看戲呢,二人便只帶了貼身服侍的丫鬟和嬤嬤便過去了。

雪雁也不是第一日在那邊過去,自然是熟絡。這一得閒,便和侍書、萱兒、晴雯一處說笑。

晴雯因看到遠處有個小丫頭手裡拿着一個小盒子過來,雪雁看過去,笑道:“小紅姐姐可還記得我不?”

小紅見是雪雁,想起當日的情分就很爲她高興,見晴雯在這裡臉色便有些不爽快,只和雪雁說了幾句就匆匆告辭了。

晴雯還欲說什麼,卻被衆人拉住。

雪雁見晴雯和小紅似乎有些齟齬,便道:“晴雯姐姐知道的我都知道,只不過並未說透罷了。姐姐是個聰明人,難道不知禍從口出的道理嗎?你即知道其中關竅,不如爲自己打算,何必叫人當做眼中釘,怕只是姐姐自己圖了個暢快,讓別人看了笑話,將來還不知道怎樣的光景?”

晴雯聽雪雁這番話大有深意,沉思許久,輕輕一笑,道:“我最見不得那些髒事情,說便說了,罵便罵了,也不當做什麼。如今聽你這麼一說,才知道這番道理。想來府裡一起長大的不少,卻從未有人跟我這般說過。”

雪雁嘆息,晴雯的可憐可嘆無不是她自己的性子,這樣的性子實在不適合在深宅裡生存,恐怕早晚得叫人暗地裡捅刀子。

二人說着話,便到了賈母處,黛玉,寶釵,香菱等人也剛剛看完戲過來,雪雁遂別了晴雯仍舊侍在黛玉一側,看着衆人皆舉觴賀飲,一派熱鬧。

雪雁估摸着時辰,見黛玉有些乏了,就跟賈母說了一聲提前告辭了、

回府的路上,黛玉因問道:“怎麼好端端的要走?”

雪雁心想,不走難道還看着那邊兩個瘋子打羣架嗎?卻是說道:“老爺囑咐了要咱們早些回去,不然要在那邊府裡住一夜,又不知道生出什麼事情。

黛玉道:“你這話我卻不明顯,倒像是知道什麼?”

雪雁忙掩飾道:“奴婢原和平姐姐也走得近些,聽到些風聲罷了,奴婢可不敢打聽主子們的事情。”

黛玉笑道:“你這樣的,也夠了。”

雪雁道:“奴婢明白。”

說話間,就到了林府。雪雁剛扶着黛玉回到屋子裡,王嬤嬤便迎上了來,道:“姑娘可回來了,老爺請姑娘回來了去書房一趟呢,說是有事要問。”

黛玉疑惑道:“嬤嬤可知是爲了何事?”

王嬤嬤道:“老奴不知。”

黛玉見王嬤嬤也不願多說的樣子,換了衣服便過去了。

王嬤嬤見黛玉走了,便要出去,卻被雪雁拉住問道:“嬤嬤還不說?”

王嬤嬤看了看外間,遂笑道:“你這個鬼丫頭,眼尖嘴緊,活脫是個人精。”

雪雁便笑着挽着王嬤嬤的胳膊,道:“嬤嬤快說罷,別打啞謎了!好在姑娘也不在,再回來怕是都知道了的。”

王嬤嬤遂笑道:“早上我見老爺面聖回來的時候就有些不大對勁,送去的飯菜都沒怎麼動,晌午宮裡就來人了,怕是要出大事。”

雪雁大驚道:“大事?既是宮裡的人八成便是老爺的政務,爲何卻要姑娘過去?難不成是皇上看中了姑娘,要姑娘進宮?”

王嬤嬤連忙捂住雪雁的嘴巴,道:“我的小姑奶奶,你可悄悄地,這飯能亂吃,話可不能亂說!”說畢便搖頭不語,自顧自地下去了。

雪雁此時異常混亂,突然想到,林黛玉如今孝期未滿,又還未參加選秀,不可能婚配的?難道真的是被皇上看上了?這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黛玉到了書房,只見林如海正在整理書籍,臉色實在難看。隱隱有些不安,因想到自己問心無愧,便又淡然了。因站了許久,林如海並不說話,與平日裡的慈父完全不一樣。

黛玉不知所爲何事,便有些納悶,因道:“不知父親所爲何事?”

林如海頭都沒擡,只冷冷道:“跪下。”

黛玉吃驚道:“父親?”

林如海重重地將手裡的古籍放在案上,眼神凌冽又有一絲不確定,盯着黛玉道:“你自小無母親教養,爲父以爲自知以汝之性,必不會入了旁門左道之列。如今飛來橫禍,莫不是我平日縱得你沒個體統!你可知錯?”

黛玉突然受責,言辭頗重,便有些驚慌。

雖然並不知情,但林如海言之如此,便深覺不安,忙道:“女兒自知,並不爲德之典範,卻尚知禮,從不逾矩。父親何出此言?”

林如海見黛玉面不改色,雖仍心存疑惑,語氣卻柔和許多,道:“爲父今日面聖,聽聞皇上竟說起你,還拿出幾篇詩詞出來,讚賞你才情甚好。堪稱佳人。又問道‘年幾歲?’,爲父猜度爲難之際,聖上竟說要與你賜婚。”

黛玉詫異道:“賜婚?父親?”

林如海繼續道:“這本無可厚非,尚能不捲入後宮之爭,爲父尤覺欣喜。但暗自揣摩聖意,卻是另有端倪。爲父私下打探卻是三家同時求婚,你一個女兒家,尚且足不出戶,怎會招惹是非?”

黛玉自知,此時傷感無用,遂忙跪,聲辯道:“父親在上,女兒不敢有違父命。只是詩詞之事,怕是在外祖家寫着頑,二表哥不小心拿了出去罷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女兒並不知聖上如何得知。女兒平日行止從不敢僭越分毫,今日之事確然是女兒的錯漏,父親憂懼,全是女兒過錯,女兒願領責罰。”

林如海見狀,轉怒爲愧,連忙扶起黛玉,道:“竟是如何?爲父錯怪你了,快起來。”

黛玉遂起身道:“父親之意,如今該如何是好?”

林如海道:“經此一事,皇上必然是疑心爲父另有所圖,結黨營私。官位事小,你的名譽是大。”

黛玉道:“我雖不懂朝堂之事,卻知曉疑心之重,禍及諸侯。一切皆聽從父親安排。”

林如海嘆了一口氣,道:“我雖無子,有汝也罷。只是如今你一女兒家卻被牽扯到朝堂之爭,未免委屈了你。”

黛玉明白父親的用意,但是身處這樣的人家與其掙運不如爭命,自己哪怕是被捲入其中,也要以自己之力化險爲夷。

黛玉因想:父親只有自己一個,自己雖不是男兒,卻也不能任人欺凌。自己的婚事也該有自己的主意,遂道:“婚姻之事女兒原不該過問,只是聽聞父親煩惱,既是與女兒關聯,不是父親可否告知?”

林如海將黛玉引至座椅,才道:“玉兒雖年紀小,卻有自己的經緯。父親並不是冥頑之輩,婚姻大事雖自古便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凡事皆講究一個緣法。雖說是聖上指婚,卻也要經過爲父同意的,爲父的意思便是玉兒的意思。”

黛玉從不知父親竟如此看重她,遂格外的感動,黛玉便打定了主意,問道:“父親所指是哪三家?皇上的意思卻又是哪家?請父親明白告知。”

林如海道:“皇上所言的這三家的分別乃是:體仁院總裁甄家的獨子甄衍,內閣閣老宋家之長子宋璟宥,還有一個便是你外祖家的寶玉。爲父雖猜不透聖意,但是若是玉兒不願意,父親哪怕是不做這個官兒,也不教你委屈。”

黛玉黯然,官場之道她雖不大通,卻也知道並非是能爲所欲爲的。如今父親爲自己計,自己怎能再任性妄爲,遂道:“敢問父親,父親屬意哪家?”

林如海心想,此事不僅關乎林家的前途,更是玉兒的一生,一定要是女兒的心意纔是,便道:“玉兒的終身大事,你自己做主。”

黛玉定了心思,尋思道,如今雖說外祖家最爲親近,但是自己身居賈府,卻常覺賈氏一族已日薄西山。況自己並不以寶玉能爲終身之依靠;甄家的公子那日在船上也見過的,他家與外祖家又是老親,未免日後尷尬。而且甄賈本爲一體,頗有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之勢,更是不願的;至於宋家,她只聽甄蕊提到過幾次,倒也沒說那位宋公子爲人如何,倒也罷了。

黛玉千迴百轉之間,便道:“父親以爲宋家如何?”

林如海奇怪,玉兒問的竟是宋家?而不是宋家的公子?琢磨不透黛玉的心思,便只道:“宋家門楣不低,既是皇親,又是朝中倚重。但他家公子我見過幾次,卻是不苟言笑的。”

黛玉道:“不若宋家,女兒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