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射圃

賈母見他這般問, 慢悠悠的說道:“若是娘娘的意思,你該如何;若是我的意思,你又該如何?”

賈芸毫不猶豫說道:“若是娘娘的意思, 曾孫兒自該遵從的, 只不過娘娘年紀輕, 一時沒想周全也是有的, 少不得還要問過老祖宗的意思, 大家掂量着才做決定。若是老祖宗的提議,想必已經深思熟慮過,諸事都打點好了的, 上手起來倒容易了許多。”原來在他心中,早已認定元春是豬隊友, 總會冷不丁給他惹禍的, 他卻狠不下心來撂開手不管她, 只能這麼提心吊膽着。

賈母聽他這麼說,很是滿意, 點頭笑道:“人說你不會講話,奉承人,可見是錯了。這番話說的很是妥貼。便縱知道你在哄我,也是滿心歡喜的。”

賈芸道:“曾孫兒並不是哄老祖宗。只不過一朝被蛇咬,有些怕了罷了。”

賈母淡淡道:“此事休得再提。我已處理停當。你權當沒發生過, 倒也罷了。如今我卻跟你說, 賈家人做北靜郡王的伴讀, 是族裡的意思, 是幾家大人共同商議的;但推了你上去, 卻是我的主張。你敢不敢接手?”

賈芸道:“有何不敢?”

賈母頗感欣慰,道:“如今賈家能拿得出手的孩子, 像你這般年紀的,卻也有限。寶玉、蘭兒太小,環兒、芹兒幾個,實在拿不出手,薔兒倒是個相貌好的乖覺的,他又那般行徑,唉,倒是不提也罷。族裡的意思,是想主推蓉兒的,他既是長房長孫,又經過些事兒,比你原本幹練些。只是我尋摸着,蓉兒年紀倒有些大了,何況太過顯眼了些,恐怕郡王府不收。你一則年紀小,二則不怕你惱,畢竟不住在府裡,只怕還好些。”

賈芸心下雪亮。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何況賈母待自己這麼好,原本也就是讓自己做事的。這些已成共識,早就是他和賈母之間心照不宣的想法了。當下更不推諉,大聲說:“願爲老祖宗分憂!”

賈母臉上起了極淡的笑意,想了想道:“你是知道的,我必然虧待不了你。若是果然爭上了,族裡自然忘不了你的好處。只要你得了郡王的緣法,小紅那孩子,我便做主給你了,想來鳳丫頭也沒甚麼說的。只有一樣,你現在年紀還小,竟是先不收房的好。”

又道:“今日我先給你透個底。上面透下來的意思,陪讀還是文武雙全的好。也不必十分高明,但要有些底子在。我已問過夫子,你文章功底在這麼大的孩子中,已經是十分難得的了。只是弓馬騎射方面,還差些火候。聽說你每日早晨在院子裡站樁、扎馬步?你明日只管去東府,過幾日我讓珍哥兒給你請個好師傅去。”

兩個人商議已定。

第二天清早,賈芸果然去了寧府。一見賈珍,看他面子上十分的和藹,一路走,一路和他說些你母親身體可好、家裡日子可好過此類的閒話,竟沒有絲毫不耐煩的。

賈芸看着賈珍笑吟吟望着自己的模樣,真個如同慈父一般,便又聽見賈珍說道:“芸哥兒想是爲了射圃來的。神武將軍的大公子正在前面花廳裡喝茶,剛纔還提起你哩。你且隨我一同去。”說罷,不由分說,竟攜了賈芸,一同向前面走去。

少時到了前面花廳,果然見馮紫英並幾個年輕的公子都在花廳裡品茶。賈珍便忙着對馮紫英說:“前些時候你還在念叨着我這侄子,可巧今個兒便來了,因而我帶了他來見你。”又忙着叫賈芸行禮。

賈芸掂量了一下輩分,知道馮紫英也是小說中出鏡比較多的一個人物,和賈珍、賈寶玉他們關係都不錯,想來應該是和玉子輩平輩的,自己自然是低了一輩。於是施了個晚輩的禮節,口中說着:“請馮大爺安。”一面暗地裡打量馮紫英,見他不過二十歲模樣,氣宇軒昂,英姿勃發,裝束非凡,一看便知系出名門。

馮紫英十分謙虛,忙彎腰扶起他,口中說道:“早聽說娘娘有位了不起的侄親,機敏好學,進退有度。今日一見,果不其然。”

又低頭想了一想,從腰間解下一把銀質的藏式彎刀下來,精巧玲瓏,不過幾寸大小,一邊說着:“今日來的匆忙,既是初會,竟無相賀之物。這把藏刀,是前些年我隨父親進藏時候,土司所奉。雖然是玩意兒,卻也有些意思。今日以此相贈,願你不負娘娘期許,成文武之才,他日報效國家,爲君盡忠。”

這話卻說得有些重了,卻不知馮紫英到底是什麼意思。那刀也覺得有些燙手起來了。難道,馮紫英也希望自己能成功入選北靜王伴讀?

賈芸回頭看那邊賈蓉,見他坐在賈薔的旁邊,嘴角噙着笑,眼角卻頗有些陰狠的光,示威似的瞧着自己。

賈珍忙笑道:“哪裡就這麼婆媽起來了!既然是馮大爺的一片心意,還不好生收着?”

賈芸見狀不好不接,忙接過彎刀,放入袖中。馮紫英又問了他幾句話,他也一五一十答了。馮紫英十分滿意。

緊接着賈珍又引賈芸見過了其他幾位,賈芸一一拜見了,施了晚輩之禮,見並未再有什麼出色的人物,心中只是詫異,疑惑馮紫英怎會和他們一道。

不多時有下人前來回報說:“後面園子裡已經準備好了。”

賈珍聞言,道:“都圍得仔細一些,不得驚擾了內眷。”

那人低頭道:“已照大爺吩咐,一切準備停當。”

賈珍這才高興起來,邀請諸位公子一同去了後園。

賈芸卻是從來沒有經過射圃的,不免有些忐忑。待到了地方細看,只見是在花園一面的空地上,約有百十丈寬,賈府下人們忙着收拾,臨時整治成一片校場。空地的旁邊,是一汪小小的湖泊。湖泊的對岸,起着一座三層的高樓,遠遠望過去甚是富麗堂皇。高樓大堂中間影影綽綽有一道匾額,只因距離太遠,賈芸也不知道上面寫着的是什麼字。

馮紫英見賈芸有踟躕之色,忙上前悄聲問道:“怎地,你竟不善這個?”

賈芸點點頭,老實答道:“我一心攻讀四書,真個不善這個。”

馮紫英含笑道:“令先祖是跟着朝廷馬背上打天下的,你是賈氏子孫,疏於騎獵可不成。何況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射也是一藝。”

賈芸低頭稱是,卻不肯再說話。

馮紫英見賈芸低頭不語,心中突然領悟賈芸只是賈府旁系子孫,恐怕一向是被人冷落的,便又笑着對他說道:“其實這裡面的門門道道也可做上一門學問。我雖不才,倒還略知道一二。如你不棄,一同討教一番可好?”

所謂的討教,其實是教導,省略了拜師等繁文縟節、瞻前顧後,也是馮紫英體恤賈芸的一番心意了。賈芸當下便允了,又趕着叫老師,馮紫英哪裡肯應,直叫他以名稱之。賈芸知道自己其實是低上一輩,也不肯相從,生怕落了他人的話柄去,馮紫英無奈,兩個依舊按照先前見禮時的稱謂,序了叔侄。

馮紫英取過一支教射弓,先自己試了一下力,緊接着遞給賈芸,看他凝神吐氣,拉開架勢,暗地裡忍不住點頭,一副很滿意的樣子。

賈珍總攬全局,自然看到馮紫英對賈芸的關照,心下暗自吃驚。他知道馮紫英是神武將軍馮唐之子,最是精於騎射,多少人下了帖子請他指點,都是請不到的,想不到賈芸居然投了他的緣法。只是自己的兒子賈蓉,卻又哪點比賈芸差了?

他雖然心有不甘,也只得過來表示感謝,一邊笑道:“芸小子你算是交了好運了,馮大爺輕易不指點人的。今個兒竟被你遇上了!”一邊又轉頭問馮紫英道:“哥幾個一起下場去耍耍?”

馮紫英點了點頭,轉頭看了賈芸一眼。賈珍會意,忙道:“你且在這裡練着,我和馮大爺去獵幾個彩頭來!”

不多時,只見得寧府的下人們運了一車車的大麻袋來,將諸多活物一起放了,擲入射圃之中充當彩頭,一羣公子哥們換過了裝束,躍身上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