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登門道惱 牽線搭橋
西山之所以叫西山,是因着位於京城之西。且西山非止一座山頭,翠微山、平坡山、盧師山、香山以及餘脈荷葉山、甕山等,這些統統都叫西山。
此處山頭位於門頭溝,盛產黑煤、白煤。所謂黑煤便是尋常煤炭,那白煤卻是優質的無煙煤。
李惟儉隨着忠勇王巡視了幾座煤窯,大抵心中有了數。那忠勇王停在半山,早有手下支起了帷幔、涼棚。忠勇王邀着李惟儉落座了,待香茗奉上,這才問道:“復生也看過了,可有好的建議啊?”
李惟儉擡眼便見忠勇王目光殷切,心中暗忖,這忠勇王怕是將自己當做智多星了啊?事事問詢,長此以往想來定然得其信重。
李惟儉沉吟道:“王爺,學生的確有一得之愚。”
“哦?快快說來。”
李惟儉便道:“口說無憑,還請王爺讓人送來紙筆。”
忠勇王隨意一擺手,立刻有小吏規規矩矩上前奉上紙筆。
李惟儉起身拱手道了聲‘得罪了’,隨即鋪展紙張,用那鉛筆大略勾勒出地勢模樣,隨即又沿着山溝畫出一物來。
忠勇王脾性急切,耐不得等候,乾脆起身停在李惟儉身側觀量。眼前其大抵畫出形狀,忠勇王忍不住道:“這瞧着……怎麼像是滑車?”
李惟儉兩筆勾勒完,笑着說道:“王爺高見,論道理與那滑車一般無二。王爺請看,此車鐵底木架,一車裝數百斤煤炭,依山順勢而下,無需人力擔負,如此豈不略略省了些拋費?”
“嗯,”忠勇王摸着下巴頷首,又指着那兩條線道:“那這兩條線……”
“鐵軌。免得滑車脫了掌控半道傾覆。”
忠勇王思忖了下,點過先前那郎中:“你來,算算要拋費多少銀錢,又會節省多少銀錢。”
郎中拱手上前,細細問明瞭形制,隨即皺眉不已,嘟嘟囔囔半晌才道:“王爺,若其餘山頭都這般造軌道滑車,只怕要耗費個三、五萬銀子。不過長此以往,大抵一年出頭就能回本兒。”
忠勇王樂道:“一年多就回本兒?妙啊,那還等什麼,本王回頭兒吩咐了,且先造出來再說。”
那郎中就道:“王爺,銀錢只怕不夠了啊。”擡手一指下方的深溝:“這溝日漸淤塞,要清理了,非得五萬兩上下不可,且還要煤礦停工半載。”
這深溝便是泄水溝。自礦坑裡抽出來的滲水大抵都傾瀉在了這條深溝裡。日積月累的,煤渣滓在下頭鋪墊了厚厚一層,眼見深溝就不得用了。
二十年前太上在位時,就因着深溝淤塞導致京師缺煤,柴火、炭等取暖之物,冬日裡暴漲了一倍有餘,鬧出好大事端來。其後太上撥付四萬兩銀錢,又命工部清淤,過了半載這才疏浚了。
忠勇王蹙眉,又習慣性看向李惟儉。
李惟儉頓時哭笑不得,趕忙道:“王爺,學生於水利一事全然不通啊。”
忠勇王嘆息一聲,說道:“今年且這般吧,趁着還不曾淤塞,趕緊將兩億斤煤炭發送京師,得了銀錢再行清淤之事。”
股子交易所還不曾開張,內府所得銀錢除去造水塔、水管子,餘下的大部都用來採買廢棄煤窯了,真真兒是地主家也沒有餘糧。
轉頭忠勇王又道:“復生這物什……嗯,待回頭有了銀錢就造。”
李惟儉笑着拱手領命。軌道滑車先造出來,多延伸出去幾裡就是窄軌鐵路啊,他李惟儉可是爲來日的火車在做準備。
這日李惟儉隨着忠勇王又轉了幾個山頭,待到日暮時才往回返,等到了家中已是掌燈時分。
進得正房裡,李惟儉卸下披風,紅玉就道:“四爺,今兒大太太打發人來過問了幾次,想着有事兒來尋四爺呢。”
“嗯。”李惟儉應了聲徑直去淨手。
邢夫人來尋,本就是題中應有之意。東跨院兒兩口子既然覬覦他身上的股子,哪裡肯就這般得罪了?總要事後補救纔是。
紅玉偷眼打量李惟儉,見其面色如常,隨即又道:“我還聽說,二姑娘今兒可是病了呢。”
迎春病了?想來定然是心病了。這榮國府比之四下漏風的皇宮都不如,有什麼大事小情,轉眼便會傳得人盡皆知。想來昨兒自己走後,二姑娘迎春必是中了招,那醜態展現人前,莫說是迎春這般性子,只怕換了爽利的探春也要沒臉見人。
李惟儉蹙眉嘆了口氣,沒多說什麼。攤上大老爺、邢夫人這般的親爹、後媽,二姑娘迎春也是怪可憐的。他便想着,來日囑咐了司棋,總要護着二姑娘纔是。
紅玉有些話到了嘴邊,卻不知如何開口。昨兒李惟儉雖沒對她說什麼,可夜裡香菱值夜,晴雯在廂房裡很是爲李惟儉抱不平了一陣,紅玉今兒又聽了外間婆子說嘴,隱隱便將昨日之事忖度了個七七八八。
大老爺、大太太謀算儉四爺自然可恨,可四爺中了招,徑直回來就是,爲何偏要去那等污穢之地?倘若染上了病竈可如何是好?
再有,四爺行事雖有章法,可到底比她還要小上一歲,就怕識得此中滋味,從此便沉迷其中。若只在家裡還好,她們幾個大丫鬟本就是要服侍的,可若一直纏綿在外……那可就不好啦。
李惟儉洗過手,轉眼便見紅玉這般模樣,笑着道:“怎麼欲言又止的?想說什麼就說出來。”
紅玉到底比不得晴雯爽利,婉轉道:“眼看四月,八月裡就要秋闈,四爺往後可不好再往外間跑了,還是留在家中多多讀書的好。”
李惟儉人情練達,略略思忖便知這俏丫鬟在婉轉勸說,於是道:“你放心就是了。我今兒是隨着忠勇王走了一趟西山,方纔那衣裳上可是粘着煤灰渣滓呢。”
紅玉略略放心,道:“我就是隨口一說,總是要四爺自己拿主意的。”
正說話間,便聽得外間傳來人聲,跟着有人叫門。
紅玉緊忙去迎了,隨即在院兒中嚷道:“四爺,大太太來瞧您啦。”
李惟儉暗笑了下,心道,且看那邢夫人過會子如何虛情假意。於是起身迎到門前,裝作面上鬱郁,潦草拱了拱手道:“大太太怎地來了?快請裡邊兒來。”
邢夫人擡眼瞥了一眼,心中就是一緊。先前兒李惟儉如何怒斥薛蟠的事兒可是傳遍了榮國府,處處佔理,一個髒字沒說,卻把薛家罵了個狗血淋頭。 她心中惴惴,面上露出討好之色,一邊兒往裡走一邊兒道:“昨兒就想來瞧瞧儉哥兒,可巧我回來時天的黑了。今兒又打發人來瞧,結果儉哥兒一早就出門兒了……這不,聽聞儉哥兒方纔回來,我就緊忙過來道惱了。”
李惟儉眉頭不展道:“大太太這是何意啊?還請落座。”
邢夫人緩緩落座,說道:“說來都是下面兒人的錯兒,二姑娘好意設宴,下面婆子貪圖銀錢,偷偷扣下一半,拿着一吊錢非要廚房給一罈子桂花釀。那廚房的婆子氣不過,隨手就拿老爺泡製的藥酒應付事兒。可巧就讓儉哥兒給喝了——”
頓了頓,又道:“可不只儉哥兒中了招,就是二姑娘也……極是不堪。二姑娘自覺沒臉子見人,又不知如何道惱,我這做長輩的,只好勉爲其難,代二姑娘來給儉哥兒道惱了。”
李惟儉心中頓時對邢夫人刮目相看,這番言辭一推二六五,錯兒全是下面人犯的,與邢夫人、大老爺全無干系。這話兒也不知是邢夫人自己思忖出來的,還是有旁人指點。
只是李惟儉又哪裡是這般容易含混過去的?
“原是這般。”李惟儉蹙眉道:“大太太,不是我斤斤計較,實在是此番太過兇險。試想若我不曾察覺酒水有異,豈不稀裡糊塗便做下了那等沒起子的事兒?我惡了名聲也就罷了,二姑娘還活不活了?
大太太身邊兒的下人,自有大太太管束,我不好置喙。只是煩請大太太告知我,那廚房裡拿錯了酒水的是誰。這等混賬行子,不速速趕出去,豈能還留着他繼續禍害人?”
“啊?”邢夫人瞠目,不知如何接茬了。
此番言辭她思來想去,又與王善保家的商議過這才定了腹稿,不想李惟儉一語點破玄機。這會子若是胡亂指認個人,來日老太太面前對峙,那豈不就敗露了?
邢夫人訕訕道:“許是一時無心之失,咱們榮國府最寬待下人,這點小錯兒哪裡就能趕出去?”
“不然!”李惟儉正色道:“誰知他是一時無心之失,還是有意爲之?昨兒只是拿錯了大老爺的藥酒,倘若來日裡頭摻了砒霜又該如何?”
“這……不至於,不至於。”
李惟儉卻堅持道:“不可不防啊。”
邢夫人啞口無言,只能沒口子的說了些勸慰的話,隨即起身匆匆告辭離去——到底沒說那廚房裡出了差錯兒的是誰。
由是李惟儉心中愈發篤定,這下三濫的手段必然出自那一對兒蠢貨之手。自己這般頂回去,想來賈赦、邢夫人會消停一陣子吧?至於報復,暫且不急,總要尋着錯漏再說。
那平安州的事兒可大可小,上回在武備院面見聖人,其身邊兒帶了元春,想來元春封妃之日不遠了。王子騰還不曾將賈家的勢力徹底從軍中掃清,聖人還得隱忍一陣兒。這會子捅出來,與其說是害賈赦,莫不如說是救了賈赦。
到時候一準兒雷聲大、雨點小。
送過邢夫人,李惟儉方纔回返正房裡,外間又有人來造訪,卻是大姐姐李紈。
李惟儉不敢怠慢,緊忙又迎將出來。
“大姐姐?”
李紈面帶急色,上前扯住李惟儉的手上下打量,說道:“儉哥兒無恙吧?”
李惟儉笑道:“我能有什麼事兒?”
李紈就道:“莫要瞞着了,那事兒我都知道了。東跨院兒……實在下三濫!”
李紈氣急,少見的罵了街。
李惟儉趕忙說道:“外間人多眼雜,大姐姐還是進來說話兒吧。”
二人進到裡間,有些私密話兒不好外傳,便遠遠打發了丫鬟、婆子。
李紈兀自氣哼哼道:“早前兒還只道他們不過舍了臉面賣姑娘,哪裡想到,爲了銀錢竟連自家姑娘都一併賣了!儉哥兒,二姑娘我眼瞅着長起來的,性子最是綿軟。若沒這般父母,倒也算是良配。只是攤上如此父母,儉哥兒還是該當斷則斷纔是。”
“嗯,大姐姐,我心中有數。”
李紈察言觀色,見其只是微笑頷首,好似並不上心,禁不住提點道:“儉哥兒也到了這般年歲,這……少年慕艾也是有的。按說這事兒不該我說,可三叔、嬸子去的早,你這一支只餘下伱自個兒一個。”
李惟儉略略訝異:“大姐姐到底要說什麼?”
李紈輕輕咬了下脣,沉吟道:“儉哥兒這般能爲,過上三、二年總要結親的。這府中的姑娘,二姑娘有那般父母、四姑娘年歲又太小,三姑娘性子最好,瞧着往後也是能管家的,只是她那姨娘……實在不受待見。
儉哥兒又與薛家起了齟齬,再者寶姑娘我瞧着是個有心機的,只怕不是良配。”
李惟儉納罕道:“大姐姐怎地看出來薛姑娘有心機了?”
“我聽素雲說,這些時日寶姑娘四下潑灑銀兩,結交下人,這闔府上下都道寶姑娘的好兒。薛家先前的事兒,也都是她那不靠譜的哥哥的錯兒。”
李惟儉心中暗忖,此事連大姐姐都知道了,偏生自己還不曾知曉。紅玉爲何不與自己說?
隨即笑道:“這般說來,這府中實在沒可心的姑娘啊。”
李紈道:“倒是有兩個的……一個是林姑娘。只是老太太一直想撮合寶玉與林姑娘,儉哥兒怕是沒什麼機會;再有,便是湘雲了。”
“史家姑娘?”
李紈笑着說道:“林姑娘沒來之前,湘雲可是一直住在老太太房裡呢。到了這會子年歲漸長,這才接回史家養着。湘雲性兒最是嬌憨,豁達爽利,只可惜年歲稍稍小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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