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洪災

賈芸跟着北靜王水溶到了河南, 當地官員熱情招待,每日大魚大肉招待,又叫來歌舞伎助興, 卻絕口不提賑災的事情。水溶心中有事, 還沒品摸出味來, 賈芸卻覺得奇怪, 私下裡尋那歌舞伎, 細細問了,又暗地察訪,才知道河南的災情遠比想象中嚴重。因而尋了機會, 悄悄地向水溶說了。

水溶起初還不信:“既是如此,席間這些官員怎麼絕口不提此事?”

賈芸便道:“臣下已經訪得明白, 原來這奏摺, 是開封府裡一位姓包的師爺, 偷偷混在一卷彙報祥瑞的奏章裡面,給上報上去的。”

原來這位姓包的師爺自承是昔年包青天的後人, 待人接物甚是剛正,頗有包黑炭遺風。因此當地官員很是不喜,但他手下筆桿子頗好,因此方能容忍到現在。

賈芸又引領水溶微服至城中一遊,水溶才發現, 城中災民無數, 正在沿街乞討, 其慘狀和衙門之中的朱門酒肉臭相比, 竟是兩個世界。

賈芸道:“這都是黃河邊上住着的農家, 因看大堤有些危險,便逃難到開封府中, 認爲開封府城高牆厚,或可逃過一劫。”

水溶心中大驚,顫聲說道:“想不到竟苦到這般地步!”

賈芸道:“河南自古多是定都之所,幾千年文化積澱下來,官僚習氣甚重。因此官員好大喜功、欺上瞞下,只報祥瑞不問災荒,已是常事。”

水溶聽到此處,不由得不相信,回頭將那包姓師爺秘密找來,細細詢問,連夜寫了一篇言辭懇切的奏章,命人快馬加鞭送至京城。

誰知幾日後御批下來,竟只批了幾千兩銀子,囑咐他就地賑災。

水溶氣的將聖旨都扔了出去,所幸無人看見,有小廝搶着幫他收拾妥當,煞白了臉,服侍在一旁。

當日尋來包姓師爺和賈芸議事,兩個卻都說:“現有幾千兩銀子也是好的。於衙門口熬上薄薄一鍋稀粥,倒能救上些人命。”

水溶無法,便將那幾千兩銀子託付給包師爺,命他全權代理此事,又見賈芸眼中似有未盡之意,單個把他留下,問:“你道怎地?”

賈芸道:“程師那裡,卻收着林如海幾十萬兩銀子,或可要來救急,只怕程師不肯。”

水溶遲疑半響,終覺得這事不妥當,誰料想幾天後,程子瑜便親自押送着大批糧草物資趕到了,一來就冷笑道:“我料想王爺素來心慈,見這遍地的難民必然無法就此收手。與其在京中多方籌謀,苦等王爺不至,不如先把這邊事情搞定纔好。是,我收着林海幾十萬兩銀子,原本是想給王爺舉事用的,但賈侍讀既然知道這事兒,必然要在旁進讒言,少不得拿出十萬兩來,做一場慈悲,也了卻王爺疑我之心了。”

賈芸聽聞,知道他在北靜王府恩威甚重,必然有消息來源,訕訕退了。

程子瑜此時才問水溶道:“王爺,我原記得你是不待見這個小子的,怎地如今他說什麼,便是什麼?險些誤了大事!河南災民雖苦,但京中時局如此,王爺怎地全然不顧了?還上表寫什麼爲民請命的奏摺?難道真個要被洪水,困在此間,等聖上晏駕之時,再賜給王爺一杯毒酒嗎?”

水溶道:“他雖然諸事糾纏不清,卻也是個善心人。”

程子瑜此時不便說什麼,便按捺下性子,陪水溶召集了衆官員,一同謀劃防洪大計。因數日來雨水連綿不絕,都愁着說:大堤怕是不行了。這些百姓,倒要先疏散了纔好。

賈芸聽聞他們商議着要將難民引入開封城中,又有當地官員怕城中供給有限,不肯應承,兩邊脣槍舌戰,鬥得正酣,賈芸便忍不住幽幽一嘆道:“這開封城雖然城高牆厚,只怕也擋不住洪水。諸位可知,黃河千年來數次改道,泥沙淹沒城池無數,這開封城已是從北宋的汴梁城遺址上幾尺幾丈,又修建的了。”

諸官員有的觸類旁通,自然知道這段,只是沒他這般大膽,直接說出來;有的是抱着八股文死讀書的,聽他說話就像聽天書一般。一時之間堂上衆人都被他唬住了,只聽得賈芸搖頭晃腦地賣弄道:“這九曲黃河,半碗河水半碗沙。若要治理,需從上游着手不可。”

水溶只覺得這些日子裡賈芸越發大膽,倒像是被他縱容壞了,大聲斥責道:“大膽!這裡是諸位大人在議事,哪裡有你這個蠢秀才摻和的?還不趕快滾出去!”又對着諸官員致歉道:“這是本王侍讀,被本王寵壞了,頗有些無法無天。諸公還請海涵。”

那些官員都是人精,見這種狀況,還有誰敢指責什麼,紛紛說不敢不敢。只有程子瑜一個人矇在鼓裡,暗地裡疑惑。

水溶板着臉,對賈芸說道:“明日程師留在衙門,和諸公商議要緊事,你且隨我,同包師爺一同去河堤上走走吧。”

賈芸應諾,又道:“眼下雨勢不絕,河水氾濫,王爺千金之體,理應不立危牆之下。”

水溶大怒道:“要你管!”

此時已成定局。

第二日。

天就好像被誰扯了個口子似的,雨水嘩啦啦落下來,延綿不絕。

暴雨中,水溶帶領着賈芸等人登上大堤,憂心忡忡地望着被洪水浸泡的鬆軟的泥土。自有忠心耿耿的從人幫着撐傘,他們自個兒身上還都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卻依然抵禦不了雨勢,眼看外衣就全溼了。

包師爺皺着眉頭,在水溶耳邊輕輕說:“王爺,這堤怕是保不住了。不在今夜,便在明晨。王爺千金之體,早做打算爲妙。”

水溶冷冷盯住他看,冰雪般的眼神恍如實質:“本王奉聖上旨意前來治水,你竟叫本王就此放棄?”

包師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聲道:“小人不敢!”

“殿下!”程子瑜不知道什麼時候,也頭戴斗笠身披蓑衣,奮力擠上大堤,先冷冷看了賈芸一眼,方對水溶大聲喊道:“眼下大水氾濫,浪高雨急,殿下還請暫避鋒芒,從長計議啊!”說罷,就往水溶這邊擠過來。堤上躲避的難民見他氣勢洶洶,忙給他讓開一條道。

正在這時,賈芸突然感到腳下一軟,情知不妙,慌忙閃開,低頭看時,卻看到大堤就在自己剛纔站的位置裂開一條口子,氾濫的洪水找到出路,瘋狂沖刷,一大塊泥土直接被洪水沖走,一個缺口就此形成。

不知道大堤上誰大喊了一聲:“黃河決口啦!”所有的難民都騷動起來。

“殿下小心!”賈芸見水溶離那缺口處甚近,擔心他被人擠下去,忙大聲叫道,突然間腳下又是一空,連忙用手亂抓,卻什麼也沒有抓住。

水溶聽到賈芸聲音,回頭看時,卻正好看見賈芸腳下的大堤被洪水衝開,賈芸毫無抵抗之力地在洪水中沉浮。

此時程子瑜已經張開雙臂,將水溶牢牢護定。水溶心下稍安,大聲叫道:“快救人!”

程子瑜一邊護着水溶往安全處走,一邊勸說他道:“殿下稍安勿躁,賈侍讀吉人自有天相。”

水溶哪裡聽得進去這話,急的直跺腳,死死水中看,突然間程子瑜一個不留神,竟被他掙脫。程子瑜眼睜睜望着北靜郡王水溶殿下縱身跳入洪水之中,口中還喊着:“芸兒,你莫慌,孤來救你!”

程子瑜臉黑的像鍋底一樣,他又不識水性,只是一疊聲地罵着那些隨水溶一起出行的親兵:“怎地出了這疏漏!還不快去想辦法救人!”

此時他斗笠已然遺失,滿頭滿臉的水,一臉狼狽,再也無平日裡風流肆意的悠然樣子。他卻全然不顧,只伸長了脖子往洪水中看。起初還能看見水溶在洪水中奮力向前遊,漸漸離賈芸越來越近,然後一個浪頭打過來,兩人便全然不見蹤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