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京城風雲二

39京城風雲二

王子騰,賈史王薛四大家族之一,京城勳貴,一直爲太上皇所器重,掌管京城守衛。上次義忠親王逼宮,太上皇將計就計,提前把王子騰調去巡視邊郡,促成逼宮一事。王子騰是個老狐狸,從來不在各都統裡安插自己人讓太上皇猜疑,他的心腹都是各營有實權但是不顯眼的,不得上峰器重,但在兵士裡威望極高。這樣,才能把禁衛軍牢牢握在手裡,且不遭太上皇猜忌。

王子騰既聰明,自然會在太上皇身體一日差似一日的時候重新找靠山。他冷眼觀五皇子文采雖好卻僅止於此,六皇子自作聰明,等八皇子長大,黃花菜都涼了。不如當今,不說千古明君,起碼不算昏庸,就不信虞欽帝比他老子還難伺候。

這一天,未上朝的四品以上官員三十位,未去衙門點卯的官員近百,是本朝以來最嚴重的一次缺勤。所謂法不責衆,且上頭又有太上皇撐腰,他們有恃無恐。

當一隊隊禁衛軍涌進他們家裡,將人抓走的時候,這些人才知道,這個一直溫和恤下的新帝,不是個軟骨頭。非但不會任人捏圓搓扁,還是個相當狠的角色。

一夕之間一百多大小官員落馬,上到內閣閣老杜均,下到各衙門主事,全都被押進了天牢,以玩忽職守的罪名被革職審辦。杜均是個圓滑世故的老頭,暗地觀察了幾個月,知道新皇極善隱忍,並非如表面那般隨和,奈何自己早已死死綁在太上皇這條船上,怎麼可能再投向皇上這邊,到時不止當今不會用他,太上皇也不會放過他。

這樣的結局已經算是最好的了,這次皇上也不能把他怎麼樣,起碼不會禍及家人。杜均老僧入定般盤腿坐着,眼瞼微闔,對周圍焦急詢問的人只說了一句“我管不了了,你們好自爲之”就再也不肯開口。這次事情說大不大,對他來說正是一個隱退的契機,萬幸,還能保得一條老命。

至於接任官員,在京城裡候補的官員一丁點都不少,他們大多是地方上任期已滿回京述職的,或因爲沒有錢財賄賂上官而只能乾等着,或耿直不知變通,多爲清流。

蕭子虞沒想把所有權利一股腦兒都收回囊中,太上皇第一個不願意,他得一步一步慢慢來才成。都已經忍了這麼多年,他不差這一點時間。

蕭子虞心裡從來沒承認過蕭檢是他生身父親,一直以來,兩人只比路人好一點。

任命官員的文書剛從乾清宮發出去,太上皇就召蕭子虞覲見,蕭子虞只好放下手裡摺子去了德成宮。

“兒臣給父皇請安。”蕭子虞躬身給太上皇行禮。

蕭檢仰躺在炕上,旁邊四個嬌嫩的少女捶腿的捶腿,捏肩的捏肩,奉茶的奉茶,看見蕭子虞進來也沒什麼反應,照舊與太上皇調笑,銀鈴般的笑語嫣然。真是好笑,難道他當今天子沒了威嚴,蕭檢就格外高興不成?竟拿宮女給他難堪。若蕭子虞當真是初登基的二十歲青年,恐怕早已暴跳如雷。

蕭檢勾勾手指示意喝水,宮女忙把茶水遞到她嘴邊,蕭檢嚐了一口,突然伸手把杯子推到地上,勃然大怒,“賤人,誰讓你泡的龍井?”宮女立刻跪倒在地請罪。

白瓷蓋碗剛好在蕭子虞腳下碎開,茶水濺到他鞋子和下襬上,黃色常服暈開一圈深色水漬,還沾着些茶葉末兒。蕭子虞不動如山,只道一句“父皇息怒,莫氣壞了身子”。

蕭檢冷冷道:“息怒?我看她是心大了,不把我放在眼裡。”接着,吩咐外頭把宮女拖出去打。

進來兩個小太監把奉茶宮女拖出去,就在德成宮殿外打。太上皇沒說打多少下,他們也不敢停,宮女身體本來就弱,哪堪如此摧折,不過一盞茶時間便沒了氣。

蕭子虞自始至終連一個眼神也沒看那宮女,置身事外般看着她被拉出去,淒厲的慘叫聲不絕於耳,最後漸漸虛弱,徒留板子“噗噗”有節奏打在身上的聲音。漫不經心想着,以後再不打韓成子板子了。

蕭檢冷眼看蕭子虞木頭人一般,更生氣,“皇帝,你知道我爲何叫你來嗎?”

“兒臣不知。”

“不知?”蕭檢揮退左右,大聲叱道:“你出息了,把滿朝文武都關進天牢,誰給你的膽子?”他兩鬢花白,肥碩的白肉把五官擠得小小的,胸膛劇烈起伏,被明黃衣服包裹的巨大身軀讓人懷疑他是否還能走得動步子。

蕭子虞不溫不火,笑道:“父皇,兒臣聞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故自登基以來,一直兢兢業業,雞鳴既起,深夜不歇,從不敢懈怠。身爲臣子卻無故不朝,兒臣以爲,若不罰,恐會混亂朝綱。”

蕭檢的小眼睛寒光一般射向蕭子虞,“文武官朝參,無故不到者,奪一季祿,撻二十,沒有將人關到牢裡的道理。現在正值多事之秋,若是關了朝臣,誰給你辦事?”

蕭子虞道:“父皇,這些人結黨營私,誹謗國君,案律,當誅。”

蕭檢一頓,“那也不能把那麼多人關起來。”怪只怪京營節度使王子騰竟敢轉頭就背叛他,沒了兵權在手,左右又被抓,現在說什麼都是虛的。

“是兒臣魯莽了。”蕭子虞笑道,“不過也不能就此輕輕揭過,不然以後人人效仿,才真正是混亂超綱。”

“你倒是教訓起我來了?”

“兒臣不敢。”

太上皇這次算是損兵折將,不得不妥協。他最後與皇帝達成的協議是,可以先留用以杜均爲首的一部分閣老以及能臣,但要受大理寺的審查。至於剩下的不關緊要的人,太上皇也只能放棄。

蕭子虞沒那麼容易放人,不先撥他們層皮,怎麼對得起他曾經奸商的身份。

“安大人,關押的罪臣都在這裡了。”獄卒腰上彆着好幾大串鑰匙,走起路來叮噹響,讓人想忽視也難。他在前面開路,身後是穿着大紅色團領公服的安胥,一品仙鶴的補子,還有太監打扮的韓成子,與天牢的陰暗髒污格格不入。

“有勞。”安胥淺笑,示意獄卒開了牢門,先出去等着。獄卒也是久經風雨的人了,不敢怠慢,忙退出。

衆大臣剛被關進牢裡不過幾個時辰,身上不說一塵不染,也都還算乾淨,此時都站的站,坐的坐,各據一方閉目養神。

安胥躬身向杜均行一禮,“學生安胥見過杜大人。”杜均是安胥當年座師,雖說後來成了白身,該有的禮數還是不敢少。

杜均定睛一看,竟然是安胥。眼前人脣紅齒白,儒雅沉靜,依稀還是十幾年前的模樣,“是你啊。”當年安胥因爲觸怒聖上被打入天牢,他身爲座師也曾探監,想不到今日風水輪流轉,他杜均也有做階下囚的一天。

“正是學生。”

衆人恍然,眼睛不自覺瞥向安胥右手。杜均乾咳一聲,“十幾年不見,你還是沒變。”容貌幾乎沒變,氣度更上一層,又沒有蓄鬚,全不像已經四十歲的人。反觀他,年近古稀,兩鬢斑白,臉上溝壑縱橫,老矣老矣。

安胥道:“學生來看看幾位大人。”說罷,讓身後的韓成子把食盒裡的酒食拿出來擺好,席地而坐,左手一揮,“請。”

有想知道消息坐下的,有自命清高不屑一顧的,杜均坐在安胥對面。

酒過三巡,只聽一人道:“安大人切切爲下官等在聖上面前美言幾句,下官等感激不盡。”衆人紛紛點頭,杜均搖頭晃腦,雙眼惺忪,似已經醉了。

安胥心內暗笑杜均老狐狸,面上一本正經道:“聖上這次很是生氣,恐怕不好說……唉……”

“太上皇怎麼說?”宋敏亭忍不住道。

“太上皇今日龍體欠安……”安胥一臉的欲言又止,礙於什麼不好說的樣子。

宋敏亭自從進了天牢,急的火急火燎的,幾個時辰便老態畢露,一點沒了平日的從容不迫。他是戶部尚書,戶部虧空那麼大,新皇怎麼可能放過他。現在最大的可能是太上皇放棄他,新皇拿他殺雞儆猴。不管怎樣的結果,他宋敏亭,這回是死定了。

宋敏亭臉色灰敗,捏着酒杯的手指泛了青。衆人不是傻的,早已想到這一層,離宋敏亭遠遠地,生怕被沾惹上。

安胥頓了頓,“不過……”

“不過什麼?”宋敏亭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急忙問道。

“國庫空虛,皇上正爲賑災的事情急呢。”安胥忙掩口,轉而道:“學生定會爲老師說句公道話。”

安胥點到爲止,也不多留,很快揮揮袖子走了,徒留一衆人若有所思。

看來,家裡欠的銀子也該還一還了……

韓成子從頭到尾沒說一句話,恭敬侍立在安胥身邊,直到出去了才嘿嘿笑道:“安先生,現在咱們?”

安胥早已斂了笑容,藏在袍袖裡的右手習慣性平放在小腹,“先回乾清宮覆命吧,還有的忙呢。”一想起來衙門裡一堆的文書腦袋就疼。

“好嘞,安先生這邊走。”韓成子也不廢話,麻溜引路。

安胥是這次蕭子虞提拔上來的官員之一,一來便是正一品大學士職,入內閣。這個職位雖說高了些,但此時不出手,蕭子虞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次在內閣裡安插一個自己人。況且安胥盛名滿天下,無人能出其右,若說不服,恐被天下讀書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除了安胥以外,其他職位都是些五品以下不引人注意的小官,蕭子虞還惹怒太上皇。然,只安胥一個就夠了。

然後,不過三個時辰,被羈押在天牢裡的的官員們便有了出處。輕則被革職查辦,鞭笞三十,重則被送往大理寺,或者降職留用。最奇怪的是,宋敏亭竟然什麼事都沒有,依舊是戶部尚書,皇上並沒有發落他。

衆官員都以爲宋敏亭一定做了什麼事情才逃過一劫,或許他早就投靠了新皇,這次只是使了個苦肉計。宋敏亭悲喜難言,箇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蕭子虞縱然不肯降罪己詔,又怎麼會予人話柄。於是拜佛齋戒,減膳去樂,該做的手段一點不少。每頓飯由原來六十四道菜降成二十四道,各宮除了德成宮和兩宮皇太后之外也都減了定例。皇后懷着身孕,本來不必削減,但她自言身爲國母,又是後宮表率,定例削減一半半,算是爲未出世的孩子祈福。

在蕭子虞的刻意宣揚下,新皇的厚下恤民被渲染的極富英雄色彩,街頭巷尾的小孩子們都在傳唱,連帶着太上皇和五、六皇子被臭成了水溝。就像話本里有忠良賢君,就一定要有一個極惡的奸臣佞幸做襯托,很榮幸太上皇就是那個老不死的、巴着權力不放置百姓社稷於不顧的昏君,商紂夏桀一樣的存在。

蕭子虞又怎會不知輿論的重要性,所有人都會知道,他虞欽帝纔是真龍天子,衆望所歸。那些企圖謀朝篡位的,永遠只是亂臣賊子。

轉眼已過去半月,朝堂上一片安靜祥和,國家機器有條不紊運行着,而賑災事務也穩穩運行在軌道上。除了災銀還是不足,這一切順利的不可思議。

從最近的信件來看,林璧籌銀很順利,不出十天便回來了。蕭子虞眼睛還在看着奏摺,心卻飛出老遠。

林璧,長大了,再不是那個摟着他脖子撒嬌的小孩子。蕭子虞想起他之前說的一月之約,不禁後悔自己把話說的太滿,以後想管管他都沒了由頭。

一時又想起那日林璧哭的傷心,覺得自己當真混蛋,竟惹得他哭了。他們兩個,竟是對方命裡的魔障,參不透,逃不了。

“嘁……怎麼又想起這個來了……”蕭子虞搖搖頭,把林璧從腦袋裡晃出去,忽略心裡若有若無的酸澀,繼續看手裡摺子。

作者有話要說:斷更一週的後果是,今天晚上阿靖要上一萬七……o﹏o

生個病果然要付出代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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