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這個妹妹不簡單

“姐姐你猜呢?”

看着笑盈盈的寶琴,寶釵心中古怪,忽而便覺那原本在賈家乖順的堂妹,忽而就變了個樣子。

寶釵笑着說道:“這等事……還要我來猜?”

寶琴說道:“我若說了多無趣,不若讓姐姐猜上一猜。”

寶釵便笑道:“我猜……莫非是妾室?”

寶琴便笑盈盈道:“這兼祧一事只在民間流傳,官府從不相認,擺在官面兒上,可不就是個妾室?”

寶釵心下一凜,面上略顯僵硬,道:“這般說來,還真是兼祧妻?”

卻見寶琴又笑着搖頭:“如今卻不好說,儉四哥只道我年歲還小,如今來了家中也是養着,待過幾年圓房時再計較。”頓了頓,又道:“我如今就住在西路正院,姐姐得閒了多來尋我耍頑。傅姐姐見我來了,派了晴雯、香菱與我作伴,我雖心中也喜她們,可又如何比得了自家姊妹?姐姐說是吧?”

寶釵心下絞痛,強忍着笑道:“儉四哥還真真兒是憐惜妹妹呢。”

寶琴古靈精怪四下看了看,眼見無人矚目,這才湊過來低聲道:“姐姐不知,前幾日我與儉四哥見過。那時我在橋上,他自角門過來,遙遙瞧了我一眼便定住。過後到了榮慶堂,卻是再也不敢瞧我一眼,轉天竟跑去了樂亭辦差。

咯咯,今兒說起來,儉四哥說是怕見我多了亂了心神。也是奇了,我與姐姐相貌七分相似,莫非當日儉四哥見了姐姐也是這般不成?”

寶釵愈發心痛!眼見寶琴一副天真爛漫的情形,便知此事十之七八是真的。不禁想起當日進京夜遇水匪,隔窗觀量瞥見的,那船頭燈籠下張弓搭箭的挺拔身形來。

強忍着不適,想着寶琴姿容、品格出衆,又住進了西路正院,心下便認定李惟儉必是允了寶琴兼祧妻之位。

寶姐姐頓時失魂落魄!錯非當日媽媽一個勁兒的阻攔,又有薛蟠連番招惹,莫說是兼祧,便是正室也能做得!何至於讓雲丫頭搶了去?

前頭的過錯不說也罷,上一回薛蟠將她迷暈徑直送去了李家,若換個妥帖的經手之人,那來日這兼祧妻之位豈不是自己的?

失魂落魄半晌,寶釵強行穩住心神。與寶琴隨口言語幾句,越說心中便愈不忿,禁不住說道:“這兼祧一事朝廷並不認可,只怕來日爵位落不到妹妹這一房呢?”

寶琴便愕然道:“哈?姐姐想的真遠,咯咯,我如今可不想那麼多。就算不能襲爵又如何?來日家中子弟總不會短了銀錢、股子就是了。”

是了!那爵位雖誘人,可又如何比得過儉四哥創下的家業?如今私底下都在傳聞,說李家每歲單單股息就能分得百萬兩上下!百萬兩啊,薛家極盛時也不曾有這般多活錢!

寶釵聽得此言再也繃不住,扭過頭來眼圈兒就紅了。

那正室之位原本唾手可得,偏偏造化弄人,到如今好似形同陌路。恰此時寶釵瞧見二姑娘迎春上得登仙閣來,也不敢扭頭,只慌忙道:“二姐姐回來了,我須得讓地方了。”

寶琴笑着道:“是了,姐姐是要讓地方了。”

寶姐姐心下又是刺痛,強忍着心緒與迎春說了兩句,隨即便推說要去更衣,待下得登仙閣來,哪裡還忍得住?當即掩面啜泣着一路往大觀園回返。

隨行的鶯兒心下納罕,卻也知此時不好當面問詢,只陪在一旁勸慰着。待過了凝曦軒,寶姐姐收拾心緒,吩咐道:“你去與傅姨娘言語一聲兒,就說我身子不爽利,此番先回去了。”

丟下這一嘴,寶釵過了角門匆匆往蘅蕪苑回返而去。鶯兒聽了吩咐,緊忙又去登仙閣尋傅秋芳言說。

傅秋芳聽得此言,趕忙追問了幾嘴,鶯兒隨口推說道:“不過是女兒家的小毛病,不打緊的。”

傅秋芳頷首,這才放鶯兒而去。

屏風這邊廂,一衆金釵心下納罕。二姑娘方纔又得李惟儉安撫,這會子心下熨帖了許多,便好奇道:“方纔還好好兒的,怎地寶妹妹這會子就鬧了毛病?”

一旁的寶琴就笑道:“如今暑氣正熱,沒準兒姐姐熱毒症犯了也說不定。”

二姑娘便道:“是了,素日裡瞧着她好生生的,險些忘了還有這般毛病。”

由是不再提及寶釵,轉而伴着評彈吃茶、說笑。

寶琴一邊聆聽三春、黛玉言語,時而插上一嘴,心下卻好似久旱逢甘霖般暢快。且不說薛家大房、二房本就積怨已久,單說寶琴自入得榮國府,堂姐寶釵因着賈母對寶琴另眼相看,幾次三番捻酸吃味,言辭之間陰陽怪氣,聰慧如寶琴又怎會聽不出來?

只是當時形勢比人強,雖明知寶釵有意針對,她卻只能權當不知、遮掩過去。待轉而入得竟陵伯府,情知儉四哥收了紅契,寶琴從此便有了依靠,自是再不怕惡了大房。

方纔寶釵言辭探尋,寶琴又怎會不知其心思?盼着姊妹好,又怕姊妹比自己個兒好。世間人性,大抵都是如此。

於是寶琴乾脆順勢而爲,用那模棱兩可的言辭生生氣了寶釵一回。

想着方纔堂姐寶釵失魂落魄而去,小姑娘心下暗笑不已。待笑過了,轉眼見李惟儉施施然回返屏風那頭,寶琴又將那竊喜的心思拋諸腦後。

她心中自然對儉四哥十分滿意,能得這般良人已是難得,總好過去給那世家大戶的子弟做填房。她知儉四哥癡迷於她的顏色,卻不滿足於只是如此。

她讀過書,又隨着父親走南闖北,深知‘以色侍人、色衰而愛弛、愛弛而恩絕’,縱觀府邸中的女子,好似只有傅姨娘與紅玉才知此理。

寶琴不想着搬弄是非,也不想害人,只想着如傅秋芳那般爲儉四哥臂助,如此年老色衰之時也不會被其棄之如敝履。

暗暗拿定心思,寶琴端起茶盞來小口品了,擡眼忽而便見斜對面的黛玉正笑吟吟地打量着自己。寶琴頓時心下一驚,總覺黛玉好似瞧出了什麼似的。

她面上慌亂一閃而過,轉眼間笑顏如花,說道:“林姐姐生在姑蘇,料想必聽慣了這評彈?”

黛玉就道:“評彈又不止在姑蘇流傳,琴丫頭在金陵不也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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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到得下晌,評彈撤下,又換了徽班唱戲。李惟儉不耐看那咿咿呀呀的戲曲,只讓一衆姑娘來點。

待唱過兩折,賈璉匆匆而來,卻是熏熏然,也不知在何處飲了酒。

賈璉到得近前笑着拱手:“來遲一步,儉兄弟莫要怪罪。實在是馮紫英今日有事相邀,本待過了晌午便回,誰知被他強灌了幾杯。旁的不說,我先自罰三杯。”

李惟儉眼見賈璉這般,哪裡還敢讓他自罰三杯,趕忙上前止住。王熙鳳不知何時行將過來,蹙眉嗔道:“你這般情形,再來三杯只怕就要醉死過去。”

賈璉笑道:“酒逢知己千杯少,區區三杯又算得了什麼?莫非儉兄弟捨不得家中美酒?”

李惟儉眯眼暗忖,璉二哥自打承嗣之後似乎有些飄了?左右他先前爲着大姐姐李紈方纔與賈璉、鳳姐二人交好,如今鳳姐因着營生與自己綁定再也分割不開,如此又何必在意賈璉?

因是他便笑道:“我若再攔只怕璉二哥過後說我小氣,也罷,旁的美酒不好說,這惠泉酒管夠。”

當下命人爲賈璉斟酒,賈璉大叫‘爽快’,霎時間連飲了三盞。他此前本就熏熏然,又見了風,此時三盞酒下肚哪裡還遭受得住?頓時腹內翻滾,頭一歪頓時噴吐起來。

王熙鳳見此頓時就惱了:“叫你別喝偏是不聽!快來人送二爺回家。”又與李惟儉道惱道:“儉兄弟,你二哥也是無心之失,想來方纔就喝多了。”

李惟儉笑道:“無妨,命人打掃一番,重新整治一席就是了。”

當下自有丫鬟上來拾掇,又點了香爐驅散酒氣,隨即原樣重新又上了一席。這一場宴席鬧騰到申時末方纔散去,傅秋芳等將王熙鳳與三春、黛玉送至角門方纔回返。

李惟儉本就不好酒,又因賈璉之故,是以並不曾多飲。夏日天長,眼見太陽還不曾落山,他便去到書房裡寫寫畫畫。

寶琴送過王熙鳳等,先行回返了自家小院。丫鬟小螺去庫房取了零碎物什,回來便道:“姑娘,我瞧着老爺好似又去了書房?”

寶琴思量道:“璉二哥那一吐,連累儉四哥都沒怎麼動筷子。”起身尋了錦盒,打開來摸索出一串錢來,交給小螺道:“你去廚房瞧瞧,看看能不能給儉四哥做一碗豆腐撈,再配上三鮮餡兒的鍋貼。”

小螺應下,起身往廚房去了。過得半晌回返,面色古怪着又將那一串錢交還了回來。

“沒收錢?”寶琴問道。

小螺搖頭道:“廚房的管事兒說,府中廚房自有定例,除去基本月例又有額外獎賞,算是多勞多得,過後一併從公中走賬。姨娘與姑娘們每月都有定例,若超了便要從月例銀子中扣。”

寶琴讚道:“果然這府中比榮國府強百倍,料想必是傅姐姐的主意?”

小螺笑道:“姑娘這回猜錯了,管事兒的說都是老爺的主意。”

寶琴一雙美目瀅瀅,心下愈發讚賞儉四哥。管中窺豹,能將家中廚房管束的這般細緻,操辦起外間大事來方纔會詳略得當,無怪外間人都在盛讚儉四哥。

小螺又道:“廚房的說待做好了就給姑娘送過來。”

“嗯。”寶琴應下。

果然,過得兩刻,便有丫鬟提了食盒而來。寶琴接了,沒口子的道了謝,緊忙提了食盒又往書房而去。

眼見到得書房前,便見晴雯自內中出來。兩人迎面撞見,晴雯瞥了眼寶琴提着的食盒就笑道:“方纔給四爺揉捏了一番,正巧四爺說想吃些點心,琴姑娘就送了過來。這食盒裡是什麼?”

“什錦豆腐撈、三鮮鍋貼。”

晴雯讚道:“四爺極得意這兩樣,琴姑娘快去吧。”

寶琴便笑道:“那回頭兒我尋你說話兒。”

二人錯身而過,寶琴提着食盒入內,晴雯走出去一段停步回首觀量了眼,這才習慣性的朝着東路院快步而去。

書房裡,李惟儉蹙眉凝思,他前一世不過是搞冶金機械的,且坐了許多年辦公室,這專業技能若不是因着那一點小愛好,只怕早就忘光了。如今又涉及各類廠子設備,李惟儉繪將起來頓時頗爲艱難。

玻璃珠串成的五彩垂簾響動,繼而一個食盒輕輕放在桌案上,來人乖巧立在一旁,並不曾言語。

李惟儉擡眼才見來的是寶琴,不禁笑道:“妹妹怎麼來了?”

寶琴明媚笑着,一邊自食盒裡將吃食取出來,一邊說道:“我方纔見儉四哥並不曾吃喝,就想着許是苦夏吃不下,便讓廚房預備了什錦豆腐撈與三鮮鍋貼,儉四哥嚐嚐合不合口味。”

李惟儉頓時食指大動,笑道:“這兩樣許久不吃了,如今你一提我倒是想的緊。”

寶琴頓時笑顏如花,將筷子、羹匙擺放整齊,道:“既然想的緊,那儉四哥就多吃些。”

那什錦豆腐撈瞧着與京師的豆腐腦相類,卻別有風味。配着外酥裡嫩的三鮮鍋貼,吃起來果然極爲爽口。

只須臾,那一迭鍋貼便被李惟儉吃了大半。眼見寶琴還立在一旁,李惟儉趕忙道:“妹妹何必站着?家中不用那麼多規矩,自己拉了椅子落座就是。”

寶琴應了,扯了椅子過來落座。李惟儉又問:“妹妹可要嚐嚐?”

寶琴吞了口口水道:“說來也怪,方纔酒宴上明明沒少吃,可瞧着儉四哥吃這兩樣,我如今也犯了饞嘴呢。”頓了頓,小心豎起一根手指:“那就吃一個,多了怕會積食。”

李惟儉正要將筷子遞過去,卻見寶琴身子前傾,張開嘴來,還發出‘啊~’的聲響。

李惟儉眨眨眼,面上忍俊不禁,便夾起一枚鍋貼塞進其嘴裡。寶琴吞在嘴裡,又用小手遮掩了口鼻,輕輕咀嚼一陣,頓時笑道:“果然好吃,也不知家中從何處請來的廚子。”

這卻搔到了李惟儉得意之處,說道:“滄州有一得閒樓,內中廚子傳聞祖上是前明御廚。”

寶琴眨眨眼:“哈?儉四哥請了御廚來?”

李惟儉搖搖頭,說道:“那人憊懶,又推脫年歲太大,始終不肯來。轉頭又將女兒、女婿引薦了來,說是其女婿已得其真傳。趕巧,此人本是姑蘇人士,金陵菜色只消嘗過一遍便能原樣整治出來。” “原是這般。”

李惟儉又悶頭吃喝,寶琴便雙肘撐着桌案,雙手捧着小臉兒,笑盈盈看着李惟儉。看着看着,忽而嗤的一聲笑了。

李惟儉擡眼,寶琴便笑道:“不是笑儉四哥,是想起了方纔情形,實在有趣。”

“哦?方纔怎麼了?”

寶琴笑道:“儉四哥先寬宥我一遭,不怪罪了我再說。”

李惟儉只覺寶琴賞心悅目,看上幾眼不由得心緒極佳,因是頷首道:“恕伱無罪。”

“咯咯——”寶琴便笑着說道:“方纔二姐姐更衣,堂姐便來尋我,掃聽此番入得伯府,究竟是做妾還是旁的。儉四哥不知,自打我來了京師,許是因着老太太青睞,我這堂姐幾次三番夾槍帶棒的。我那會子自覺寄人籬下,就不好與她計較。

如今她又來問,我便存心戲弄,模棱兩可的回了話兒。也不知怎地,堂姐頓時犯了心思,酒宴還不曾上來就推說身子不爽利,自己個兒回了榮國府。咯咯咯——”當下她又將內中詳情一併說了出來。

寶釵啊……李惟儉略略思忖便知寶釵爲何破防了。同是薛家女子,論及家世大房還要強過二房,寶琴年歲小,顏色、品格又勝過她,也無怪寶釵心中警醒。加之前番薛蟠將寶釵送來,自己避而不見,偏讓傅秋芳請了王熙鳳來處置;而薛蝌將寶琴送來,自己卻欣然收下……兩相比照,莫說是寶釵,只怕換了李惟儉都要破防。

眼見李惟儉若有所思,寶琴便小心道:“儉四哥,你不會責怪我吧?”

李惟儉回過神來,搖了搖頭,說道:“無妨,這有什麼的?”

寶琴便笑道:“就知儉四哥不會怪我。”頓了頓,她仰着小臉兒又道:“儉四哥,來日若得了空兒,也帶我去瞧瞧那些廠子可好?武備院我不好去,可儉四哥創下的廠子總要去瞧瞧的,不然外人問起來,我這邊廂一知半解的都不知如何言說呢。”

李惟儉道:“那些廠子裡都是些糙漢子,妹妹能受得住?”

寶琴笑着搖頭道:“這有什麼?有一回我隨着父親船行海上,不小心觸礁淹了米糧,連着吃了幾日的苦澀米糧呢。還有一回偏了航,那處海域又無風可借,船隻能在海面上飄着。錯非來了一羣會飛的魚,說不得我與父親都要餓死了呢。”

這是偏到赤道無風帶去了?李惟儉正要與寶琴說些海外風物,忽而聽得簾櫳響動,擡眼便見傅秋芳領着丫鬟提了食盒而來。

寶琴回頭見來的是傅秋芳,立馬起身笑臉相迎:“傅姐姐也來了?”

傅秋芳瞥見桌案上的食盒,又瞥了眼寶琴,這才笑着道:“原想着老爺下晌酒宴上沒怎麼吃喝,便吩咐廚房做了些餛飩,不想琴姑娘早就想在了頭裡。”

寶琴便道:“傅姐姐要操持府中事務,趕不及也是有的,不像我閒人一個,便只能想着這些小事兒。”

傅秋芳道:“老爺的事兒哪裡是小事?方纔是我思慮不周了。”

李惟儉心下暗忖,這寶琴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怎地茶味兒十足?轉念一想,寶琴瞧着也不像是有壞心思的,料想行事也有分寸,斷不會鬧得家宅不寧。因是也不點破,只笑道:“什麼餡兒的?”

傅秋芳就道:“三鮮餡兒。”

李惟儉招手:“方纔那鍋貼也是三鮮的,正好沒吃飽,快拿來吧。”

寶琴也極爲知趣,眼見傅秋芳來,便言語兩句,旋即告辭而去。

內中只餘下傅秋芳與李惟儉,李惟儉沒扯謊,這會子的確還有胃口。眼見他吃得香甜,傅秋芳就道:“老爺這陣子方纔回來,總要好生歇息一番纔是。”

李惟儉聞弦知雅意,放下羹匙道:“想了?”

傅秋芳俏臉紅潤,探手不輕不重地推了下他,嗔道:“怎地好生生的話,落在老爺耳中就不堪了起來?”

李惟儉笑道:“牀笫之歡,天經地義,此間又沒外人。”

傅秋芳白了其一眼,沒言語。心下又何止是想?她算過日子,這幾日最易坐胎,可惱昨兒老爺習慣性的臨陣退縮,白白浪費了一遭。今兒若再不成,只怕就要等到下月了。

她如今年紀最大,眼見就要二十四,換做尋常婦人早就孩兒滿地跑了。原先因着那廠子的事務實在繁雜,傅秋芳心下還不算急切。可此番寶琴到來,頓時讓其警醒不已。

所謂‘一代新人換舊人’,念及自己早晚年華不再,姿容衰弛,若無兒女傍身,來日在這家中又憑什麼立足?

是以待李惟儉用過餛飩,傅秋芳便不禁媚眼如絲,時不時用眼神勾上一眼。李惟儉被勾得心猿意馬,正巧碰上關隘,乾脆將鉛筆一丟,扯了傅秋芳往外行去,口中說道:“要不今兒咱們一道兒試試後頭的池子?”

本道傅秋芳總要推諉一番,不料這回卻爽利應下:“好啊,妾身忙碌一日,也覺身上發黏呢。”

李惟儉頓時色心大起,腳下步伐加緊,不片刻扯了傅秋芳去了後頭的池子。

這池子有上下水,水泥下鋪了一層防水油布,上頭又覆了瓷磚。府中鍋爐常年供應熱水,二人也不用丫鬟服侍,自行放了溫水便嬉戲期間。

內中時而驚濤駭浪,時而流水潺潺,旖旎繾綣自是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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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過天來,李惟儉一早兒先去坐衙,其後又去見老師嚴希堯。改兩爲元、稅警、分稅制等事宜須得與老師嚴希堯先行通過氣再說。

李惟儉想的分明,他年紀輕輕已然位居高位,除非再做下滔天功業,否則不論是皇帝還是朝廷,都不願再行封賞。

且這幾樁事兒哪一個不得罪人?他李惟儉可不想被人來日打了黑槍,是以不妨將這功勞乾脆推了出去。

不提李惟儉行至,卻說寶琴一早兒與李惟儉用過早飯,先行回了小院兒略略歇息,隨即便尋了晴雯說話。

到得二進院一側的小院裡,遙遙聽得內中歡聲笑語,卻是這會子香菱正與晴雯說的熱鬧。

寶琴笑着叫過門,入得內中便道:“遠遠就聽着說得熱鬧,什麼頑笑話,也說來讓我聽聽。”

晴雯與香菱對視一眼,晴雯便笑道:“琴姑娘纔多大,這會子可不好聽那些呢。”

“哈?”寶琴道:“這卻奇了,香菱能聽得,我卻聽不得?”

晴雯打趣道:“可不是我們拿喬,只怕說了出來,琴姑娘又怨我們污了你的耳朵呢。”

寶琴眨眨眼,頓時心下明瞭。雖難掩面上羞紅,卻執拗嘴硬道:“不過是牀笫之歡,有什麼的?”

“果真?”香菱就打趣道:“那琴姑娘可知吟猿抱樹、山羊對樹、玄蟬附?”

見寶琴霎時懵然,晴雯就禁不住掩口而笑:“瞧我方纔說什麼了?這些話怕是琴姑娘也不懂呢。”

寶琴臉面羞紅,還是忍不住追問道:“到底是什麼啊?晴雯你就告訴我吧。”

晴雯暗啐了口,道:“我可說不出口。”忽而眼睛一轉,笑道:“琴姑娘若真想知道,回頭兒我借你本冊子就是了。”

到底是沒出閣的女兒家,寶琴當下爲難起來,不敢作答。

此番自是惹得香菱與晴雯又是一番調笑。待過得半晌,香菱去看望甄大娘,內中獨留下晴雯與寶琴。

寶琴不提那冊子,問起李惟儉日常起居來。晴雯性子直,眼見寶琴說的懇切,也便不曾藏私,將記得的一一說了出來。

臨了忽而蹙眉,說道:“旁的都好說,四爺合口的能吃,不合口也能吃個飽。獨有一樣,四爺極不喜旁人進書房。”頓了頓,又道:“早前有個賴尚文,原本是寧國府的僕役,求到我跟前來要來家中當差。我本來沒應承,不想四爺知道了,怕我爲難便準了此事。”

說話間晴雯忽而橫眉立眼,惱道:“誰知那廝是個心裡藏奸的,四下盜了四爺的圖樣子拿去發賣,還被那賈蓉驅使着盜了幾張要緊圖樣。寧國府也是因此才入了罪。”

“還有這般事?”寶琴唏噓一番,隨即說道:“如此,往後四哥不在時,我不去書房就是了。”

晴雯頓時好一陣無語。那書房本就是她與香菱的自留地,餘下的琇瑩、紅玉甚至傅秋芳都極少光顧,說來也算是家中的潛規則。

她本意畫明地界,讓寶琴不要染指她的自留地,不想寶琴卻好似不曾領會其深意。

晴雯眼見寶琴眸中清澈,又念及其年歲比自己小了許多,不由得心下動容。想着多個琴姑娘,料想也無妨吧?

“怎麼了?”寶琴目光瑩瑩看向晴雯:“可是我說錯了話兒?”

晴雯搖了搖頭,心下只道自己想多了,便笑道:“沒什麼,我方纔想着旁的呢。哦,還有一樣,每日清早四爺都要早起與琇瑩對練一番。”

寶琴由衷讚道:“業精於勤荒於嬉,早聽儉四哥文武雙全,也唯有這般每日不綴方纔有這般成就。左右也無事,來日我早起定要去瞧個熱鬧。”

“額……”

那清早對練時光,可是琇瑩獨享。晴雯暗忖,怎麼寶琴這一來,家中好似忽而就有些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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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說李家情形,且說榮國府。

寶姐姐自行關在蘅蕪苑中一日,傷心垂淚自是不提。待到了這日,心下卻有些回味過來。

堂妹寶琴看似說了,可仔細回味卻全都是出自自己之口,她則什麼都沒說?

心下失守一日,換做旁人只怕要哀傷好一陣子,但寶姐姐又豈是旁人?她拾掇心緒,情知與其奢望李家兼祧妻,不若一門心思拿捏住寶玉。

倒是她那堂妹,如今想來卻是小覷了,這個妹妹不簡單啊!

寶釵嫺坐書房裡,心下越想越憋悶。終日打雁,卻被鵲兒啄了眼,簡直豈有此理!

仔細思忖一番,寶姐姐便叫來鶯兒:“雲丫頭今兒沒出來?”

鶯兒笑道:“姑娘不知,昨兒姑娘們都去伯府,雲姑娘心下煩悶,便騎車瘋玩。不想一時急切跌了一跤,如今還在怡紅院裡養着呢。”

“摔得可嚴重?此事怎麼不早說?快去尋些跌打藥酒,我去瞧瞧雲丫頭。”

鶯兒心下腹誹,自家姑娘關起門來抹了一宿淚珠子,她哪敢上前說這些?當下應承了,翻箱倒櫃尋了跌打藥酒,捧在手中隨着寶釵往怡紅院而去。

主僕二人過得蜂腰橋,趕巧正撞見二姑娘迎春與司棋自綴錦閣行將出來。

寶姐姐與迎春見過去,笑着問道:“二姐姐這是往哪兒去?”

迎春就道:“聽說雲丫頭跌了一跤,正要去瞧瞧。”

寶姐姐就道:“正巧我也要去瞧,不如咱們一道兒。”

迎春應下,二人並肩而行,朝着怡紅院而去。行過沁芳亭,寶釵忽而說道:“二姐姐可知,昨兒我那妹妹私下與我說,儉兄弟可是允了她做兼祧妻呢。”

二姑娘迎春聞言頓時一怔,納罕道:“琴丫頭親口說的?”

寶姐姐就笑道:“我還能扯謊不成?說來她也是苦盡甘來,我那叔叔先是過世,只留下孤兒寡母。此番來京師,那梅家人又悔了婚約,連帶我那妹妹清名都有損。不想峰迴路轉,轉頭兒她就得了這般造化。真真兒是有福之人不用求啊,二姐姐以爲呢?”

“啊?我,”迎春一時間心亂,隨口道:“寶妹妹說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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