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下場
戲肉來了!
大老爺賈赦撫須沉吟,略略瞥了李惟儉一眼,笑着說道:“賢侄啊,上次那樁事兒……”
不待他說完,李惟儉便搶白道:“世叔不提小侄險些忘了,嬸子可曾將那拿錯了酒的僕役打發了?不是小侄心胸狹隘,這等沒起子的小人,今兒能拿錯酒,明兒保不齊再拿錯了藥。世叔這等家世,萬萬留不得這等不知分寸的小人啊。”
“這……責罰了,已然責罰過了。”
賈赦本想揭過,不料李惟儉卻揪着不放,說道:“責罰了就好,不知這僕役姓甚名誰啊?世叔也知,小侄着了道,險些犯下大錯。至今回想起來,依舊心有餘悸。”
賈赦心中頓時將邢夫人罵了個狗血淋頭!錯非出了這檔子事兒,何至於此時被李惟儉用話噎住?
他只含糊道:“賢侄啊,這事兒早已稟明瞭老太太。再說就憑賢侄與我這般親近,我還能讓賢侄吃了虧不成?且放寬心,此事一早就給了賢侄交代。那起子腌臢貨早早兒打發出府了。”
略略停頓,不待李惟儉追問,他便轉了話鋒:“說來,賢侄與我那女兒……”
拿迎春來說話頭?李惟儉哪裡會被賈赦拿捏住?
當下便道:“世叔啊,我與二姐姐向來以禮相待,從未逾矩。前些時日二姐姐身子不爽利,小侄去瞧過幾遭,可身邊兒都陪着丫鬟呢。”
賈赦心下一沉,暗忖這李惟儉真真兒是萬事不沾身,這可就難了。因是便道:“賢侄多心了,你與迎春……做長輩的是樂見其成啊。”
李惟儉聞言霍然起身,蹙眉拱手道:“世叔這話兒卻沒道理了。這婚姻大事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侄自小讀得聖賢書,哪裡會私相授受?此事世叔莫要再提,小侄往後兒不去見二姐姐就是了。”
“誒?不是,賢侄太過多心了。”賈赦額頭沁出汗珠子來,有心發作卻偏生這會子有求於人,只得陪着小心道:“這世間規矩大不過人情世故,遠的不提,我那兄弟與賈王氏……還有璉兒與鳳哥兒,可不都是從小兒一起長起來的?彼此知根知底兒,夫妻和睦,這長輩瞧着也心下熨帖。”
李惟儉沉吟着不言語,好似在權衡。
賈赦便道:“罷罷罷,往後你與迎春如何往來,我不管就是了。”
李惟儉舒出一口氣,裝作愁眉苦臉的拱拱手。
這會子大老爺賈赦再也沉不住氣,說道:“賢侄啊,此番我倉促來訪,實則是有求於賢侄。”
李惟儉眉頭舒展,拱手道:“世叔這是什麼話兒?有事儘管吩咐就是了,小侄必定赴湯蹈火。”
賈赦面上浮現出笑模樣,隨即就聽李惟儉又補充了一嘴:“除了借錢,餘下事宜儘管吩咐。”
“這……”大老爺眨眨眼:“怎麼聽這話兒……賢侄好似銀錢不湊手?”
李惟儉察言觀色,頓時心下了然,想來大老爺定是在股市虧了本了。於是苦着臉說道:“世叔不知,前番轉讓股子,所得銀錢只留下些許,其餘大部都捐獻了。”
“不對啊,賢侄不是隻捐了一百萬兩嗎?”
咦?賈赦從何處得知的?
李惟儉說道:“不瞞世叔,那一百萬是捐給聖人的,這聖人得了,忠勇王那頭兒總不能短了吧?我那老恩師屢次提攜,小侄總得表示表示吧?世叔儘管去打聽,小侄單單在那字畫鋪子可就砸下了十萬兩銀錢啊。”
“那……那你還剩多少?”
李惟儉苦笑道:“本來還有個十來萬的,這不,前些時日買了神武將軍在香山的別院,又買了奉恩將軍宅邸,如今就只剩下萬八千的銀子留着防身了。”
賈赦哪裡肯信,面上卻頷首道:“賢侄也不容易啊。”
“是啊是啊。”
二人沉吟了好一會子,都不曾開口。賈赦到底按捺不住,左右瞧瞧,壓低聲音道:“賢侄啊,我這兒有些私密的話兒,伱看……”
李惟儉聞弦知雅意,當即命晴雯等先行退下。幾個丫鬟出得廳堂,內中只餘下二人,這大老爺賈赦才道:“這個,我近來銀錢有些不湊手,不知能否從賢侄這兒拆借一些。”
“這……不知世叔要多少?”
賈赦尋思了一番,比劃出了個‘八’來。
“八百兩?”
“八千兩啊。”賈赦哭笑不得。
“這……”
李惟儉面上犯了難,賈赦思忖一番說道:“拆借個十天半個月的,到時候一準兒還上。賢侄若不放心,我當下就簽字畫押打欠條。”
李惟儉道:“也就是世叔了。罷了,世叔難得開一回口,我便是難一些總要緊着世叔這頭兒。世叔稍待。”
說着,李惟儉起身去了書房。
賈赦長出一口氣,心下暗自思量,待會子銀錢到了手,總要將那賠了的銀錢再撈回來纔是。
須臾,李惟儉施施然回返,一迭銀票放在桌案,跟着筆墨擺在賈赦面前。
賈赦看將過去,李惟儉苦笑道:“世叔也知我沒多少銀錢了,這個……要不咱們先小人後君子?”
賈赦板着臉道:“我還能賴賬不成?”
李惟儉只是作揖不停,也不言語。
賈赦暗自磨牙,到底提筆寫了欠條,簽字畫押推將過去,隨手便將那一迭銀票抄在手中,略略點算,這才面色稍霽。
其後又盤桓了一陣兒,這才施施然領着人走了。
李惟儉將賈赦送出門外,迴轉身形便叫來紅玉,吩咐道:“你去四下掃聽掃聽,大老爺今兒到底賠了多少銀子。”
“哎。”紅玉應下,邁着蓮步出了門兒。
李惟儉回返廳堂裡,就見晴雯在拾掇着殘茶。他笑吟吟湊將過去,說道:“方纔話兒沒說完。”
晴雯這會子心下倒是想開了不少,她生氣倒不是爲了旁的,只是打心眼兒裡瞧不上司棋。
見李惟儉笑吟吟陪着小心,心下頓時熨帖不少,嗔道:“四爺是個有分寸的,只是往後可不能太過心軟。今兒是司棋,來日若是旁的阿貓阿狗有樣兒學樣,四爺管得過來嗎?”
李惟儉肅容道:“一準兒沒旁的了。” 晴雯哼哼一聲,待端起茶盞要走,李惟儉連忙扯住其胳膊,晴雯便擡眼看將過來。李惟儉溫聲道:“知道你一心爲我着想,雖說有些早,可這話不妨先撂在這兒,往後肯定要給你個名分。”
晴雯垂下螓首,心中頓時暖流涌動。她一早兒便與李惟儉耳鬢廝磨的,還……那般了,從未想過離了李惟儉。因是便細不可聞的低聲應了。
他撒開手,晴雯嬌嗔着又瞥了李惟儉一眼,這才噗嗤一聲兒笑了,端着茶盞扭着水蛇腰去了。
過得半晌,紅玉回來了,到得近前將聽來的信兒說了。待聽聞大老爺倒欠下四千兩銀子,李惟儉面上不動,心下就開始暗樂。
瞧方纔那情形,只怕大老爺是紅了眼,成了徹徹底底的賭棍。從自己這兒借了銀錢,一準兒又要去股市搏殺一番。可惜啊,大老爺運氣不好,這會子忠順王已是甕中之鱉,莫說是他李惟儉,只怕便是忠勇王也不會放過這般好的機會!
大老爺還指望用借來的八千兩翻本兒?呵,只怕這回要欠下更多的銀錢啦。
“不錯,記你一功。”
紅玉笑吟吟而去,李惟儉正盤算着如何拿捏賈赦,琇瑩那憨丫頭便湊到了近前。
“公子。”
“嗯?”
琇瑩委屈道:“我那油罐子尋不見了。”
李惟儉眨眨眼,咳嗽一聲道:“可仔細找過了?說不得掉牀縫兒裡頭了呢。”
琇瑩搖搖頭道:“白日裡我把牀搬開仔細找過了,就是沒有。”
額……險些忘了,琇瑩氣力可不比他小多少。
李惟儉含糊道:“丟了就丟了,左右也用不着。”
“一串錢呢。”
眼見香菱緩步而來,李惟儉連忙道:“莫說了,回頭兒我補給你就是了。”
琇瑩這才興高采烈而去。
李惟儉心下稍稍鬆了口氣,轉念想起,方纔卻是忘了問琇瑩,那鯨油是從何處買來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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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過天來,李惟儉情知忠勇王只怕按捺不住了,是以用過早點便乘車趕到了內府。
遞了牌子入得內府,方纔到得二堂前,那樑郎中便迎了過來,笑着道:“李秀才,王爺早已等候多時了。只怕你再不來,王爺便要打發人去尋了。”
李惟儉笑着道:“王爺今兒沒去早朝?”
樑郎中伸手相請,邊行邊道:“王爺告了假。大事在即,總要先顧着這頭兒。”
李惟儉笑着頷首,隨樑郎中入得二堂內,擡眼便見這會子忠勇王正不耐地負手來回遊走。
瞥見李惟儉,不待其行禮,擡手便道:“復生可算是來了……”頓了頓,忠勇王蹙眉道:“復生怎地這般老成?本王昨兒一夜尚且不曾安睡,怎地瞧着復生好似渾不在意一般?”
李惟儉拱手道:“王爺,此番內府必勝,又何必多慮?”
開玩笑,內府下場,這就等於裁判員下場比賽,試問怎麼輸?
那忠勇王眉頭不展說道:“此前拋費了一些,本王出面兒又從各處票號調集了一些銀兩,總計湊了八百萬兩現銀……復生,不能賠吧?”
李惟儉肅容道:“若是賠了,王爺儘管取了學生項上人頭。”
忠勇王愕然,眨眨眼道:“莫鬧,不過些許銀錢,怎能賠上覆生?罷罷罷,你既這般說了,想來成算十足。這會子還有小半個時辰,咱們這就出發吧。”
李惟儉只得領命。
二人爲遮掩耳目,也不曾叫車架隨行,步行到得交易所斜對面的茶樓,叫了個臨街的雅間安坐。
如何操作,李惟儉早就列在那條陳了,自有下頭屬官去辦。二人相對而坐,叫了茶水、點心,隨意閒聊,靜待今日開市。
這且按下不表,且說大老爺賈赦一早兒用過早點,掐着時辰趕在開市前便到了股子交易所。
外間掛的水牌顯示昨兒最後的價碼是一兩一錢八。賈赦盯着那水牌暗暗咬牙,錯非被忠順王擺了一道,他又哪裡會低聲下氣的去求李惟儉?
默唸了幾遍‘每臨大事有靜氣’,大老爺長出口氣,趕巧此時忠順王府車架到了交易所近前。
自有侍衛擺下凳子,簾櫳挑開,那忠順王與長史周安施施然下得車來,周安瞥見人羣中的賈赦,忽而嗤笑一聲,轉頭與忠順王耳語了幾句。
忠順王乜斜着看將過來,只似笑非笑的瞧了賈赦一眼,便昂首負手緩步朝着交易所行去。
賈赦心頭火起,心裡頭將這二人祖宗十八代罵了個遍,奈何形勢比人強,人家忠順王財大氣粗,可不是他能比得了的。爲今之計,也只有順勢而爲,方纔能回了本兒。
忠順王身份擺在那兒,哪怕臨開市還有一會子,交易所的書辦也放開阻攔,恭恭敬敬請了其一行先行入內。
待到得辰時整,門前阻攔的小吏左右敞開,賈赦便領着幾個小廝隨着人羣一窩蜂地涌進了交易所內。
水務公司的股子如今不過一兩一錢八,實在是便宜。周遭議論紛紛,都道只怕這股價是要觸底了,怎麼也不能再跌下去。
大老爺賈赦聽得衆人言語,忽而心中若有所思。這股市可不就是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
這般窮酸說股價要漲,那忠順王要想賺銀子,說不得這股價還得跌啊!
此時已然開盤,水牌過了一炷香的光景也不曾變動。
賈赦攥緊拳頭,胸中心臟狂跳。那忠順王財大氣粗,只怕下了場就要砸盤,到那會子只能吃些殘羹冷炙,說不得人家反手一通操作,自己連那殘羹冷炙都吃不上……有道是撐死膽兒大的、餓死膽兒小的,富貴險中求!
賈赦一咬牙,命身旁小廝撥開人羣,徑直到了那順天府的桌案前。
書辦識得賈赦,問道:“賈將軍可是來還錢?”
賈赦冷哼一聲,自袖籠裡抽出一卷銀票摔在桌案上,說道:“還錢且不急,先拆借些股子來。”
幾名順天府的書辦面面相覷,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賈赦惱道:“怎地?怕我還不起不成?速速拆借了,莫要耽誤老爺我賺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