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賈芸起得極早。走過外間,看到小紅和四兒猶自伏在碧紗櫥裡酣眠未醒,四兒的手裡還抓着一對金錁子,顯是把玩頗久,愛不釋手之意。賈芸微微一笑,卻並不驚動她們,輕輕推開了屋門,沒料想外間卻是一股寒風吹來,讓他不由得一陣顫抖。
“二爺仔細受涼!”
不知是不是寒氣透入的緣故,小紅也醒了過來,看見賈芸站在門口,連忙從衣箱上拿過一身秋衣披在賈芸的身上,賈芸看着這小丫頭同樣是衣着單薄,小臉凍得通紅,卻渾然不知一般只是低着頭給自己整理衣物,心中大是感動,沒來由的突然用力抱了抱小紅,在她的額頭上輕輕一吻。
“啊!”
小紅完全沒有料到這樣的狀況,驚呼一聲,就像一隻受了驚的小雀兒一般,聳着肩紅着臉,只是望着賈芸,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賈芸衝動之後也是一樣有些失措,尤其面對着小紅驚疑羞赧的表情,更是大感慚愧,連忙點了點頭,轉身逃出了屋子,只留下小丫頭依舊怔怔的呆立在屋子裡,回味着方纔的一幕……
深秋霧重。
尤其是大觀園這樣樹草蔥鬱之地,那積蓄了一夜的水木精華,在朝陽的照射之下,頓時蒸騰出一片勃勃的淡霧,籠罩得整座園子裡有如仙境一般。
賈芸一路散步,很快便來到了藕香榭。這是薛寶釵和史湘雲定下的賞桂品蟹之地,也是大觀園中少有的臨水住所,河當中建有一座小亭子,衆人的坐席便安放在其中,此時,已經有幾個小丫頭正在那裡擺弄桌椅,點爐燒水。
賈芸知道自己來得早了,正待轉身離開,卻見寶釵的貼身丫頭鶯兒正帶着兩個老婆子擡着滿滿的幾簍螃蟹迤邐而來,看見賈芸,一疊連聲的打着招呼。
賈芸連忙上前,笑着稱讚道:
“你們倒真選的好地方,四面臨水,又開闊又清亮!”
鶯兒說道:
“這都是我們姑娘的主意,待會兒老祖宗和太太她們都要來,所以這會子讓我張羅着趕緊多刷洗一些螃蟹出來。”
賈芸看了看那些螃蟹,果然個個都是極肥極大的樣子,紅殼玉肚,巨螯儼然,相比之後世裡那些靠飼料催生的大閘蟹,果然要生猛很多。
“這麼多大螃蟹倒也是難得的,寶姑娘想來費心不少。”
“都是咱們店裡的一個夥計送來的,倒不費什麼事兒,就是做起來麻煩,一時尋不到這麼多的蒸籠,分開來煮,又怕冷了不能吃。”
聽着鶯兒的話,賈芸突然動了心思,早年間在家裡的時候,最喜歡吃的就是母親做的“面拖蟹”,上了大學之後,卻是少有機會再嚐到這般美味,今兒反正時間尚早,不如試着也做上一回,說不定這些長居北方的賈家老小,倒也未曾嘗過這口呢。
想到此處,賈芸從那婆子背上扛過一簍,笑着對鶯兒說道:
“我曾聽人說起過一種南方的食蟹妙法,極是美味的,今日有暇,且看我的手段如何?”
鶯兒愣了片刻,似乎沒想到這個小姐口中的大才子,居然還會有一手烹調的功夫,正在猶豫間,賈芸早已興致勃勃的揹着那簍螃蟹往前頭的廚房走去。
“芸二爺,你怎麼來了!”
榮國府管廚房的如今已經換了人,柳家引爲五兒的關係,早已搬出了賈府,好在新來的卻也是府中老人,知道賈芸的來歷。
賈芸聞言只點點頭,將螃蟹簍放下,又環視了一眼廚房,找出自己需要的工具原料,親自動起手來。那老婆子連忙要上來阻止,卻被賈芸揮手攔住,只是饒有興致的按照母親當日所教的方法慢慢做來,
切姜蔥,蘸麪粉,炸蟹塊,上作料,“面拖蟹”倒也並不是十分麻煩,只是賈芸沒有注意的是,在他專心致志的做菜之時,卻又一雙明亮的眸子在不遠處的窗戶外盯着他只是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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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漸漸升起,園子裡越發的光鮮明亮起來。藕香榭的右手邊的竹橋上,賈母、王夫人在鳳姐、李紈的引領下緩緩而來,他們身後,自是黛玉、寶釵、寶玉、湘雲以及賈家三春等人,還有一大堆的丫鬟婆子不可勝數。
這是賈芸第一次切實的見到史湘雲,原著的判詞中說,“幸生來,英雄闊大寬宏量,從未將兒女私情略縈心上。好一似,霽月光風耀玉堂”。這是絕不同於其他金釵的評價,沒有幼年失怙的悲悲切切和怨天尤人,只有開朗豪爽,樂觀自信的生活態度,只要有湘雲出現的章節,必是熱鬧而歡樂的。
只可惜,這樣的一個女孩子,最終的結局竟也是可憐的“雲散高唐,水枯湘江”,無論最後是否和寶玉“白首雙星”,只怕也是在窮困潦倒中勉強度日罷了。
“老祖宗你瞧,這地方如何?”
轉眼間,王熙鳳已經領着賈芸坐到了亭子中間,老太君環顧四望,點點頭說道:
“這裡很好!寶丫頭想得周到!”
少頓片刻,又讚道:
“這茶也好,看着乾淨。”
史湘雲忙吩咐着下面人安放杯箸,亭子裡設下三桌,上首的是賈母、薛姨媽、寶釵、黛玉和寶玉,東面一桌是湘雲、王夫人、迎春、探春和惜春,西面另設了一小桌,卻是李紈和鳳姐,只是虛設,兩人都在賈母和王夫人身邊伺候。
各人落座,鳳姐連忙命將螃蟹拿來,分與衆人,一會兒叫來菊花葉兒桂花蕊薰的綠豆麪子,自己在裡頭洗手剝了一殼蟹肉讓給賈母,一會兒又命小丫頭燙了滾滾的黃酒來給各人一一灑上,張羅迎奉,忙得不亦樂乎。
賈芸在遠處的廊上只是看着,不停的感慨着鳳姐的厲害,其實她的心裡再清楚不過,只要拿住了賈母的歡心,自己無論如何的跋扈,就始終是屹立不倒的,所以,要知道賈母的脾氣喜好,這鳳姐就是最最靈敏的風向標。
也因此,從日後她不斷的在寶黛兩人的婚事上打趣來看,說明從賈母的角度出發,其實倒是偏向於“木石前盟“的多,只可惜最後兩人一番心事終虛話,讓後世不知多少人感慨唏噓,引爲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