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育新二人退下之後,沒等朱景洪進屋裡去,黛玉便先一步出來了。
“你要殺寶玉?”黛玉直接問道。
賈寶玉不可能是刺客,這一點黛玉很清楚,她更清楚朱景洪也知道。
既然知道賈寶玉不是刺客,朱景洪還在糾結要不要殺他,所以黛玉猜到朱景洪本就有殺寶玉的想法。
沉默幾息後,朱景洪答道:“非我殺他,是他自己尋死!”
這當然是詭辯,根本瞞不過黛玉。
看着朱景洪,黛玉說道:“十三爺若不殺他,他便可以不死!”
如果是一般人,聽了這話肯定會吃醋,乃至於更新殺了賈寶玉,但朱景洪此刻內心毫無波瀾。
朱景洪平靜說道:“意圖行刺,可格殺勿論,若是不殺……只怕難以服衆!”
這一刻黛玉意識到,眼前之人是政治意義上的襄王,而不是跟自己情投意合的十三爺。
能及時分清這一點,黛玉已比大多數人強。
“我朝以孝治天下,殿下講國法是沒錯,可因此就半分不講人情?”
見朱景洪不爲所動,黛玉接着說道:“無論怎麼說,寶玉是王妃的姨親表弟,也就是殿下您的表弟,你若因其逾矩而殺他,只怕會讓天下人以爲殘忍刻薄!”
還別說,黛玉提到的這一條,稍微觸動了朱景洪的心絃。
可只憑這些讓他不殺賈寶玉,朱景洪覺得還差了一些。
“殿下威震四海,不知有多少人敬仰,若因此而失了人心……怕是得不償失!”
“何況在京在野,多有人慾對殿下不利,若是他們再借機生事,只怕於殿下之大局不利!”
聽到最後一句,朱景洪露出了笑容,問道:“什麼大局?”
黛玉坐到樹下的凳子上,拉扯着眼前垂下的柳枝,漫不經心的答道:“自然是殿下勇攀高峰之大局!”
朱景洪笑容更甚,他確實已經被說動了。
當然,這不是因爲黛玉的話有多高妙,而是因爲朱景洪本身就搖擺不定。
但不管怎麼說,朱景洪對黛玉似乎輸了一着,所以他打算先找回點兒面子,順便滿足一下自己的惡趣味。
盯着黛玉看了一陣,待其表情忸怩之時,朱景洪遂看向一旁的柳樹,徐徐說道:“丫頭,只要你把這棵樹拔起來,我可以考慮饒那小子一命!”
聽到這話,黛玉頓時驚了,只因這要求確實離譜。
“我?”
看着一旁碗口粗的垂柳,黛玉滿臉不可置信,她甚至以爲朱景洪瘋了。
“沒錯!”朱景洪很認真的說道。
“如果拔不動,那小子就得死!”
“殿下沒在說笑?”黛玉神色嚴肅。
此刻她只能判定,自己沒有勸動朱景洪,這位已下定決心要殺寶玉。
朱景洪答道:“姑娘讓我放過他,就如我讓你拔起垂柳一樣難!”
他這是在感慨,只爲了表明自己有多難,爲了黛玉讓步有多大。
所以在他說完這句之後,朱景洪本打算改口放過賈寶玉,哪知這時黛玉竟站了起來。
“好……我把它拔起來!”黛玉同樣嚴肅道。
她終究不忍看着賈寶玉去死,所以哪怕只有半分機會,她也要盡力去搭救。
當黛玉說出這句話,便輪到朱景洪驚訝了。
即便以他千鈞之力,對那碗口粗的垂柳也奈何不得,黛玉能拔起來他只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所以他很想看看,這丫頭能耍什麼把戲……
只見黛玉走到柳樹旁,先是伸手拍了拍樹幹,然後踮起腳捏了捏樹枝,最後她的手握住了一根枝條。
先是折斷枝條,然後往旁邊扯動,一根枝條被被黛玉折下。
款款轉身,黛玉說道:“都說無心插柳柳成蔭,我手裡折的這根枝條,插到土裡好生照料,往後必能長成大樹!”
“殿下讓我把柳樹拔起,這就是一棵柳樹……”
伸手把枝條遞到朱景洪面前,黛玉鄭重說道:“如今我把它拔起來了!”
朱景洪此刻愣住了,緊接着他露出了笑容。
“好……好!”朱景洪撫掌。
黛玉的急智,讓他很是歎服。
“早聽寶釵誇你聰明,如今總算是見識了,好一番歪理,好一張利嘴!”
聽到朱景洪這些話,黛玉心中鬆了口氣,至少賈寶玉的命保住了。
面對朱景洪的誇獎,黛玉心中並未沾沾自喜。
原因在於黛玉清楚一個事實,即道理需要用實力來背書,而她與朱景洪之間明顯後者實力強大。
她的道理,朱景洪可以選擇聽,也可以選擇無視。
此番這位爺願意認自己的道理,或許是看在與自己的情誼上,但更有可能是出於其自身利益考量的結果……這一點黛玉也很清楚。
兩種可能,孰重孰輕,此刻黛玉也說不準。
此刻聽着朱景洪的誇讚,黛玉自覺和眼前這位看不透的襄王相比,自己這點兒奇巧本事根本算不得什麼。
他想要做皇帝,我又怎麼能跟他比……黛玉如此安慰自己。
或許只有寶姐姐能看透他……她又如此猜測。
但如果寶釵在這裡,一定會非常坦白告訴黛玉,自己其實也看不透朱景洪。
“來人……”
“十三爺您吩咐!”陸育新冒了出來。
“賈家那小子,行事莽撞不知分寸,其雖已被賈門除名,然血濃於水始終不變,姑念其爲王妃表弟,可以對其從輕發落!”
這是比較正式的命令,聽到朱景洪這樣說,黛玉才真正安心下來。
“然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打他二十軍棍後趕走!”
“臣領命!”陸育新答道。
轉過身來,朱景洪沉聲說道:“還有,胡宏遇事自作主張,未依成例上報……罰他二十軍棍!”
規矩就是規矩,胡宏出於什麼原因向賈寶玉發難,這一點在朱景洪看來不太重要,重要的是胡宏亂了規矩。
既然胡宏有過,那就要對其責罰,所以他才下第二道令。
至於胡宏不服……就根本沒這種可能。
這件事到此就了了,此刻朱景洪手裡拿着柳枝,問向眼前人道:“林丫頭,守靈已逾半年,你也盡到孝心了,往後可有打算?”
雖然說正常守靈得三年,可那是很古老的規矩,當下真這麼幹的沒幾個人,能入黛玉這邊守靈超過半年的,在天下範圍來看都屬極少。
“不知道!”黛玉答道。
她其實知道,但說不出口,所以只能說不知道。
朱景洪沒她這麼多想法,直接說道:“跟我去京城吧!”
父親去世,蘇州已無黛玉留戀的人和事,跟着朱景洪去京城不失爲一條路。
何況她早已傾心於朱景洪,又豈能不願與他雙宿雙飛。
“去了京城,也是給人添麻煩!”黛玉轉過身去說道。
朱景洪靠近了一步,解釋道:“你寶姐姐一直記掛着你,去了她高興還來不及……又怎能說是添麻煩!”
“這……”
“別這的那的了,別的伱都不必擔心,我自會安排妥當,定不會讓你受了委屈!”
這邊朱景洪安撫着黛玉,另一頭林家草廬之外,賈寶玉和胡宏正同時受刑。
如朱景洪所料,胡宏確實沒有任何不滿,很爺們兒的褪去鎧甲和上衣,滿是傲氣看着一旁哀嚎的賈寶玉。
很快二十棍子打完,賈寶玉已是奄奄一息之相。
胡宏強忍着劇痛起身,看着正低聲哀嚎的賈寶玉,面露輕蔑道:“小子,即便再挨二十軍棍,只要能收拾你……爺們兒都不會猶豫!”
這時陸育新在一旁訓斥道:“你少說兩句,若讓十三爺知你這般無禮,只怕就不是挨軍棍的事了!”
胡宏隨即禁聲,在向陸育新行禮後,強忍着劇痛退到了一邊去。
陸育新召來了林耀,吩咐他派人把賈寶玉送走,這件事到此也就結束了。
陸育新也是聰明人,所以他已能猜到了,回京之後必定會再起風波。
本可以淡化此事,朱景洪偏要打賈寶玉軍棍,很顯然他是樂見風波涌起。
據此陸育新也可猜出,朱景洪已有主動進攻的趨勢。
明白這一點,陸育新格外的興奮,因爲包括他在內的許多人,都對朱景洪一直受“欺負”而憤慨。
主動出擊,意味着不會再受欺負,陸育新當然非常高興。
且說另一邊,朱景洪與黛玉聊了一個時辰,然後前者才告辭離開,並留下了一隊人保護林家。
他已跟黛玉約好,後者願去京城拜訪王妃公主,打算大約一個月後動身啓程。
事實上,因爲無名無分的緣故,黛玉跟着朱景洪一起走,反而會顯得格外的怪異。
從蘇州離開,朱景洪的下一站是應天,他還得去會見此番大戰的幕後功臣。
徵調糧草,轉運軍需,協調地方……
各種事務複雜至極,沒有一個強大團隊依靠,大明水師難以取得今日這般成就。
所以對這些幕後功臣,朱景洪自然是要去答謝,順道也和文官們接觸一下。
文官士大夫,這些人掌握着地方,影響大明的主要稅收,聯合起來的力量強得可怕。
和這些人”消除誤解”,對朱景洪來說非常重要。
得知朱景洪要來,應天府各衙署都在積極準備,尤其是要清理下三爛的人。
於是乎,應天地面的地痞流氓可遭了殃,運氣好的被抓進牢裡,運氣差的當街就被格殺。
只用了兩三天時間,應天府成便是煥然一新,全過程馮淵都看在眼裡。
他這次來應天,其實是受邀而來,爲的是參加慶功宴。
他本人跟慶功其實沒關係,關鍵就在於他如今是舉人,且有一批關係還不錯的同學。
比如何顧謹的兒子何嘉言,這位纔不過是秀才的功名,因其父的緣故也能參加宴會。
而馮淵的邀請函,就是何嘉言想辦法弄來的。
“這兩天……襄王也該到應天了!”馮淵低聲呢喃。
可他才嘆了口氣,就聽到了長街上隱約傳來馬蹄聲,以及人羣發出的連續呼喊。
沒錯,是朱景洪到了!
儀仗威猛,車隊綿長,護衛精幹……
每一樣,都展示着朱景洪的威儀,但實際上以他如今的成就,完全無必通過外物來達到目的。
實際上,此刻連朱景洪本人,都沒有待在車隊之中,而是輕車簡從回家去了。
楊靜婷也很懂分寸,同樣沒有選擇去住行宮,而是讓人找了民宅租下,一家人飲食起居都在此處。
這幾天得知朱景洪要回來,楊靜婷命人重新收拾了屋子,此刻就等在內院正房的屋檐下。
“啓稟娘娘,王爺回府了,眼下就要到了!”
聽到宦官稟告的內容,楊靜婷頓時激動無比,連忙吩咐下人趕緊準備迎接。
就連身子不太方便的楊靜婷,此刻也由張小月和李慧真扶着,慢悠悠的走下了臺階。
聽着外面傳來的參拜聲,楊靜婷就知朱景洪要到了,於是再度檢查起儀態衣着。
幾息之後,透過門戶,楊靜婷已能看見朱景洪。
“王爺,你可算回來了!”楊靜婷連忙迎了上去。
說話之間,楊靜婷還挺着肚子,直接靠到了朱景洪身上。
懷胎已有八月,楊靜婷肚子已經很大,便讓朱景洪伸手撫摸起來。
“這段時間,辛苦你了!”朱景洪安撫道。
“王爺在外拼殺,臣妾唯一能做的事,便就是爲王爺開枝散葉,這是臣妾的本分!”
楊靜婷這番答話無可挑剔,類似的話朱景洪已聽過許多次,所以他的心裡其實毫無波動。
“拜見王爺!”
張小月李慧真也上前來問好,這對她倆來說是難得的機會,畢竟見朱景洪一面實在是不容易。
這倆人可以玩,對她倆朱景洪要上心一些,只聽他問道:“你們照顧婷丫頭有功,想要何等獎賞?”
“王爺所言極是,她倆這些時日面面俱到,事無鉅細皆親身辦好,確實應該獎賞她們!”
這倆人是自己人,楊靜婷當然要爲他們謀福利,所有會在這關鍵時刻搭話。
“你說該如何獎賞?”朱景洪看楊靜婷。
他這話其實是個坑,爲的就是考驗楊靜婷。
這些手段,已經融入朱景洪骨髓,可以做到信手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