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站着的是倪二和老邱,這對曲水街上有名的潑皮這些日子已經和賈芸廝混的極熟,登堂入室毫不避諱,此時倏地一閃身便竄進了賈芸的屋子。
“二爺,老邱,有事兒?”
賈芸掩上房門,招呼兩人坐下,急性子的老邱早已開口:
“芸哥兒,你上次託我們打聽的事兒已經查到些眉目了,那個永興當鋪姓張的東家果然叫張德輝!那鋪子本來是金陵薛家的買賣,上個月才突然轉到了張德輝的名下,聽說那姓張的也是薛家門客出身,不過這事兒現在在京城中知道的人少,敢說的人更少,若不是二爺晚上親自摸進張府的書房,竟還查不出此事呢。”
果然!
賈芸重重的一擊掌,這廊上房產之爭他始終覺得奇怪,區區薛家的一張名刺居然就能嚇退那麼囂張的傢伙,裡面實在是透着古怪,加上自己印象中模模糊糊記得曹公原著裡那個薛家的當鋪總管正是姓張,所以才特意請倪二和老邱幫着查一查,如今兩廂對照,果然印證了自己的猜測,那張大老闆並非是真的畏懼薛家權勢,而是心虛怕惹出事來啊。
從稻香村裡薛姨媽的那番說辭中,賈芸就能聽出那些薛家的老人是如何欺瞞着孤兒寡母,貪佔他們的產業的,就連這永興當鋪大概也是這麼着不清不楚的轉進了張德輝的名下,如今有人拿着薛家的名刺前去求情,若張德輝駁了回來,勢必引起薛家的不滿,再有有心人居中查探,難免露出馬腳來,這纔是張大老闆不願意看到的事情,畢竟從名義上說,薛家是主子,而他只是一個家僕罷了。
倪二盯着賈芸看了片刻,終於忍不住問道:
“芸哥兒是怎麼看出來的?”
“嗯?”
賈芸愣了片刻才笑着道:
“我也是胡猜罷了,薛家雖是在戶部掛牌的皇商,可是朝中卻並無多少權勢,雖然人人都說賈王史薛四大家族,可是那也不過是在金陵,到了這皇城跟下,又算得上什麼,要不那張大老闆敢跑到曲水街上撒野?他難道竟不知這滿街都是榮寧兩府的旁支近親?說白了,他其實並不害怕這什麼賈家薛家。”
“區區一個老家僕,竟能有如此的膽量威勢麼?”
老邱意似不信,倪二卻眼睛一亮,脫口而出道:
“芸哥兒的意思只怕那張德輝背後另有靠山?”
賈芸笑着點點頭,自從看到了賈政手裡的那張彈劾奏疏,他便早已想到了這層,朝中政局一向是波瀾詭譎,賈家有賈家的關係,他的政敵自然也有他們的團體,四王八公,天子藩國,誰知道里面究竟是個怎樣的深淵黑洞呢。
“不管怎麼說,反正那張大老闆是認下了這個虧,也便宜咱們白拿他那兩百兩玩樂,至於那什麼薛家賈家,又關我們作甚!”
老邱笑着拍拍賈芸的肩膀,這個傢伙在三人之中年紀最大,可是也最能使錢,一進了賭場是連親生孃老子都能忘掉的主兒,爲了這事兒,倪二和賈芸沒少說過他,只是一時又哪裡能夠改得過來。
“老邱說得有理,如今這世道,也不過是各人自掃門前雪罷了。”
倪二不知想到了什麼,一改平日裡兇悍的神情,竟是顯出一絲難得的落寞來。賈芸看着他們半晌無語,心中卻不免想到了自己這次荒誕的穿越,不知不覺間,踏入紅樓已是整整十天,再過一日,賈家最大的靠山,當今聖上欽點的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賈元春就要回家省親了,用曹雪芹的話說,那便是賈家鮮花着錦,烈火烹油的鼎盛之時,而在之後,這個赫赫揚揚的大家族便將開始不可挽回的走進末世,而自己,頂着廊上二爺賈芸的名頭,在這個陌生的異世,又應該走向何方?那些被曹雪芹早早的註冊在離恨天薄命司中的名字,自己又能否真的有機會改變她們的命運?
想到此處,賈芸只覺的自己胸口似乎鬱結了無數的濁氣,盤旋遊走卻又始終尋找不到一個宣泄的地方,紅樓紅樓,你究竟只是南柯一夢,還是我魂魄縈繞的家園呢。
站在門口,賈芸目送倪二和老邱漸漸遠去,秋深露重,徹骨的寒意讓他不自覺的打了一個噴嚏,裡頭的老孃心疼的喊着他的名字,讓他趕緊回屋,賈芸卻被不遠處寧榮街上高高矗立的那座大綵樓所吸引,那是賈家興建用作招待元春宴飲的地方,原本題做“天仙寶境”,可是出了彈劾的事情後,賈政想起了賈芸當日的說辭,便命人改成了“省親別墅”,這個原本應該在元春省親的時候再作改動的地方,現在卻提早數天換上了新名字。這讓賈芸突然有了一個想法:其實自己所處的這個紅樓世界已經被多多少少的改變了呀,既然如此,自己爲什麼就不能嘗試着去拯救那些在前世每每令他扼腕嘆息的女孩子們呢?說不定,這就是上天讓自己莫名其妙穿越到此的真正用意吧!
想通了此節,賈芸不由得長長吐出了一口濁氣,是的,這就是自己的決意!
噼噼啪啪,幾聲零落的鞭炮聲突然在寧榮街的方向上響起,大概是在爲即將到來的省親大典做着最後的準備,一直對賈芸頗爲看重的賈政也早早給他派下了相關的差事,明天元春鑾駕到達之時,賈芸所要負責的便是外段的警戒護衛的工作。雖說娘娘駕臨自有皇室的儀仗,不過自身的準備也是必不可少的,在寧榮街兩頭,賈芸和賈薔將各自負責一截,以保證那些好湊熱鬧的百姓不會衝撞了鑾駕的隊列,畢竟,面對皇權,任誰都必須打點起萬分的小心纔是。
不知是不是被零散的炮仗聲驚醒,曲水街上也有幾戶人家漸次亮起了燈火,間或夾雜着嬰孩不安的啼哭的聲音,卻給整個秋天的老街蒙上了一絲溫暖的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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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書友的囑託,準備再從頭細看一看八十回的《紅樓夢》,剛掃了一眼目錄才發現自己寫的有一個絕大硬傷,元春省親應該是在元宵佳節,卻被我生生提早到了深秋,好在就此書總體而言關係不大,就不做修改了,大家見諒則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