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知道焦順這兩日當班,平兒去焦家原也只是一時賭氣,下意識的做出的選擇。
偏巧焦順今兒回來的比昨兒還早些,眼見着她送上門來,又怎肯輕易放過?
當下支開香菱,就準備與平兒再續前緣。
眼見焦順一臉急色的模樣,平兒下意識轉頭便走,卻被焦順手疾眼快一把扯住。
“你、你快放開。”
平兒被扯的踉蹌半步,就要跌進焦順懷裡,忙用手撐住他的胸膛,羞窘道:“我自小瞧着你長大,只當你是親弟弟一般……”
她即便算不得三貞九烈,也是潔身自好的良家女子,全因王熙鳳經年累月防賊也似的,賈璉又接二連三的露出醜態,這纔在焦順的撩撥下失了矜持。
現如今唯一的障礙,卻反倒是彼此自小的交情——說白了,就是‘太熟,不好下手’。
然而焦順內裡卻早換了個人,何況他那無恥秉性,也絕沒有這方面的避諱。
當下涎着臉笑道:“我也是整日裡都想着親姐姐呢!”
言語間,就努着嘴往那櫻脣上傾蓋。
這種事情素來只有一次和無數次的區別,先前既被他得了手,再加上受那隆兒言語所激,平兒先是半推半就,待到情濃意動時,竟就熱烈迎送起來。
良久脣分,更是牽出一縷銀絲,平兒羞紅了臉垂下頭來,不想焦順這得寸進尺的,竟也把腦袋往她懷裡埋。
平兒忙掩了不知何時鬆脫的襟領,顫聲道:“我、我若再不回去,她就該起疑了。”
其實王熙鳳爲免被她撞見,丟了做主子的體面,故此特意交代她不要急着回去。
此時拿這話推託,卻是怕焦順不管不顧,竟就青天白日的鬧將起來。
焦順不知就裡,也只得暫時收了侵襲,卻又擔心平兒這一去,再像先前那樣刻意躲着自己,
於是拉着她軟磨硬泡,非要約她十五當晚月下私會。
王熙鳳讓送來的請帖,正是老太太元宵節要大排宴宴,屆時王熙鳳忙裡忙外的無暇分身,平兒尋個由頭獨自出來,應該不是什麼難事。
“這……”
聽了焦順的慫恿,平兒半是心動半是羞怕,一時拿不定主意。
焦順忙又趁熱打鐵:“姐姐若怕我胡來,咱們就選在外面見面,這天寒地凍的我還能怎得?不過是和姐姐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罷了!”
不待平兒答話,他又一口咬定道:“就這麼定了,若姐姐不來,我就在外面等上一夜,就凍成個望姐石也絕不後悔!”
“呸~”
平兒羞的搡了他一把,啐道:“什麼望姐石,你近來越發油嘴滑舌了!”
焦順笑問:“姐姐是聽出來的,還是品出來的?”
這話又惹得平兒麪皮紅漲,匆匆梳理了衣妝,逃也似的去了。
…………
當夜又是玉釧連莊。
也虧是香菱,素來不在意這些。
但也正因香菱不爭不搶,玉釧洋洋自得之餘,卻總覺得差了些什麼。
這日已是正月十四。
約好了要帶二人出去遊逛,臨行前又添了個柳五兒。
焦順想着若只有自己和栓柱在,男少女多又都是姿容出衆的,萬一撞上不開眼的地痞流氓,豈不是平白壞了心情?
故此就收了白龍魚服錦衣夜行的念頭,特意找了倪二等人護持左右。
要說元宵節的景緻,實以午門外的千步廊爲盛。
不過因要準備元宵節奉聖的煙火,千步廊慣例要到十五纔會對外開放。
雖說焦順憑着工部官員的身份,照樣可以出入無礙,可這時裡邊兒除了忙碌趕工的匠人,暫時也沒什麼好瞧的。
故此一行人便就近去了東四牌樓,這邊兒臨近朝陽門,最受往來客商喜愛,南來北往的雜耍賣藝之人,首選也多在此處——當然,等熟悉京城行市之後,大多就都轉去天橋擺攤撂地了。
驅車趕到東四牌樓左近,就見兩側車轎都連上營了,一時也找不見空處。
於是焦順便領着香菱幾個下了車,讓車伕獨自尋找車位——那車上專有個近丈高的竿子,等停好馬車後,挑起一盞印有獨特‘焦’字的氣死風燈,大老遠就能看個真切,所以倒不用擔心失散。
倪二、栓柱各引了宮燈在前,焦順帶着三個美婢在後,又有六七個膀大腰圓的漢子環繞左右,比之那紈絝惡少也只差了言談舉止。
過了牌樓,首先映入眼簾的除了摩肩擦踵的遊人,就是一溜兒排開二十幾個字謎攤子,獎品多是燈籠、風車等物。
焦順腆着臉逛了一圈,字都沒能認全,就更別說是猜出謎底了。
好在香菱還算長臉,期間頗有斬獲。
焦順湊趣買了十幾盞河燈,又沿街買了些零嘴,拎着吃着笑鬧着,這才引着衆人尋至雜耍賣藝的所在。
什麼舞叉爬竿耍大刀的,拉弓噴火抖空竹的,焦順都是走馬觀花,仗着倪二等人開路,自是如入無人之境。
直到瞧見個一對兒賣藝的父女——主要是瞧見那姑娘——焦順這才駐足細瞧,沒幾眼就撒了百十大子兒出去。
恰在這時,斜對面又擠進幾個人來,爲首的錦衣青年焦順並不認得,但他旁邊那‘小鳥依人’的公子哥兒,焦順卻是再熟悉不過了!
卻不是賈寶玉還能是哪個?
瞧他那‘雌伏’之態,旁邊那錦衣公子多半就是北靜王了——打從去年春天出殯時撞上,寶玉就時常被北靜王請去做客。
如今瞧着,這倒有半個主人的架勢!
焦順不由得暗道一聲晦氣,有心要避開對方,偏那賣藝的老漢見賞下這許多銅板,忙提着銅鑼過來千恩萬謝。
這一來自是避無可避。
眼見賈寶玉擡眼望來,焦順也忙隔空拱手示意。
賈寶玉略一猶豫,對北靜王耳語了幾句,便領着兩個小廝快步走了過來,笑着拱手道:“焦大哥倒是好興致呢。”
“比不得寶兄弟有貴人爲伴。”
焦順哈哈一笑,下巴往對面挑了挑,詢問:“那應該就是北靜王爺吧?可要我前去拜見一二?”
“不了、不了!”
寶玉忙擺手道:“王爺本就是白龍魚服,焦大哥若上前拜見,倒攪了王爺的興致。”
“那就有勞寶兄弟替我問候一聲了。”
其實焦順壓根也沒想和這北靜王照面,畢竟對方看都不看自己一眼,顯是沒將自己這七品小吏放在心上,他又何苦拿熱臉去貼冷屁股?
隨口敷衍了事,又同寶玉說了些閒話。
本擬就此別過,誰知賈寶玉死性不改,又盯着五兒好奇道:“這穿緋衣的是誰?好標誌的一姑娘,我竟從未見過!”
呸~
這見了女人就走不動道的貨!
焦順心下暗罵一聲,卻忘了自己方纔駐足於此,又是爲的什麼。
搞完雙標,他笑着介紹道:“這是在我母親跟前伺候的柳五兒,因母親開恩了準了她的假,所以也跟着出來逛逛。”
“五兒、五兒……”
寶玉蹙眉唸了幾聲,搖頭道:“實在是白白糟踐了這品貌,焦大哥何不另取一個名字?”
說是讓焦順取名,實則他一臉的躍躍欲試。
焦順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早聽說他愛給別人改名字,不想竟改到自己家裡來了。
他提醒道:“這是家母身邊的人,卻怕不好胡亂改名。”
寶玉這才知道唐突了,滿臉遺憾的連聲抱歉。
等寶玉回到北靜王跟前兒,指着這邊說些什麼時,焦順再次遙遙施了一禮,然後便帶着人主動退出了圈外。
雖經這一場插曲,衆人仍是興致不減。
香菱和五兒在路邊買了糖畫、麪人等物,焦順也挑了一套極清脆的風鈴,打算找機會送給便宜兒子。
只是這期間,玉釧卻顯得有些魂不守舍。
趁着香菱和五兒被舞獅和大頭娃娃吸引了注意力,焦順把她拉到身邊問:“這又是怎麼了,來之前不是數你最積極麼?”
“爺。”
玉釧期期艾艾的反問:“您說寶二爺和那北靜王爺是不是……”
說着,拿兩根白生生的指頭對戳。
焦順也覺着這二人多半是‘志同道合、股肉相連’,卻斷不肯落人口實,只板着臉道:“渾說什麼!王爺的私事也是你能議論的?這話若讓外人聽去,你還活不活了!”
玉釧被訓的縮了脖子,卻想着外人不能說,親人總是要提醒一番的。
卻說因買的東西越來越多,焦順乾脆買了一副扁擔籮筐,交由倪二的人輪流挑着。
然後就這麼隨大流的出了朝陽門,來到運河岸邊。
此處亦是熱鬧非凡,無數男女自上游放下河燈,五顏六色各型各狀,竟是在河裡匯聚成了一條綵帶。
又有畫舫往來穿梭,留下陣陣靡靡之音。
再襯上兩岸素白的積雪,當真是處處可堪入畫。
焦順也帶着人選了處平攤的所在,把先前買的河燈一一點了放入水中。
正和香菱幾個笑鬧着,忽聽的周遭紛紛喝彩,舉目望去,卻見不遠處一條畫舫上,正有個白衣書生在船頭舞劍,但見寒芒爍爍衣袂飄飄,月影燭光濤聲雪岸,配上潘安宋玉一般的面龐,真恍似謫仙下凡。
這不是……
焦順正感慨今兒淨碰上故人了,岸邊忽然噗通一聲水花四濺,卻是個女子看那人舞劍入了神,下意識想要湊近一些,結果一腳踏空栽進了河裡。
她一面手足並用的掙扎一面拼命的呼救。
岸上卻竟無人理睬,反發出鬨堂大笑。
那女子氣的破口大罵,腳下一發力竟就站了起來,卻原來這處的河水也只有齊腰深而已。
只是水雖不深,卻是寒冷徹骨,等她抓着路人伸出的竹竿爬上岸時,已經凍的臉色發情抖若篩糠。
這時那畫舫也靠了過來,那舞劍的公子哥兒在船頭拱手道:“我這裡有幾件舊衣裳,姑娘若是不嫌棄,且到船上更衣。”
那女子一見他出面相幫,臉上都紅潤了幾分,哆哆嗦嗦的就要涉水上船。
那公子忙喊住了她,抓着繩索利落的跳到了岸邊,尋了棵樹固定住,又請艄公放下跳板,接引那女子登船。
見他如此仗義,兩下又禁不住喝起彩來。
連倪二也大讚‘好漢子’,五兒、玉釧兩個更是看的目不轉睛——俊俏公子哥兒,她們倒是見得多了,但如此俊俏卻又英氣勃勃的,卻堪稱平生僅見。
焦順見狀心頭醋起,忽的越衆而出拱手笑道:“柳公子別來無恙。”
卻原來那舞劍公子,正是曾與焦順有一面之緣的柳湘蓮。
但柳湘蓮卻並未認出焦順,狐疑的上下打量着問:“敢問閣下是……”
“柳公子真是貴人多忘事。”
焦順笑道:“去年夏天在那千里冰封,你我不是曾見過一面麼?”
柳湘蓮素是個恩怨分明的,當初莫名其妙的得了饋贈,也曾詢問過冰室的掌櫃夥計,可惜只問出焦順是榮國府的管事,並未問出焦順的名姓。
如今聽焦順說起冰室的事兒,又和當時的記憶一對照,忙鄭重拱手道:“原來是故人當面,湘蓮真是失禮了!”
隨即又懇切的詢問:“當日之事柳某早有心當面道謝,卻一直不得其門——如今不期偶遇足見緣分,還請賜下尊名,也好有個稱呼。”
焦順瞥了眼玉釧和五兒,雲淡風輕的道:“些許小事何勞掛心?”
等柳湘蓮再三追問,他這才通名報姓。
柳湘蓮聽得‘焦順’二字,忽的眼前一亮道:“莫不就是那脫籍爲官,又在工部力壓羣雄,得了陛下賞爵賜金的焦大人?失敬、失敬!”
不想自己在外面,已經闖出這麼大的名聲了。
焦順心下暗自得意,正待謙虛幾句,那畫舫上忽有個婆子出來招呼柳湘蓮,柳湘蓮面上有些尷尬,忙衝焦順拱手道:“此處人多嘴雜,實在不是說話的所在,煩請焦兄賜下住址,改日我再登門道謝!”
“我仍在榮國府寄居,柳公子倒寧榮街一問便知。”
焦順隨口答了,就見那柳湘蓮告一聲罪,粉面含煞的上了船。
“大爺。”
柳五兒一直目送他消失在門內,忍不住探問:“這柳公子是做什麼的?聽他剛纔那話,卻曾得過您什麼恩惠不成?”
焦順隨口道:“他原是富家公子,因父母早亡揮霍無度,一時囊中羞澀被我撞見,幫了他些小忙罷了。”
柳五兒聽完若有所思的點着頭。
一旁玉釧聽說是個家道中落的,卻頓時沒了念想,暗道這破落戶便再怎麼英俊,又怎敵得過自家大爺前途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