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扳倒西寧王?”
不知不覺間,賈芸已經完全陷進了這個環環相扣的故事之中。
賈政捻鬚說道:
“其實,說起來此事也是臨時起意,當日在稻香村裡,因聽見薛家太太感嘆家中老僕欺上瞞下,侵吞家產之事,我便找人偷偷的查了,果然是那個張德輝想要藉着此次朝廷重選皇商的時機,擠掉原來的東家,由自己填補進去,而負責遴選皇商的恰便是西寧王,所以,咱們纔想出了這個苦肉計,哥哥柴超自剄而死,弟弟柴霸則以爲兄報仇的身份藉機攀附上一心想要對付我們賈家的張德輝,暗中其實卻只是在蒐羅其賄賂西寧王以當選皇商的證據罷了。”
賈政頓了一頓,又繼續說道:
“你也知道,咱們現在的這個皇帝,自比堯舜,最看不得的便是貪墨不法之事,倘若一旦知悉西寧的背後勾當,恐怕天心震怒,即便不會圈禁發配,也得來個革職賦閒,等此人一去,咱們行動的把握,可就又大了幾分。”
“原來如此!”
賈芸恍然大悟,柴家兄弟卻是在效法戰國時期樊於期和荊軻的故事。難怪對於柴超之死,版本如此之多,其實都只是賈府放的煙霧彈而已。對賈芸說是死在賈敬的丹藥之下,那是爲了欺瞞賈芸,護送老王爺出城,而對外宣稱是死在賈璉的手中,卻是爲了說給張德輝和他背後的西寧王知道,爲柴霸的詐降提供依據!
其實,柴超真正的死因竟只是自殺成仁而已!
“這柴家兄弟倒也是好漢子。”
賈芸不由的感嘆了一聲,這種古代俠客重然諾輕生死的風采,後世可是實在難得一見了啊。
“也算不得什麼,他們本來也是老千歲的十二死士中人。”
賈政淡淡的說了一句,賈芸卻立刻想到了林之孝所說的那些曾暫住於關外莊子裡的“寧國府護院”,那十幾個來去匆匆之人,看起來很有可能就是當日義忠親王壞事前留下的一批隱藏在暗中的力量,其中一定也包括了老邱,難怪這個漢子一天到晚便是出入於賭坊撲錢,千金散盡,卻渾不以爲意,想必他早就明白會有這麼一天,而錢財之類的身外之物對於一個沒有明天的人來說,又值得甚麼!
“老爺也休看輕了他們,咱們府裡可還養不出這樣的好奴才呢。”
王夫人接過賈政的話頭,輕輕評斷了一句,卻只把眼睛盯着賈芸,看得他一陣發毛。
“對不起,奴才我可是不會做的!”
賈芸心中暗道一聲,不再理會王夫人的暗示,只向着賈政問道:
“那這件事情,薛家竟是不知道的?”
賈政略有些的無奈的搖了搖頭,
“若告訴了薛家,只怕事情扯將出來,反要壞事。”
賈芸終於明白爲什麼賈府知道了鳳姐和張家的事情之後,依舊對張德輝如此的縱容,說白了,竟是打算犧牲薛家的皇商身份,藉着張德輝拿到西寧王的賄賂罪證,爲自家的政變剔除障礙。只是可憐薛姨媽和寶釵兄妹竟是全都成了矇在鼓裡的犧牲品。
“只是今兒聽了芸哥兒的說辭,想來我那妹妹和寶丫頭也是有所察覺了吧。”
王夫人皺眉說道,
“若真是如此,那這事兒可就難辦了,咱們金陵四家,向來是進退如一,勾連在一處的,薛家若是生出不滿,投靠了那邊,新帳舊賬的一掀翻,那咱們三家的日子只怕也就到頭了。”
“此事卻還要落在芸哥兒的身上。”
賈政點點頭,望着跟前的賈芸低低說道,
“此事萬不能讓薛家知悉,爲了咱們這些年隱忍至今的大計,便是舍了薛家也是在所不惜的,我想芸哥兒應該知道其中的深淺,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總是要穩住薛家纔是。”
賈芸思忖片刻,正要回答,卻聽見旁邊的王夫人幽幽的又接上一句:
“阿彌陀佛,咱們老爺如此信任哥兒,將這些機密事全盤托出,那可是真真的把你當作了心腹人,芸哥兒萬不能傷了這一家子的情分啊,須知己事不密,聖上追查下來,榮寧兩族宗籍中人,只怕是誰也跑不掉逃不開的,我們上了年紀的倒也罷了,芸哥兒前程大好,可就從此沒有指望,豈不善哉罪過的。”
“好一個善哉罪過。”
賈芸心中暗想,
“口裡聽着滿滿的都是慈善話,可裡面的意思卻跟刀子一樣鋒利,明擺着是威逼利誘,大棒金元的,一定是要把自己捆綁在賈府的這輛大車上了。”
“老爺如此看重賈芸,實在惶恐的很,別的都還好說,只是要瞞着薛家,只怕卻是不易,他們既然已經生了疑心,我便是撒手不管,他們也定是會請人查下去的。”
賈芸面對賈政夫婦侃侃而談。說實在的,他並不怎麼在意薛家的生死,只是想起那個曾低着頭紅着臉給自己倒酒的寶釵mm,心裡着實不怎麼忍心。
“所以還要你芸哥兒與中折衝樽俎一番,好哄住那薛家,只等皇商遴選之事一完,再說卻也不遲。”
賈政用力的拍了拍賈芸的肩膀,語意幽遠,寒意迫人。
回到雪芹軒的時候,已近黃昏。初時想要質問賈政的凌人之氣此刻早已化作了蕭索之意,所謂的世交之誼,榮損與共,看起來也不過是另一番的鏡花水月罷了,如張德輝之流的中山狼固然可恨可惡,然而賈府的所作所爲又豈是光明正大?還有背後那個營營追求於皇位的義忠親王老千歲,操弄着多少世家大族、勳貴高官以至於敢死之士在朝堂之上翻雲覆雨,哪裡會想到因此而產生的惡果,那一幕幕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紅顏枯骨,壯士扼腕的悲劇,只是輪迴上演,再沒有一個盡頭的!
“唉,薛寶釵啊薛寶釵,你再是有着七竅玲瓏的心,又怎能看得透朝堂的波瀾詭譎,你再是有着傾國傾城的貌,又怎能擋得住人世的風霜刀劍!須知大觀園外一箭地,便是萬丈名利場啊。”
賈芸喃喃感慨,心頭煩躁,小紅和四兒看出他的心事,也不敢出聲打擾,三人只是圍着方桌,悶悶的吃完了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