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的生日一過,林家姐弟就回家去了。三月裡的事情常多,如果不是今年的清明在二月裡,如果不是正好連着王夫人探春賈璉生日,她們姐弟還不會去賈家呢。
也虧得林招娣安排得很周到,姐弟幾個又時時小心,除了少少的幾門正經親戚幾乎就不出門。在外人看來,她們姐弟不過是在嬤嬤們的看管下嚴守門戶度日而已。
就是賈母也以爲戴司正和常司贊是林如海藉着往日的情分特地向皇帝求來的,更何況那些不知道的人。
當然,林家的一系列舉動,包括買山買地、置辦印書作坊,在外人看來,都是林如海授意的。
舊時的小農經濟講究的是自給自足。
在世人的眼裡,林家爲了給下面的莊戶修房子而大肆採買各種材料,那才叫惹眼、收買心。也只有林家自己派下面的管事,在莊子上開窯洞,自己派人組織人手燒磚石修房子,纔是符合當時的社會規範同樣,印書作坊也是。印書作坊這玩意兒,對於有錢又有地位的人家而言,也不過是一宗雅玩而已,除了規模看上去略微大一點,其本質跟林如海的父親親手製墨一樣,都是文人燒錢的玩意兒。就像另外一個時空裡,曹寅的曹家就喜歡刊印精裝書籍,使得這一宗花銷非常巨大,成爲曹家鉅額虧空裡的一個重要項目。
與曹家不同的是,林家本來就有錢·自然不愁銀子,更不需要向國庫借銀子。而讓林招娣發愁的是,上好的紙張難找,尤其是印書用的紙張難找。雖然蒐羅了很多造紙作坊出產的紙,但是那些紙張大多都是適用於書畫,卻不適合印刷。爲此林招娣不得不寫信向父親求救。
林如海倒是知道有這麼一個人,是他同窗好友。不過這個老友的脾氣很古怪,中了舉人之後,就不肯往上面走了·每日裡就喜歡擺弄一些不務正業的東西。好在他心裡也是個有數的,又有個能幹又有陪嫁的妻子,倒沒有變的窮困潦倒,當然,也不怎麼發財就是了。此人就住在京師。
就在林招娣拿着帖子,想着以什麼樣的名頭去人家家裡拜訪之類的,桂嬤嬤就把事情給辦好了。
原來,這人的妻子正是那徐康氏孃家的堂房姑母,他的家族裡曾經也出過一個宮女,還跟桂嬤嬤是同一批進宮的。可惜·沒得早,沒給家裡帶來任何的榮耀就無聲無息地沒了。故而桂嬤嬤知道些個。也正是因爲這個,桂嬤嬤跟戴司正商量了一二之後,就通知了那徐康氏。不要說那徐康氏自己像撿了寶一樣,就是那人的妻子也跟撿了寶一樣。她們主動遊說那人,將造紙的方子送了過來。
林如海畢竟是承宣佈政使,位高權重,就是爲了子孫,就是要她們家的產業,她們也會將地契房契之類的送上·更何況如今一個小小的方子。
就這樣,林家的印書作坊和造紙作坊磕磕碰碰的開始運作了。當然,剛開始的時候·印書作坊裡用的紙都是外頭採買的。
不過,對於林家兩姐妹來說,現在只要的不是那些庶務,而是她們面前的琴。君子六藝,將來的林祈要學,同樣身爲林家子嗣的姐妹兩個也要學。林黛玉的天賦是一等一的,無論是讀書,還是古琴·禪師一教·她就會了。可是林招娣卻只能頂着一副坑爹的表情瞪着面前的古琴發呆。
什麼境界,什麼悟·真是坑爹啊。
古箏神馬的還好,如果是單一的曲子·只要練熟了,差不多了就成。因爲古箏一弦才一到兩個音,加上《雲水禪心》的調子的確好聽,林招娣還能對付。可是這古琴,林招娣就沒辦法了。她完全就弄不明白意境之類玄而又玄的東西,而古琴一弦多音,光光看琴譜,完全一頭霧水有沒有?偏偏林家的規矩,古箏可以作爲各人愛好,自己選擇學還是不學,但是古琴作爲樂之王者,林家子弟都必須會。
所以,林招娣只得比林黛玉花更多的心力在古琴上了。
林招娣和林黛玉的琴都是林家祖上傳下來的。因爲她們的年紀小,用不了大的,所以只能用這先祖們爲子孫們特別定製的適合小孩子用的琴。說起來,制琴也是古之世家子弟一項愛好之一,就跟東漢大儒蔡邕制焦尾琴、林如海的父親制墨一樣,都是高雅的愛好。在林黛玉看來,年紀尚小的林祈在制琴之上有不錯的天賦,也許林家繼送走了一位制墨名家之後,將迎來一位制琴名家。不過,林招娣覺得,自己這個弟弟喜歡制琴,完全不是因爲高雅,而是僅僅因爲喜歡自己動手而已。
但是,林祈喜歡制琴到底是出於什麼原因,林招娣已經無暇顧及了。她目前最要緊的,就是將琴練好。即便不需要跟一流的琴師那樣,能夠將音樂裡的風景清晰地傳達給聽琴的人,但是,也不能讓人嗤笑了去。
所以,每日從寒煙廳出來以後,林招娣就會帶着屬於自己的琴,去滴翠巖前的問心亭練琴。
林招娣每天在問心亭苦大仇深地連着琴,然後每到先生檢查功課的時候,被先生數落一句全無神韻,然後繼續埋頭苦練,卻不知道自己的樣子讓林黛玉非常擔心。
爲什麼?
因爲她學的全是佛贊。《寒山僧蹤》、《雲水禪心》、《古剎晚鐘》、《如來一葉》,······全是佛贊,雖然曲子是自己選的,但是,正因爲是林招娣自己選的,林黛玉才擔心。她怕林招娣最後跟王摩詰一樣,真的身在紅塵,心在塵世外了,或者學自己家的那位堂叔祖,瞞着家裡一聲不吭地跑去出家了。
完成了一日的功課·林黛玉探望過林祈,抱着嬰兒從雲峴館出來,遠遠地,就聽見問心亭那邊傳來的琴聲,就知道自己姐姐又在那裡練琴了。
榮國府突然將迎春惜春送到林家來的時候,就是林招娣剛剛被先生教訓過,跟面前個古琴較勁的時候。聽說外祖家的表姐妹來了,林招娣的,林黛玉卻是隱隱地鬆了一口氣。
寒煙廳裡·表姐弟們互相見禮過,又各自落座了,林招娣才道:“可是外祖家裡發生什麼事情了?怎麼不打個招呼就過來了?”
惜春憤憤地道:“前兒個晌午寶玉突然中邪了,拿刀弄杖、尋死覓活,鬮得是天翻地覆,把老太太二太太唬得不清。到了晚上,更加了不得,人事不省,身熱如火,躺在屋裡滿嘴胡話·請了太醫都說沒有用了。二老爺更是叫人準備後事去了,唯有大老爺忙亂着,想法子救他。今兒個也不知道哪個旮旯裡來的禿驢,硬說是二姐姐衝了寶玉。大太太見老太太的樣子着實嚇人,就派了王媽媽把二姐姐送出來。我捨不得二姐姐,就跟着來了。環兒怕寶玉不好,二太太惱了他,所以跟着我們來了。琮兒求了大老爺,也跟着來了。”
聽見惜春這樣一說,無論是林招娣還是林黛玉林祈都覺得賈政的行爲有些讓人寒心。
不管怎麼說·那也是他僅剩的嫡子,居然才兩天,就放棄了救治。還不如賈赦·這個跟他一直有嫌隙的哥哥呢。其實,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賈母之所以那麼看重賈寶玉,還不是因爲賈寶玉的那塊玉,認爲賈寶玉是個有來歷的,將來會光宗耀祖,給賈家帶來無上榮光?如果賈寶玉沒了,賈母自然就不會像如今這樣偏心二房偏心得過分。可是偏偏賈寶玉的父親放棄了他·而賈赦卻堅持要救。換了別人·還不順水推舟要了賈寶玉的命!
無論事情經過如何,這件事情上來看·賈赦還真是厚道人。
想了想,林招娣道:“罷了·我讓人把屋子收拾起來,這兩天你們也擔驚受怕、辛苦着了。好好休息幾天,先養好了身子在說。”
“林大姐姐,不用那麼麻煩的。
如果姐姐的院子裡有屋子的話,讓我們擠一擠就好。”
“這怎麼可以呢。二姐姐也好,四妹妹也好,都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怎麼能沒有自己的院子?二姐姐和四妹妹喜歡什麼樣的屋子?我們家的園子雖然不很大,景緻卻是好的,要不要先挑兩三個院落?”
賈琮舉手道:“林大姐姐,我跟環兒一起住。我不要多大的地方,只要跟祈哥兒住的地方近一點就可以了。”
迎春和惜春對望一眼,道:“還是林大妹妹幫我們挑選吧。我喜歡安靜一點兒的地方,四妹妹喜歡荷塘月色。”
林招娣看看林黛玉,道:“也好,那二姐姐就住韶穎軒,四妹妹就住閱微塢,琮兒和環兒就住毓靈齋吧。”
林招娣的話音一落,就有人出去佈置了。這些事情還不需要林招娣這個林家大小姐盯着,只要吩咐下去,自然有人會做。林招娣管家也不像王熙鳳那樣事必躬親,她只管拿着大頭,下面的小事,自有人做。
惜春在邊上看得明白,道:“林大姐姐,如今你們家的事兒都是姐姐管着的麼?”
“也不算我一人管着的。不過是拿着舊例,我跟妹妹兩個一起參詳而已,倒也不費什麼事兒。”
“原來管家還有這樣管的。我看璉嫂子管事兒的時候,每日裡忙得團團轉,連個囫圇覺都沒得睡。怎麼林大姐姐管家卻這樣輕鬆。”
林招娣宛如嘆息一般地輕聲道:“璉嫂子頭上是兩層的婆婆,大舅母有身份又有國法,二舅母卻是奉了老太太的命管家,怎麼不幸苦呢。”
惜春一愣,卻低頭沉思起來。惜春比林黛玉還小兩歲,因爲管家大權在王夫人的手裡,邢夫人根本就摸不到,惜春自然更加接觸不到了。這也使得她對管家的事兒也是一知半解。她只見過王夫人王熙鳳管家時的樣子,卻不知道外頭管家是怎樣的,還以爲管家本來就是一樁非常辛苦的事兒,管家就應該跟王熙鳳這樣忙呢。
其實·這就要從賈赦賈政身上說起了。
賈赦,這個榮國府裡的大老爺,萬年宅男,曾經一直處於被污衊傷害的一等將軍,其實也是個聰明人。他知道什麼是尾大不掉,也知道很多皇帝對世家的不待見。如果賈家只有他賈赦一房,如果賈家沒有那麼多極品的親戚,如果賈母不是那麼糊塗又厲害,如果他的祖母還在·能夠壓制賈母,也許他還能試試走仕途。
如今的他,也只能在內宅玩玩古董、玩玩女人,別的,什麼都做不到,也什麼都不能做。
賈赦看得明白,卻不意味着賈母和賈政看得明白。說白了,賈赦是他祖父祖母親手養大的,這眼界自然跟賈母和由賈母這個內宅婦人養大的賈政是不一樣的。
賈赦的祖父賈演是受過朝廷冊封的榮國公沒有錯。可是這個爵位卻不是世襲罔替的鐵帽子,而是每代都要降等的·到賈赦頭上的時候,就已經是一等將軍了,再往下傳,只怕用不了一兩代就徹底沒了。這叫賈母如何受得了?
雖然說兒孫自有兒孫福。
賈赦能夠坦然的東西,賈母卻做不到。
所以,看着不知道上進的賈赦,賈母自然是失望的。加上這個兒子打小就離了他身邊,跟她也不夠親近。賈母更是把滿腔的希望寄託在她一直寵愛着的小兒子的身上。
當然,賈政這個人也有些拎不清的。看不明白形勢,也看不明白自己到底有沒有這個資格。他見哥哥終日沉湎酒色·除了古董玩器,其他事情一概不上心,就以爲賈赦是個無能的。爲了突出他比賈赦有本事有才幹·他選擇了與對着幹。賈赦不喜歡讀書,他就天天捧着本書,賈赦不喜歡上進,他就千方百計地往上走。
就好比他的女兒賈元春進宮一事。不管怎麼說,賈元春都是賈母跟前大的,他們兩兄弟也沒有分家,以賈母的面子、榮國府的牌子,賈元春嫁個門當戶對的人家做正室那是綽綽有餘的。可是賈元春被送進宮的時候·賈政居然一句話都沒有。賈元春是他的女兒·如果他開口了,賈元春根本就不用參加小選·也不用做什麼宮女。
如今,哪怕就是做到了女史又怎麼樣呢?也不過是個伺候人的宮女罷了。
賈元春進宮一事·將賈政的功利心赤、果、果地暴露了出來。
賈政錯的可不僅僅是這個。
就好比賈母讓王夫人當家的事兒。
沒錯,賈赦的原配死了。榮國府沒了當家主母,王夫人的確可以接手,爲賈母分憂。可是邢夫人進門,王夫人就應該把手裡的管家大權和賬本鑰匙都給了邢夫人。可是王夫人算計邢夫人的時候,賈政冷眼旁觀,賈母要他們夫婦搬進榮禧堂的時候,他們夫妻也不過是做了個樣子也沒有怎麼堅持,就搬進去了。
賈政自詡讀書人,連起碼的尊卑都不知道麼?
林招娣認爲,他是知道的。不過是嫉妒而已。嫉妒賈赦有爵位、嫉妒賈赦能拿到祖宗基業。所以,如今的賈政纔會不把銀子當銀子,花得那麼痛快。
如果王夫人不忙亂,如果榮國府沒有大宗的開銷,他們又怎麼藏私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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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招娣的揣測不無惡意。
她討厭賈寶玉,也討厭賈政,對賈赦卻有那麼一點同情心。覺得這位大舅舅還有點意思,所以,對賈赦的感覺還不來。至少,賈赦的行爲是符合社會標準的。別的不說,進京以後,賈赦明裡暗裡都不知道幫了她們姐弟多少回了。這次,賈赦既然把迎春送了過來,她自然會好好照顧好迎春的。
這樣想着,林招娣就問迎春了:“二姐姐,關於二姐姐的將來,大舅舅可說了什麼話兒沒有?”
迎春一愣,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惜春卻道:“林大姐姐,你爲什麼這麼問二姐姐?”
“我看二姐姐身邊依舊是這麼幾個人,連個正經的教養嬤嬤都沒有,就有些奇怪。按理說,以大舅舅的爵位,二姐姐將來要先過了大選才可以考慮其他呢。換了別的人家,只怕早就把供奉嬤嬤給請到家裡了,怎麼二姐姐身邊卻沒有供奉嬤嬤呢?”
“大概父親不想我進宮吧·我應付不來的,就是進了宮,大概也就是無聲無息的吧。”
“就是不希望二姐姐進宮,二姐姐總要走個過場,在初選上露個面吧。大舅舅身上到底還有個一等將軍的爵位呢。如果什麼都不知道,大選的時候得罪了人可怎麼辦?”
惜春道:“林大姐姐,請嬤嬤的事兒,大太太雖然已經在老太太那裡打過招呼了,可是二太太老是說沒有好嬤嬤·所以才一直擱下來。要不,林大姐姐,就借你的嬤嬤指點二姐姐一二吧。不求別的,只要讓二姐姐能夠過了初選就好。”
林大姐姐轉頭望向嚴嬤嬤,嚴嬤嬤點點頭,道:“姑娘,老身認爲,現在不妨讓兩位表姑娘跟着姑娘和二姑娘一起上課。二姑娘也好四姑娘也好,欠缺的,可不僅僅是教養嬤嬤。有些東西·不僅進宮需要,日後當家做主也需要,就是不當家也用得上。”
林招娣點點頭,便開始問迎春惜春功課的事兒。
之前賈敏過世,林招娣林黛玉林祈姐弟三個應賈母盛情進京的時候,榮國府的確爲三春請了個先生的,可是自從那位先生辭了館以後,三春就再也沒有老師了。她們只能自己看書自己自學。
至於她們學了什麼東西,其實也不過是剛剛認了幾個字,又學了《詩經》而已。王夫人可不會讓她們比賈寶玉還學得多。也就是說·君子六藝她們都沒有真正開始過。
林招娣就給她們解釋道:“我們林家自詡書香門第,無論男女,這君子六藝都是要學的·只是跟古時的六藝有些區別而已。也就是說,禮儀、樂器、劍術、騎馬、書畫、術數,都要會一點。有精力也願意專研的,可以挑一兩樣細細研究。當然六經,也就是《易》、《書》、《詩》、《禮》、《樂》、《春秋》這六本書,不求能夠非常精通,但是熟讀卻是起碼的。不知道二姐姐和四妹妹願不願意跟我們姐妹一起學?”
“當然好啊。”惜春非常高興。她們榮國府雖然說是勳爵貴胄之家,到底比不過林家的底蘊·至少·在教養兒女上,賈家跟林家是完全不能比·這也是爲什麼林如海是探花郎,而賈家就只有走下坡路的份兒的原因。
迎春道:“可是·我們來了,會不會妨礙到林大妹妹和林妹妹的進度呢?”
林黛玉道:“不會的。說起六經,我們到底是女孩子,只要熟讀就可以了,不需要跟外面的正經讀書人那樣精通。至於六藝,如今我們姐妹也不過剛剛開始學書畫和琴。對了,姐姐,二姐姐和四妹妹也要學琴的話,家裡只怕沒有多餘的小琴了。”
林招娣道:“嬤嬤,你知道哪裡的師傅手藝好一點麼?”
嚴嬤嬤道:“姑娘,城東的暢音閣的徐師傅手藝就不錯。京裡的人家如果有需要,也會爲家裡的姑娘們去暢音閣指名了請他制琴的。”
惜春連連擺手,道:“二姐姐,我,我還是不用了。我聽寶姐姐跟雲姐姐說過,再便宜的琴也要好幾十兩銀子。略好一點的,數百兩上千兩都不止。實在是太貴了,我們的月錢······”
“二姐姐和四妹妹來我們家做客,哪裡還用你們花錢。”
“可是,這是額外的開銷。”
“既然這樣,就當是我們姐妹今年提早送的生日禮物罷。這樣二姐姐和四妹妹可願意跟我們一起學琴了?”
見林招娣這樣說了,惜春跟迎春就只好點頭了。她們也知道,林招娣的脾氣最是怪異,既然說了要送,就絕對會送。如果她們不要,她寧可將琴砸了也不會拿回去的。
迎春遲疑了片刻,道:“林大妹妹,不知道指點妹妹們的是哪裡的先生?我們也好有個準備。”
“是香積寺的覺遠禪師。”
“香積寺的覺遠禪師?可是杭州的香積寺?”得到肯定答覆的迎春已經傻了眼了,“那不是得高僧麼?我聽老太太說過,很少有人能夠請得動這位大帥。”
“實不相瞞,覺遠禪師原本便是我們林家人,還是我們祖父的堂弟呢。只是覺遠禪師天生好佛·雖然中過舉人,後來還是出家了。今年,覺遠禪師是進京參悟觀音遺蹟並貝葉遺文的。也正是因爲這一層關係,覺遠禪師才願意指點我們的。”
“可是,林大妹妹,帶上我們真的不要緊麼?會不會太麻煩禪師了?”
“沒事的。橫豎覺遠禪師每旬只來家裡一次。或者是指點琴藝,或者是指點書畫。禪師一向灑脫,更講究隨緣。二姐姐四妹妹既然來了,也是緣分。”
即便聽林招娣這樣說·.春和惜春也不能放心。就是拿到了暢音閣送來的琴,她們也惴惴不安。爲此,惜春還特地拉着迎春來找林招娣,學了指法,然後每天就跟彈棉花一樣,不停地練習。至於賈琮賈環兩個,他們每天都早早地起來了,然後跑到林祈的雲峴館跟着林祈一起讀書。也就在這裡,賈環才徹底的放鬆下來,可以全神貫注地讀書·而不用跟在榮國府裡那樣,天天打游擊。
也正因爲來林家做客,迎春和惜春才發現林家跟賈家的規矩相差這林家姐弟丑時末就已經起來了,寅時的時候就已經在佛堂裡爲賈敏唸經了。這個時候,迎春和惜春還在睡夢裡呢。
卯時初的時候,林家姐弟已經開始用早飯了,而她們纔剛剛起牀。然後林招娣和林黛玉已經去寒煙廳處理家務了,她們纔開始吃早飯。剛開始的時候,她們還覺得起得早了,沒有胃口·過了好幾天才改過來。
巳時末的時候,林家姐妹和林祈已經抄完了好幾頁書,準備午睡了。她們的精神纔剛剛上來。
午時一過·就是學習時間。或者是跟着覺遠禪師學琴和書畫,要麼就自己做功課。
酉時則是準備晚飯的時間,也是她們玩樂嬉鬧的時間。
每天,林家姐妹要完成自己的功課之外,還要處理好家事、照顧好林祈,要隨時看顧好小哥兒,還要給她們準備正餐和點心。不要說迎春惜春兩個,就是她們身邊伺候的人也都非常驚訝。原來林家還有這麼多的事情要這兩姐妹處理。
以前迎春不覺得·如今的迎春發現‘跟王熙鳳那樣,連兩個婆子鬥嘴的事情都要管·真的是蠢爆了。正經的主子們哪裡需要管這些?那些管事媳婦們都去哪裡了?像林招娣這樣,把事情分派下去·然後看着下面的人打理得整整齊齊的,那才叫高呢。
不止迎春這樣想的,就是惜春也是這樣想的,這有意無意間就漏了出來。
那日,上面的幾位姑娘們各自午睡,司棋入畫卻來找了琥珀晴雯兩個說話。四個人躲在滴翠巖的巖洞裡,一面納涼,一面說着悄悄話,自然而然的,也就說起了這個。
司棋道:“都說璉二奶奶厲害,我看林大姑娘才厲害呢。什麼都不用說,就有人做好了。雖然說是管家,卻省時省力,倒比璉二奶奶強些。”
晴雯道:“這怎麼一樣。別的不說,當初我們姑娘剛接手的時候,不也有那不長眼的麼?不過我們老爺給我們姑娘撐腰,只要怠慢了我們姑娘的,不聽我們姑娘安排的,統統發賣了出去。當時,這老宅子裡賣了好多人呢。老爺臨走的時候,還特別吩咐了,如果下面的人不聽使喚,就換聽話了來使。就因爲這個,所有的人都不敢違逆了我們姑娘去。”
“也就是說,如果林大姑娘發話了,哪怕是再體面的人,也是說被攆了就被攆了的?”
“是啊。”
“林大姑娘的命可真好。我們璉二奶奶就不行。上面的兩層婆婆,面和心不合,明明是我們老爺襲着爵,當家的卻是二太太。家裡的那些媳婦們都是有頭有臉、輕易動不得的。就往璉二奶奶有再大的本事,又如何使得了她們?還不是自己出面張羅着?就是璉二奶奶的大丫頭平兒好了,又有多少管事媳婦是真心服的?還不是明着一套背地裡一套的?”
“是啊。如果璉二奶奶真的拿捏着下面的人的身契據好了。可惜,府裡的那些人,不是太太手底下出來的,就是跟老太太屋裡有瓜葛的,又哪裡由得璉二奶奶做主的?如今璉二奶奶把家事推了也好。多生幾個孩子,實惠也沒有那麼多的糟心事。”
晴雯道:“對了,寶二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怎麼好端端地,就中了邪了呢?”
“誰知道呢。”
“我跟着我們姑娘也聽說了些事情。古時候的宮闈裡面也很忌諱巫蠱之術的,就好比漢武帝的陳皇后、唐玄宗的王皇后,都是因爲巫蠱案被廢的。你們說,會不會是有人對寶二爺用了巫蠱之術了?”
“可是,動手的會是誰呢?”
“寶二爺出事兒以後,你們覺得誰最可疑?”
“誰最可疑?我覺得誰都可疑。看二老爺,寶二爺還是他親生兒子呢,又是唯一的嫡子,還比不得我們老爺疼寶二爺呢。我們老爺在那裡忙着想法子救寶二爺,他倒先放下了,還勸老太太,讓老太太不要傷心了,讓寶二爺就這樣去了也好。”
“天哪,這不會是真的吧?”琥珀幾乎不敢相信司棋的話。
入畫道:“哪裡會有假的。還有那趙姨娘,居然當着老太太和二太太的面,說了那麼一大通,如果沒有人給她撐腰,她哪裡來的膽子?”
“趙姨娘怎麼說了?”
入畫就將趙姨娘的話也學了。
“趙姨娘怎麼能夠這樣說呢?二太太不恨死了她纔怪!難怪環哥兒要跑出來了。如果寶二爺有個什麼萬一,二太太不拿環哥兒殉了寶二爺纔怪!趙姨娘也真是的,就不怕累及了環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