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開卷第一回也。作者自雲:曾於某石油公司就職,歷過一番夢幻;今復回首,過往所見,原屬可笑,而說此《石油記》一書也,故曰“袁應笑”云云。
但書中所記何事何人?又因何撰是書哉?自雲:“今風塵碌碌,一事無成,忽念及當日公司之同事男女:一一細考較去,覺其行止見識皆出我之上。我堂堂博士生,誠不若彼中專生哉!我實愧則有餘,悔又無益,大無可如何之日也。當此日,欲將已往所賴公司聖恩,錦衣紈絝之時,飫甘饜肥之日,背公司領導教育之恩,負部門領導規訓之德,以致今日一技無成、半生潦倒之罪,編述一集,以告天下。知我之負罪固多,然國企中歷歷有人,萬不可因我之不肖,自護己短,一併使其泯滅也。所以咫尺陋室,陳陋電腦,並不足妨我襟懷;況那車馬嘈雜,揚塵黃霧,兼以PM 2.5,更覺心曠神怡,潤人筆墨。我雖不學無文,又何妨假哭爲笑,以假亂真,欺君罔客,敷演一番?亦可使我公司昭傳,復可破一時之悶,醒同人之目,不亦宜乎?”故曰“石可期”云云。
更於篇中間用“笑”“欺”等字,卻是此書本旨,兼寓提醒閱者之意。開卷即道明哭笑欺罔等字眼,則知作者本意原爲敘記可笑之事,並非怨世罵時之書矣。雖一時有涉於世態,然亦不得不敘者,但非其本旨耳,閱者切記之。詩曰:
二逼導演瞎奔忙,演員看客齊笑場。臺前臺後同幻夢,戲裡戲外盡荒唐。
莫言白領鴨梨大,更有吊絲黑線長。字字看來皆可笑,半生辛苦也尋常。
列位看官:你道此書從何而起?說來雖近荒唐,細玩頗有趣味。卻說某年某月那蘋果公司定貨之時,於福建某廠定製320G,7200轉/分之硬盤三萬六千五百零一個。那蘋果加工廠只用了三萬六千五百個,單單剩下一個未用,棄在霞白縣郊某處店鋪。誰知此硬盤自經加工之後,靈性已通,自去自來,可大可小。因見衆硬盤俱得電腦,獨自己無纔不得入選,遂自怨自愧,日夜悲哀。
一日,正當嗟悼之際,俄見一精神病人同一二逼青年遠遠而來,生得骨格不凡,頗有喜感。來到這霞白縣荒野破鋪,見着這個鮮瑩明潔的硬盤,且又嶄新未啓封,甚合意。那精神病人託於掌上,笑道:“形體倒也是個良品了,只是沒有實在的好處。須得格式化,使人人試了,便知你是硬盤。然後攜你到那愛國創新之邦、包容厚德之族、文明團結之企業、和諧模範之單位那裡去走一遭。”
硬盤聽了大喜,因問:“不知如何格式化?攜到何單位?望乞明示。”那精神病人笑道:“你且莫問,日後自然明白。”說畢,便袖了,同那二逼青年飄然而去,竟不知投向何方。
又不知過了幾年幾月,因有個宮裡的公公訪求電腦部件,從某京郊舊鋪經過。忽見一塊大硬盤,試讀取之,則字跡分明,編述歷歷。公公乃從頭一看,原來是無纔可用、棄之郊外,被那二逼青年同那精神病人攜入文明企業、模範單位的一塊硬盤;上面敘着裝配之鄉、工作之處,以及賬目檯曆、人事關係、業績考覈,倒還全備。只是朝代年紀混淆不清,多有舛誤。後面有一詩云:
無才能以事蘋果,枉入京都若許年。此係格式化前事,教誰拷去作奇傳?
公公看了一回,曉得這硬盤有些來歷,遂向硬盤說道:“硬盤兄,你這一段故事,據你自己說來,有些趣味,故寫入在此,意欲聞世傳奇。據我看來:第一件,並無海誓山盟,海枯石爛,亦無重生穿越,殊無趣味;第二件,並無宮鬥紛爭、宦海浮沉,於職場精進,亦無啓益;第三件,因襲紅樓,全無創見。其中只不過幾個異樣男女,或攻或受,或取向不明。我縱然拷去,只怕也無人賞讀。”
硬盤果然答道:“公公何必太癡!我想歷來影視劇集,無非胡亂杜撰:古裝劇則假借前朝,胡說八道;現代劇若非妯娌矛盾,便是硬仿外國片:仿美劇英劇,則一男同數女輪睡,或一女同數男輪睡,或一男同數男輪睡,或大家合湊着亂睡;仿韓劇日劇,則窮富相戀,死去活來,失憶絕症,穿越換身——莫如我所記不借此套,只按自己的事體情理,反倒新鮮別緻。況且那些盜墓宮鬥,或草菅人命,或訕謗歷史,奸、淫兇惡,不可勝數;更有一種高幹總裁色、情筆墨,其淫、穢污臭最易壞人子弟。至於青春校園,則又開口憂傷愛情,滿篇清新文藝,千部一腔,千人一面,且終不能不涉淫濫;在作者不過要寫出自己的兩段癡情蜜語來,故假捏出男女二人名姓;又必旁添一小人撥亂其間,如戲中的小丑一般。更可厭者,要死要活,不死不活,欲死還活,死了又活,大不近情理,自相矛盾。竟不如我這半世親見親聞的幾個男女,雖不敢說強似前代書中所有之人,但觀其事蹟原委,亦可消愁破悶;至於幾首歪詩,也可以取笑噴飯。其間離合悲歡,興衰際遇,俱是按跡循蹤,不敢稍加穿鑿,至失其真。
“若夫因襲紅樓云云,豈不知自古作家是一家,你襲他來我襲他?《史記》多襲《左傳》,《漢書》而復襲《史記》,愚不聞人云太史公、蘭臺史抄襲也。《金、瓶、梅》既以《水滸》爲引,而《紅樓夢》亦因循《金、瓶、梅》。明清小說多因宋元話本傳奇。後之襲今,當猶今之襲昔。是可知著書立說,非一人之功,乃千萬人言自我口出者也。舶來之所謂版權,無非近人益利之爭。此書搓揉紅樓辭章人物,以論本朝實務,疏無間隔,蓋千古人情世故一同爾。今人評紅樓諸語,豈不正切合此書之要旨?誠恐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也夫。只願世人當那朝九晚五通勤之時,乘公車擠地鐵之際,於手機中把此一玩,聊作一笑,豈不有趣?公公意爲如何?”
公公聽如此說,思忖半晌,將這《石油記》再檢閱一遍。因見上面大旨不過談職場,亦只是實錄其事,絕無傷時誨淫之病,方從頭至尾拷回來,聞世傳奇。
從此,那公公因《油》見色,由色生情,傳情入色,因色悟道,練就絕世武功,史稱“東方成功”。正是:自古閹人武功高,自宮牛人雜念少。婺州袁應笑閱之,題曰《瑪麗蘇寶鑑》。康州劉氏復於牛黑墳廟街海倫樓中,披閱二載,增刪二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並題一絕。即此便是《紅樓笑場》的緣起。詩云:
滿紙故作態,只爲笑顏開。都雲作者二,誰解其中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