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呢?”
“二奶奶,二爺去相國寺了,太太已經知道了,這會兒正在裡屋生氣了”襲人苦着臉,手足無措道
“我知道了”寶釵見事情已走到這一步,太太恐怕也顧不得許多了,老爺那兒只怕不好。即刻走向裡屋,看太太如何拿個主意。
“我的兒啊,真是委屈你了,寶玉那小子而今迷了心竅了,老爺那兒只說他去給老太太超度盡孝了,等他回來再不能由着他了,這林家的閨女既然早修行,我看着也好,打發個下人到相國寺說一聲‘老太太辭世了,我做舅母的憐惜她體弱,便不必來回奔波了,若有孝心便多在菩薩面前念念經,也不枉老太太生前教誨一番。’”太太握着寶釵的手,面露悲慼,語氣無奈的說。寶釵聽着太太的話靜默不語。反倒是襲人聽了太太的話,心中一顫‘太太這是要驅逐林姑娘,不許她回來,連老太太的喪禮也不讓她回來’思及此處,襲人看着太太和寶釵的神色,又覺心中一寒。
寶釵看着太太握着自己的手,心中大定。
官道上,少年鮮衣怒馬,環佩叮鈴,塵土飛揚。
靜心齋
寶馬飛馳,寶玉強勒馬繩下馬,被摔下馬來,只覺腿上一陣轉心之痛一時冷汗淋淋,腿腳麻木,動彈不得。但見不久,寶玉直起身來,一瘸一拐向山門前臺階走去。
寶玉想着,快些,再快些,莫要晚了,妹妹再等我一等。
觀自在菩薩像前,女子跪在佛前,師太拿着剃刀,只見青絲滑落,蒲團周圍地上髮絲纏繞。
“林妹妹”寶玉失魂落魄的呼喚着,一下力竭,從門邊半跪而倒。一聲呼喚痛徹心扉,眼角溼潤,只呆呆跪倒在地,凝視女子背影不語。
“寶玉,你這是怎麼了”寶玉回過頭,見着研惜,一時竟懷疑眼前所見研惜見着寶玉愣愣的看着她,又開口道“你怎麼在這兒?”
寶玉聞此一言,破涕而笑“我是爲林姑娘來的”
研惜聽了遂不言語,只覺心中喜悅,不能自已。爲什麼,心像不是自己的一般,不受控制。明明不是這樣的,明明不該這樣的。她深深地看了寶玉一眼,眼色複雜難懂,一雙漆黑的眼珠欲說還休,忽的,轉身低首,只餘一片背影,越走越遠。
回到房中,研惜尚覺心緒紛亂,惆悵漸生,一時痛恨自
己情不能自已,身不似自我,腦中盡數迴盪着林黛玉與賈寶玉的過去,從相遇、相識、相知到情牽、情怨、情深,林妹妹這一生實在是愛得小心翼翼,明明在乎的不得了,偏偏面上一點也不在乎,苦了、痛了、惱了也只是一個人藏着、想着、念着,好不容易心意相通,偏偏造化弄人,一個‘偷龍轉鳳’的騙局讓兩個人,一人錯娶心上人,心死如灰;一人帶着自己的情,自己的怨香消玉殞。只是身死亦不能相忘,情斷亦不能釋懷。
研惜一人靜坐於房中,一座便是一天。
“他走了嗎?”
“二爺來時,似乎從馬上摔下來傷了腿腳,相國寺的師傅說因爲二爺受傷後強行行走,傷了筋骨,如今萬不能下牀,需要靜養一月,方能移動,姑娘可是要去看看”紫鵑自寶玉處回來,想着這二人也不知造了什麼孽,這般緣法。
“不必了”
“姑娘能這般想也是好的”
“賈府的人來了吧,說了什麼”久久聽不見回聲,研惜見紫鵑踟躕不語,面有難色,已猜到了大概。
“是不是賈府的下人說了難聽的話或是外祖母有事”
“姑娘怎的知道”紫鵑心中一驚,黛玉竟是知道了。
“你不說,我也能知道”研惜想着前些日子夜觀星象,當時雲氣圍繞,主喪。果然是賈母逝世了。紫鵑驚覺黛玉以前雖說心裡明白,卻總也裝作不在乎,偏偏什麼都放在心上,平白的慪氣、傷懷。而今卻更是心思玲瓏,似有九竅,哪怕不說卻什麼都知道,只是如今似乎對什麼都漠不關心,冷冷淡淡的,什麼也進不了眼底,叫人再摸不透心思。
“姑娘切莫憂思過重,不過是些不中聽的話,不必放在心上。”
“讓你這般遮掩,定然不是小事”
“是老太太過世,太太不讓您回去祭拜,讓您長留佛寺”紫鵑緊張的看着研惜說
“雖不能回去,也該盡應盡孝道,將我以前的孝服拿出來,往後的四十九天,我會於佛前禱告誦經,誰也不見”研惜看着眼前的茶盞,淡淡道。看着研惜這般神色,紫鵑心中更是不安。
四十九日後
研惜走到院落中,立於東牆之下一顆需要十人合抱的銀杏樹下,她看着小院散發着秋的氣息,西沉的太陽餘光四射,散落在小院,爲小院增添一
抹夕陽的光暈,將小院的一切都變得柔和。一陣秋風吹來,銀杏葉簌簌落下,研惜伸出手來,一片銀杏葉恰好落入掌中,引得她片刻凝思。
忽而想到這四十多日,一直有人到院中靜坐凝望,卻不曾打擾。當時兩人一人在院中看着門出神,一人於房中望着門外,一內一外,靜默無言。她以爲他大抵不會說話,說出口的也只是離別。那日,他到院中,
“嘭嘭……”敲門聲無人應答。
“我知道你在屋內,我怕惹你生氣,只在這門外說話。以前你總是不放心,愁緒滿懷,而我也總不能讓你放心。妹妹,如今我都改了可好。當日你我之間的禪話,我都放在心上。”
…
想着這些時日他的小心翼翼,他大抵不知道從他進來的第一天她就知道屋外有人,陰陽家的人十里之內,沒有秘密。想來他當日說起他和黛玉曾說過的禪話
…
當時薛蟠因打人入獄,薛姨媽和薛寶釵四處奔波,寶玉多日不見寶釵心中只覺大觀園姐妹離散居多,一時感慨,引了黛玉一通試探,二人遂明瞭心意。
當時黛玉說道:“我便問你一句話,你如何回答?”
寶玉盤著腿,合著手,閉着眼,噓著嘴道:“講來。”
黛玉道:“寶姐姐和你好你怎麼樣?寶姐姐不和你好你怎麼樣?寶姐姐前兒和你好,如今不和你好你怎麼樣?今兒和你好,後來不和你好你怎麼樣?你和他好他偏不和你好你怎麼樣?你不和他好他偏要和你好你怎麼樣?”
寶玉呆了半晌,忽然大笑道:“任憑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
黛玉道:“瓢之漂水奈何?”
寶玉道:“非瓢漂水,水自流,瓢自漂耳!”
黛玉道:“水止珠沉,奈何?”
寶玉道:“禪心已作沾泥絮,莫向春風舞鷓鴣。”
黛玉道:“禪門第一戒是不打誑語的。”
寶玉道:“有如三寶”……
…
研惜手中樹葉被風吹走,手中一空,她便回過神來,莞爾一笑。往昔種種,如隔世之情,終是美夢難圓。‘你的林妹妹終究是回不來了’
遠而望之,美人垂目,巧笑倩兮,皎若太陽升朝霞。只是笑不到眼底,眸光冷若寒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