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是朱鹹銘沒想到,只是他確實信任朱景洪,所以不認爲這個問題是問題。
“西北和海上,你覺得哪邊更重要?”皇后轉移了話題。
“說不準!”
皇帝這樣的回答,着實是讓楊清音意外。
沒等她繼續發問,只聽朱鹹銘解釋道:“我認爲西北更重要,老十三卻說海上重要,我總覺得……他可能是對的!”
竟是這樣的內情,楊清音也不知該說什麼,心中不免吐槽這倆人誰纔是爹。
楊清音接着說道:“既然你覺得西北重要,前兩年老十三領兵平叛,獲勝之後你何必將他召回,任其一鼓作氣取得全勝,豈不省去許多麻煩!”
皇后所謂的麻煩,不只是說耗費國庫,以及折損許多性命……
“你是想說,我在猜忌打壓老十三?”朱鹹銘神色嚴肅。
皇后沒有說話,其實是表達了擔憂。
老十三這麼厲害,對皇權的威脅如此之大,皇后也擔心日後會出事。
“當年老十三那點兒功績,我還犯不上猜忌他!”
金陵剿倭小打小鬧,西北平叛纔算正式,也是朱景洪真正展露才能的時候。
西北平叛朱景洪雖有功績,但畢竟根基還是欠淺了些,對皇帝確實威脅不大。
這是皇帝想表達的意思,其中到底幾分真幾分假,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揹着手走在前方,朱鹹銘徐徐說道:“召他回京是因爲……平叛之戰未到結束之時!”
“此言何解?”楊清音越發感到疑惑。
“西北征戰耗費甚大,對朝廷來說是如此,對西北各地藩屬則更甚!”
“只聽朱鹹銘接着說道:“扎薩克叛亂,皆因其實力變強,然西北諸藩屬,唯他一家強否?”
聽了這話,楊清音問道:“你的目的,是藉機削弱周邊藩屬?所以戰事不能停得太早!”
“如此……便可避免再有叛亂!”朱鹹銘點了點頭。
“可誰能想到,朝鮮和東南海上接連出事,反倒使朝廷耗費糜多,以至如今國庫空虛!”
這就叫計劃趕不上變化,過去的事情證明了這一道理,未來的事情或許也會如此發展,沒有人能說得準。
楊清音平靜說道:“所以現在,你想盡快結束戰爭!”
“嗯!”
到眼下,一切都解釋通了,雖然許多事很荒唐,但總算有了定論。
“你就能篤定,老十三去了,一定能贏!”楊清音再度提出質疑。
如果可以的話,她還是不想朱景洪去戰場上。
其實更確切的說,朱景洪每次去打仗,楊清音都不希望他去。
“他有天分!”朱鹹銘答道。
這就是他的理由,聽起來就顯得兒戲,但似乎又很有說服力。
接下來,這夫妻二人又聊了許多,他們已許久沒這般深入交流過。
“今天你我之言,絕不可入第三人耳,即使老十三也不能講!”
“他是一塊璞玉,但還須細細雕琢,不能讓他驕躁自滿!”
這些道理,楊清音當然認同,所以她點頭應下了。
但其實,所謂的細細雕琢,很大程度上來說就是打壓。
所以在接下來,朱鹹銘還是會限制朱景洪,以確保自身的權力的安全。
所以說,他是個很擰巴的人,也可以說是虛僞,而這也是正常皇帝的本能。
說到底還是他老了,已沒有年輕時的英明睿智,但偏偏過往的那些輝煌事蹟,又會成爲遮住他眼睛的浮華,讓他看不清最真實的情況。
好在朱鹹銘沒有過於糊塗,否則難保不是又一個李隆基。
認爲自己的安排周全妥當,故而此刻朱鹹銘露有得意之色,問道:“現在伱明白,我爲何急旨召他回京了吧!”
楊清音再度看了他一眼,隨後說道:“但願你能處置好這些事!”
作爲皇后,她也希望帝王傳承有序,作爲母親她更希望兒子們都有善終。
皇帝的打算雖好,但在楊清音看來,在事情未塵埃落定前,一切都有可能發生變故。
只是正如朱鹹銘所言,眼下的安排已是最好的結果,她只能期待期間不會出現意外。
聊這些事,確實是比較沉重,在沉默中走了一陣後,朱鹹銘主動開口換了話題。
二人又走了一會兒,當皇后覺得疲倦之時,朱鹹銘便召來了輦轎,擡着他二人一道回了坤寧宮。
在坤寧宮用了午膳,朱鹹銘才返回了幹清宮,今天他還有看不完的奏報。
當甩手掌櫃很容易,但要想深層次掌握帝國,就得投身於近乎無窮的奏報中。
且說朱鹹銘離開後,外面稟告說公主來了,楊清音隨即命人叫她進殿。
丈夫和兒子們都有自己的事,朱雲笙是難得的可以聊天的人。
“拜見母后!”
看着成熟穩重了許多的女兒,楊清音臉色好看了許多。
楊清音問道:“近來過得可好?你們兩個鬧過沒有?”
朱雲笙剛出嫁時,跟駙馬樑毅有過矛盾,這件事情楊清音知道。
皇帝本想懲戒樑毅被她勸住了,只因她知道小兩口之間的矛盾,還得自己說通了排解纔是萬全之道。
“娘……我們哪裡還鬧了,如今日子順心着呢!”朱雲笙上前撒嬌,宛如未出嫁時的樣子。
“那就好!”楊清音點了點頭。
“你十三哥要回京了,此事你可知道?”
依偎在皇后身邊,朱雲笙答道:“他都走了一年多了,也是該回來看看了……俗話說,父母在不遠游嘛!”
撫摸着寶貝女兒的秀髮,楊清音淺笑問道:“世人都說你十三哥頑劣,你從小跟着他長大,與他來往甚密……你來說說,你十三哥是怎樣的人!”
“十三哥他……”
“怎麼……你也看不懂他?”
朱雲笙答道:“其實十三哥他很聰明,也很勤奮!”
“哦……你竟是如此認爲!”楊清音有些驚訝。
“這是事實嘛,您可不知道,十三哥做事條理分明,此前他……”
朱雲笙是聰明人,很多事她不知道,但憑感覺她也能大致判斷,三位哥哥誰將會勝出,這是她得天獨厚的優勢。
楊清音聽朱雲笙講了許多,她瞭解到了另一視角下兒子,也近乎重新認識了朱景洪。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又是一個月過去,朱景洪的車隊進入了洛陽地區。
可他沒有着急回京,而是偏轉方向趕往了皇陵去,他要先去太上皇陵前祭奠。
爲了這件事,他還專門帶了幾十顆人頭,全都是判罪斬首的西班牙軍官。
太上皇陵園享殿內,朱景洪跪在皇帝衣冠前,對着太上皇的神主牌磕了頭。
“爺爺,孫兒回來了!”
“您說德勝凱旋之後,不要忘了跟您報捷,這次孫兒帶了敵虜人頭來專門告祭您在天之靈!”
“爺爺,孫兒想您啊,您爲何就不等等孫兒,爲何就……”
朱景洪是半真情半表演,此刻哭得是哀聲切切,就跟尋常人家的孝子賢孫一樣。
他在太上皇陵園待了一個多時辰,直到宮裡來的宦官傳他覲見,朱景洪才頗爲不甘的離開了陵園。
又是一個時辰後,朱景洪進了京城。
因他返回的消息傳開,京城百姓全都涌上街頭,想要一睹朱景洪的車隊威儀,導致街面上一度混亂起來。
正常來說,朱景洪是從東門西門進城,現實情況讓他選擇從北門入城,這裡離皇城的距離最近。
順利安穩入城,進到了皇城之中,朱景洪表情變得嚴肅。
他不知道皇帝急召自己回京的目的,所以他的內心比較忐忑,他擔心此前好不容易重建的默契,因爲海戰大捷而變得破碎。
“皇帝兒子不好做啊!”朱景洪內心感慨。
在進宮路途中,朱景洪遇到了不少熟人,許多人都熱情前來拜見,一路上他也沒少費口舌。
最終,他來到了幹清門外,然後依照程序由人通報。
時間改變了許多事,如果是以前他會直接進去,如今他既要扭轉自身形象,就必須要做出這些改變。
很快,一名小宦官走出幹清門,領着朱景洪進了大殿之內。
一年多時間不見,當這對父子重逢時,都看出了對方的極大轉變。
皇帝瘦了,頭髮白了許多……
朱景洪被曬黑了,鬍子也濃密了一些……
“兒臣叩見父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沒聽到那一聲“爹”,朱鹹銘多少有些失望,同時心裡也覺得欣慰。
“你在海上打得好,爲朝廷立有大功,你想要什麼賞賜?”朱鹹銘語氣和煦。
雖然皇帝表現得平易近人,但朱景洪仍保持着高度戒心。
朱景洪答道:“爹……做兒子的爲父親效勞,本就是理所應當的事,哪還敢要什麼賞賜!”
“我一向賞罰分明,你有功就該賞,說說吧……想要什麼!”朱鹹銘很是認真說道。
這可讓朱景洪犯了難,他也不知該要多少,因爲他把不準皇帝的心意。
“這個……爹您想怎麼賞,兒子都願意受着!”
聽到這話,朱鹹銘直接笑了:“你這話裡的意思……好像這賞賜跟燙手的山芋一樣!”
“兒子萬萬不敢!”朱景洪連忙告罪。
兒子成熟穩重了,就會產生疏離感,這一點朱鹹銘體會很深。
以至於此刻,讓他生出惋惜之情,然後放緩語氣說道:“你想要什麼儘管,爹不是小氣的人!”
這一刻,朱鹹銘是真想這小子要點兒什麼,只要不是直接要“太子之位”,他任何條件都會直接答應。
細細回想,朱鹹銘不禁發現,這些年對朱景洪的功績,他還真沒有好好賞賜過。
細細思索後,朱景洪答道:“去年初,兒子被您禁足,先是被罰了半年俸,然後領的是郡王俸,所以能不能……把罰的俸退給兒子,再把俸祿漲上一漲!”
聽到這“新穎”的要求,朱鹹銘着實被驚到了。
“你想好了,就要這些?”
朱景洪笑着說道:“您若能賞賜個幾十百把萬萬兩銀子,兒子也願意接受!”
別說現在朝廷現金流困難,即便此前資金充沛之時,也沒有對個人賞賜百萬兩的事。
朱景洪是開玩笑,誰知朱鹹銘卻說道:“當然可以……只是現在不行,朝廷沒錢賞給你!”
“兒子就是玩笑,爹您可別太認真!”
朱鹹銘笑了笑,隨後說道:“你在西夷港口城池繳獲的錢財貨物,摺合下來有近一千二百萬兩,此番撫卹外加賞賜用去四百萬,新修港口徵募士卒又用去二百萬……”
“一個多月前,你提交的所謂擴建水師五年計劃,又得耗費千萬兩之巨,真是錢掙得快花得更快!”
皇帝提到了的前兩件事,已經花出去了六百萬兩銀子,但所謂的擴艦計劃得一步步來,到眼下還沒開始正式執行,所以朱景洪的繳獲還剩六百萬。
“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花錢這事兒就得有氣魄,沒有膽量哪有產量!”
“咱把艦隊建好了,往後縱橫於大洋之上,那錢財還是滾滾的來!”
聽到這些話,朱鹹銘神色凝重道:“依着的你的計劃,設遼東、金陵、浙江、廣東四大水師,共三十支艦隊六百艘戰船……”
這確實是朱景洪的計劃,而且是十年內的初步計劃,再往後十年或許還會根據需要,進一步擴建水師以及配套設施。
“且不說建造耗費甚大,建好之後維持同樣耗費甚大,咱們真的能收回本兒嗎?”朱鹹銘深有疑慮。
朱景洪只能再度解釋:“爹,您想想看吧,英法葡西這些國家,沒咱們都能養那麼多艦隊,就可以知道掌控大洋統治異域,該有何等大的利潤!”
類似的理念,朱景洪已說過許多遍,這些內容朱鹹銘都知道。
“遼東水師經過大戰,如今還有甲級艦五艘,乙級艦二十一艘,丙級艦三十三艘,可還有一戰之力?”
皇帝突然問這個話題,讓朱景洪非常的意外。
“得看跟誰打,若單獨對上英法葡三國,不可能有勝算!”
“日本呢?”朱鹹銘問道。
“日本?”
見朱景洪面露不解,朱鹹銘解釋道;“南司上報,日本石見、山梨、新潟等地有大礦,年產銀可在百五十萬兩以上!”
“遼東水師閒着也是閒着,若能威服日本迫使其納貢,同時也還起到了練兵的作用,這便是一舉兩得!”
原來是這樣……朱景洪頗爲意外。
見朱景洪面露思索,朱鹹銘走到了他面前,問道:“這件事……你說有沒有搞頭?”
朱景洪問道:“爹……咱大明天朝上國禮儀之邦,這麼做您不怕傷到其餘藩屬之心?”
這不是拘泥於繁文縟節,而是必須要考慮到的現實問題。
不管怎麼說,日本都是大明名義上的屬國,只爲了銀子便向其開戰,難免會讓別的藩屬國產生兔死狐悲之感。
其中得失,着實是該小心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