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芳園應賜大觀名

第238章 芳園應賜大觀名

有小黃門在門前翹首,戴權躬身移步過去,附耳傾聽半晌,回身笑道:“聖人,王爺來了。”

王爺,自然說的是忠勇王。

聖人衝着吳謙擺擺手,吳謙躬身退下。行到暖閣門口,正巧與忠勇王撞了個對向。吳謙緊忙見禮,忠勇王略略過問了幾句,這才進得東暖閣裡。

兄弟二人見過禮,戴權緊忙給忠勇王搬了椅子落座。

“那巴多明逮到了。”

忠勇王冷聲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聖人何必掛懷?”

聖人點點頭,說道:“你猜背後是誰?”

“羅剎、準噶爾,無外乎這二者。”忠勇王篤定道:“臣聽聞羅剎國彼得已死,如今牝雞司晨,當政者乃伊姓女王,如今又起東擴之心,料想必不滿當日北海之約,這才收買耶穌會教士探聽我朝虛實。”

“多事之秋啊。”政和帝感嘆連連。

忠勇王卻渾不在意道:“聖人何必想那般多?如今我朝新勝,準噶爾人三二年緩不過勁兒來,正好趁此之際厲兵秣馬,待京營盡數換裝,臣只消領兩鎮京營便可蕩平準噶爾。”

政和帝苦笑搖頭:“哪裡那般容易?這內中要考量頗多啊。”

此番細作案牽扯賈家,倘若並無外敵,只平先前大勝之威,便可震懾邊軍,由是隨意揉搓賈家,也無人敢置喙;奈何準噶爾大敵未除,若邊軍不穩,加之勁敵來襲,只靠十萬京營來回拆補,只怕朝野上下要亂上好一陣子。

料想此案必會引得物議紛紛,須得等到王子騰的奏章到了纔好拿定心思。

政和帝暫且將此案撂下,說道:“不急,此事宜緩不宜急,等開了年再說。”頓了頓,面色緩和,政和帝道:“明兒領永壽進宮來,昨兒吳貴妃還說好些時日不曾見過夢卿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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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時末,李惟儉踏着夜色回返自家。入得內中,一衆姬妾自是好一番關切。自覺闖了禍的晴雯且不說,便是紅玉也有幾分忐忑不安。倒是傅秋芳嫺靜如常。

紅玉禁不住問道:“老爺,與榮國府如何了?”

李惟儉笑着搖搖頭,說道:“大老爺轉進如風啊……本道藉機發作一場,也好讓一些人知道知道今非昔比。”看向紅玉,道:“怕我跟榮國府鬧生分了?”

“是有一些。”紅玉道:“到底是積年的勳貴,門生故吏、親朋好友無算,若四爺果然與榮國府生分了,說不得來日官場上讓人使了絆子。”

“呵,你啊,多心了。”眼見傅秋芳嫺靜噙着笑,就道:“你去問問秋芳她爲何不擔心?”

紅玉看向傅秋芳,傅秋芳便放下賬冊道:“老爺其勢已成,擔着個財神爺的名頭,滿朝諸公誰不禮敬有加?老爺早前說與首輔不睦,如今陳首輔不也退避三舍只當瞧不見嗎?

區區賈家,比照當朝首輔如何?連首輔都不敢隨意開罪老爺,更遑論走下坡的榮國府了。”

紅玉這才恍然,笑道:“原是我多心了。”

李惟儉眼見晴雯依舊耷拉着俏臉兒,禁不住探手將其拉過,說道:“怎麼還掛心?都說了此事與伱無關了。”

晴雯悶聲應了,心下卻依舊不曾釋然。

李惟儉便道:“你啊,實在是多心了。不過區區小事,轉眼就過去了。再說即便沒賴尚文,說不得家中僕役早早晚晚都會被人收買了,此番只當吃一塹長一智了。”

傅秋芳便附和道:“老爺說的在理,待轉過年嚴查一番,家中僕役多是僱請的,合用的就留下,不合用的就打發出府,總不能學榮國府一般奴大欺主。”

李惟儉聞言便笑了,扯着晴雯道:“今兒雖不曾與榮國府翻臉,臨走卻也給你出了口氣。你且等着,過不得兩日就有樂子瞧了。”

“樂子?”晴雯再要追問,李惟儉卻只是不言,只得納罕在心,琢磨着到底是什麼樂子。

李惟儉本道大老爺總要籌謀一番,然後再快刀斬亂麻,實則他太過高看大老爺了。若有這般能耐,大老爺賈赦還是賈赦?

被李惟儉挑唆一番,大老爺轉頭兒便與邢夫人計議一番,越想越高興之下,當即扯着兩個姬妾胡天胡地了一番。

卻不知二人計議早就流傳了出去,賴家依附賈家好似跗骨之蛆,裡裡外外、大事小情都在掌中,入夜時分便有流言傳到了賴大耳中。

賴大將侄子賴尚文罵了個狗血淋頭——因着賴嬤嬤尚在,是以賴大與賴升並不曾分家,分明是賴升那一房的罪過,偏生賴大這一房也要受拖累。思忖一番,緊忙打發人去報之家中。

當夜,得了信兒的賴家緊忙將家中細軟、地契另行安置。大老爺賈赦勞動一回,若不抄撿些許浮財,只怕定會心生不滿,因是賴大特意囑咐賴嬤嬤留下幾千兩餘財以供賈赦抄撿。

果然不出所料,轉過天來待日上三竿,大老爺賈赦領着人直奔賴家而去。這賴家距離榮國府不遠,不片刻便到了近前。

當先僕役砸開門來,一羣豪奴一擁而入。賴嬤嬤正在家中,聽得動靜緊忙出來阻攔。

此時大老爺意氣風發,頗有老國公風采,入得庭院裡,當下大手一揮:“給我搜!”

話音剛落,賴嬤嬤便快步迎將出來,瞥見賈赦,故作惶恐道:“大老爺,這是何故啊?”

賈赦冷笑一聲道:“何故?一介奴才,害的寧國府攤上破天大案,你還有臉問何故?”

上前兩步,迎着賴嬤嬤滿臉的不解,揚起巴掌就抽了過去。

啪——

賴嬤嬤痛呼一聲撲倒在地,便在此時,就見一青年領着丫鬟、小廝快步而出,遙遙便道:“且住!”

到得近前強忍火氣拱手道:“賈將軍,不知何故擅闖家門,還毆打晚生祖母?”

賈赦樂了:“賴尚榮?”

“正是晚生。”

賈赦道:“一介奴才秧子,得了老太太恩典才脫了奴籍,如今倒人模狗樣的裝起人來了?”

話音落下,上前一記窩心腳將那賴尚榮踹翻在地。

賴尚榮翻滾一圈兒,躺在地上怒目而視:“賈將軍就不怕王法嗎?”

賴嬤嬤聞言大駭,趕忙道:“榮哥兒快住口!”

“王法?且問問你老子、娘敢不敢跟我講王法!給我打!”當下兩個健僕上前,掄開巴掌便將賴尚榮抽成了豬頭。

賴家依附賈家而生,賴尚榮雖脫了奴籍,自小也跟公子哥兒一般供養着,可其老子、娘、祖母身契俱在賈家。若賴尚榮真敢告官,便是賈母再如何寵信賴家,轉頭兒也得將這幾人發作了。

打死了尋個暴斃的由頭往亂葬崗一丟,賴尚榮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沒地兒叫屈去。

賴嬤嬤不敢起身,坐在地上囑咐道:“榮哥兒莫要說了,大老爺要做什麼便做什麼,後頭兒我自會去求老太太做主。”

此時僕役搬來椅子,賈赦大馬金刀在庭院中落坐,聞言便道:“背主的奴才,好好的哥兒被你們攛掇壞了,如今不過是抄撿,便是打殺了你們,也不過罰幾斤銀子!”

賴嬤嬤頓時嚇得跪地連連叩首,那賴尚榮腫着一張臉,趴在地上暗暗攥拳。他自小錦衣玉食,何曾遭過這般屈辱?心下暗暗發狠,若來日發跡了,今日之辱必十倍討還!

過得大半個時辰,僕役將賴家抄撿了個底朝天,一應字畫、古玩紛紛堆在賈赦面前,自有管事兒的送來賬目讓賈赦過目。

略略點算,算上這些字畫、古玩,此番興師動衆竟只抄撿了四千餘兩。

大老爺嘖聲道:“怎麼才這麼點兒?狗奴才,你將銀錢藏在何處了?”

賴嬤嬤哭道:“家中銀錢盡數在此,哪兒還有銀錢?”

“呸!你家中起了園子,瞧着不大,卻總要個二、三萬兩,賴大、賴升月例銀子纔多少?那銀錢定然是貪墨所得。敢起這般園子,家中財貨定數倍之!我今兒便將話撩在這兒,若不將歷年侵吞所得吐出來,便一把火將這園子燒了!”

賴嬤嬤頓時哭天搶地:“家中爲充臉面方纔咬牙起了園子,財貨盡數砸在園子上,如今哪裡還有餘財?大老爺若不信,不若一棒將老奴了賬罷!”

賈赦怒道:“老虔婆,你當我不敢?”

說話間霍然起身,正要邁步上前,忽而有僕役奔行而來:“大老爺,老太太傳話兒,請大老爺帶了賴嬤嬤速速去榮慶堂問話。”

賈赦身形一頓,略略思忖,惱道:“定是走漏了風聲,讓賴大那狗奴才告到了老太太面前。”

這會子大老爺賈赦雖心下忿忿,卻理直氣壯。其一,那賴尚文可是始作俑者;其二,單看賴家這園子,只怕比尋常的主子還要氣派。不問自知,賴家歷年必定沒少侵吞榮國府財貨。

因是賈赦雖不滿只抄撿了區區四千餘兩,卻氣定神閒道:“帶上這老貨,打道回府!”

當下賈赦領着三十幾個毫奴氣勢洶洶而來,趾高氣揚而去。須臾回返榮國府,過得儀門,打發兩個婆子將五花大綁的賴嬤嬤押送去往榮慶堂。

過抱夏轉過屏風,進得榮慶堂裡擡眼瞥見賈母面沉如水,大老爺一甩大氅,拱手問禮:“母親。”

賈母道:“大老爺爲何忽而抄撿賴家?”

那賴嬤嬤哭訴道:“求老太太爲老奴做主啊。”

老爺轉頭呵斥道:“噤聲!再多嘴立時打殺了賬!”

賈母氣得渾身哆嗦。賴家世代爲奴,算算如今已然是三代,辦事極爲妥帖,又因着伺候過老國公,賈母想着以孝治家,這才擡舉了幾分。家中奴僕上下其手,賈母又非耳聾眼花,心下哪裡不知?

只是賈母如今上了年歲,只想着安安穩穩高樂一番,雖託付王夫人掌家,卻知這兒媳婦不是個好相與的,因此事事留一手,又刻意擡舉賴家,以此來間接掌控榮國府。

賴尚文犯下這等事兒,賴家自是要懲處,可只懲處賴升那一房就是了,怎麼連賴大這一家子也要懲處?若賴家被連根拔起,賈母還如何掌控榮國府?

看着面前得意洋洋的大兒子,賈母好一陣心累。如今賈家一代不如一代,賈史王薛,賈家再沒支撐門面的人物,反倒要依仗王子騰的勢。有賴家在,賈母還從中轉圜平衡一二,沒了賴家,到時候王夫人一家獨大,可就真真兒的掌了家了!

偏生大兒子蠢笨如牛,不明就裡,這會子還自以爲得計。倘若王夫人果然掌了家,大房、二房必鬥得不可開交,哪裡還維繫得了如今的局面?

刻下王夫人、邢夫人、坐輪椅的王熙鳳俱在,賈母不好點破此事,更不能點破。因是隻能默默運氣道:“少說些要打要殺的,老婆子聽不得這些不吉利的!”

賈赦拱手道:“母親,若不是那賴尚文,東府何至於淪落如此?倘若依着昨兒儉哥兒所說,只怕連珍哥兒此番都兇險了。闖出這般大禍,可見賴家這等背主之奴是留不得啦!虧得兒子昨兒夜裡想起此事,若再拖延兩日,說不得賴家早將細軟盡數藏匿了!”

那賴嬤嬤哭訴道:“老奴何曾藏匿了?都是幾輩子主子的恩賞,大老爺看不過拿去就是,何至於喊打喊殺啊。”

“呸!你這老貨幾輩子能攢出來二三萬銀錢起園子?”

賈母沉着臉問道:“不知大老爺此番抄撿了多少浮財啊?”

賈赦道:“粗略點算,四千兩有餘。待兒子責打一番,定將餘下財貨盡數討還。”

賈母氣急:“荒唐!”

賈赦頓時納罕擡頭看向賈母,就聽賈母呵斥道:“賴家在府中服侍了幾輩兒,從未失了本分,大老爺如此苛責,傳出去讓外人如何看我賈家?賴尚文攛掇蓉哥兒犯下大錯,自當懲處……可只懲處賴升那一房就是了,總不能連賴大、賴嬤嬤一併懲處了吧?

你這不肖的,氣死了老子,如今又要氣死老孃不成?” 賈赦眉頭一跳,生怕賈母情急之下將惜春之事說將出來,緊忙道:“母親——”

柺杖重重頓地:“滾回去抄寫孝經百遍,何時抄完何時再來見我!”

大老爺賈赦心下委屈不已,實在不明白因何惹惱了賈母。按理說賴家犯下大錯,再如何揉搓也不爲過,怎地賈母如此氣急敗壞?

當下大老爺賈赦憋悶而去,待其走了,賈母緊忙命人給賴嬤嬤解了繩索。賴嬤嬤自是好一番哭訴,賈母嘆息道:“也無怪大老爺如此發作,你那孫兒闖下如此大禍,此番就當懲戒了。”

賴嬤嬤唯唯應下,跪伏叩頭不已,隨即賴大、賴大媳婦也入得內中,哭嚎着謝過賈母寬宥。

邢夫人眼看大老爺被髮落,鬧了個沒臉兒,只得灰溜溜而去。好在方纔她不曾幫腔,不然這回也得被罰去抄孝經;王夫人看似面上不動,實則心下惋惜不已。倘若賈赦果然將賴家打殺了,到時她王夫人真正掌了榮國府的家,外頭又有兄長王子騰做依仗,再不是賈母可以隨意揉搓。真真兒是可惜了……

王熙鳳插科打諢一番,待出得榮慶堂便蹙起了眉頭。自打被李惟儉點醒,王熙鳳自是與王夫人面和心不和,暗地裡爲大房謀算。

如今情形,賈母尚在,大房一動不如一靜。且大姑娘元春如今封了妃,二房聲勢更漲,虧得賈母尚在,不然說不得大房便要被二房謀算死了!偏生公婆貪鄙愚蠢,竟打起了賴家的主意。

那賴家分明是老太太的臂膀,大老爺將其斬去,折得是賈母顏面,損的是大房聲勢。沒了賴家,說不得大老爺、賈璉不知何時便會死得不明不白。她那姑姑王夫人,爲着寶玉可是什麼事兒都能幹得出來啊。

鳳姐兒心下煩躁,偏生無人言說。賈璉只知貪花好色,自命風流,這等事兒便是與其說了也不過徒增煩惱。嘆息一聲,王熙鳳忽而想到,倒是可以尋個時候與儉兄弟言語幾句。

是了!儉兄弟與自己親厚,又瞧不上榮國府的家業,更爲緊要的是智謀百出,不妨與儉兄弟問計一番。

方纔拿定心思,忽而有丫鬟慌慌張張來報:“二奶奶,大姐兒病了!”

鳳姐兒略略回神,緊忙問道:“病了?怎麼病的?”問過方纔看清,來的是女兒身邊兒的丫鬟豐兒。

豐兒哭道:“大姐兒自一早就哭鬧不止,奶嬤嬤餵了幾回也不吃,方纔摸着頭上滾燙,竟發了熱!”

鳳姐兒頓時心下急切,連忙道:“快去請太醫來!”

當下再顧不得其他,緊忙讓平兒推着回返自家小院兒。聽聞此時,方纔迴轉的王夫人也趕了過來。

須臾,擅小兒科的大夫揹着藥箱趕來,略略診治一番便笑道:“替夫人、奶奶們道喜,姐兒發熱是見喜了,並非別病。”

王夫人、鳳姐聽了,忙遣人問:“可好不好?”

大夫回道:“病雖險,卻順,倒不妨。預備桑蟲、豬尾要緊。”

鳳姐聽了,登時忙將起來。一面打掃房屋供奉痘疹娘娘,一面傳與家人忌煎炒等物,一面命平兒打點鋪蓋、衣服,與賈璉隔房,一面又拿大紅尺頭與嬤嬤、丫頭親近人等裁衣。外面又打掃淨室,款留兩個醫生,輪流斟酌診脈下藥,十二日不放回家去。賈璉只得搬出外書房來齋戒,鳳姐與平兒都隨着王夫人日日供奉娘娘。

此時年關將近,又要預備省親事宜,鳳姐兒實在脫不開身,只得求肯大嫂子李紈代爲管家。

王夫人雖心下極不待見李紈,卻也不好親自出面兒管家,因是隻能應承了。李紈推脫不得,臘月二十七與忠勇王次妃告了假,約定過了正月十五再重新入王府教導永壽郡主。

永壽郡主李夢卿視李紈半師半母,滿眼孺慕,自是十分不捨。轉天便拖着次妃送了謝師禮,倒是與探春、黛玉耍頑了一陣,直到下晌方纔迴轉王府。

賈璉自打南下見過世面,離了鳳姐兒便要尋事,獨自在外書房睡了兩日,便十分難熬,只得尋清秀小廝去火。

轉眼到了年關前,李惟儉依舊送來年禮,一如往常。賈家雖看似一切如常,卻上上下下少了笑模樣。蓋因這會子賈蓉還看押在天牢,寧國府依舊封門閉戶,賈政顧不得清高,被賈母催逼着聯絡親朋故舊,雖上了不少請罪的奏書,卻如泥牛入海,始終不得聖人處置。

也是因此,賈家子弟收斂了許多,便是賈璉都足不出戶,每日家只在府中快活。

晴雯表嫂多姑娘生性輕浮,最是拈花惹草,表兄多渾蟲只顧着每日酒肉耍骨牌,餘事不管。是以這二年下來,寧、榮二府之人多有入手。

賈璉聽聞過多姑娘的名聲,過往內懼嬌妻,外懼孌寵,不曾下得手。如今搬到外書房倒得了契機。

那多姑娘也曾有意於賈璉,只恨沒空,今聞賈璉挪在外書房來,她便沒事也走兩趟去招惹。惹得賈璉似飢鼠一般,少不得和心腹的小廝們計議,合同遮掩謀求,多以金帛相許。

沒滋沒味兒的過了年,這日下晌賈璉正在外書房中獨坐,興兒忽而雀躍而來。喜道:“二爺,成了!”

“哦?怎麼說?”賈璉頓時霍然起身。

那興兒便道:“小的將銀錢給了多姑娘,她便定下今晚,說多灌那多渾蟲些馬尿,保準神不知鬼不覺。”

“好好好。”賈璉頓時大喜過望。

興兒又道:“二爺莫忘了,便定在二鼓人定,莫要早了。”

“辦得好!”大喜之下,賈璉隨手便丟過去五兩銀子:“拿去,賞你抹骨牌了。”

興兒頓時喜滋滋而去。

是夜二鼓人定,多渾蟲醉昏在炕,賈璉便溜了來相會。

進門一見其態,早已魄飛魂散,也不用情談款敘,便寬衣動作起來。誰知這媳婦有天生的奇趣,一經男子挨身,便覺遍身筋骨癱軟,使男子如臥綿上;更兼淫態浪言,壓倒娼妓,諸男子至此,豈有惜命者哉!

那賈璉恨不得連身子化在她身上。那媳婦故作浪語,在下說道:“你家女兒出花兒,供着娘娘,你也該忌兩日,倒爲我髒了身子,快離了我這裡罷!”

賈璉一面大動,一面喘吁吁答道:“你就是娘娘,我哪裡管什麼娘娘!”

那媳婦越浪,賈璉越醜態畢露。一時事畢,兩個又海誓山盟,難分難捨。

到得初十日,大姐兒毒盡斑回。送了娘娘,闔家祭天祀祖,還願焚香,慶賀放賞已畢。賈璉仍復搬進臥室,見了鳳姐自是生出‘小別勝新婚’之意,奈何鳳姐兒腿腳不曾痊癒,賈璉便惱道:“早知這般,還不如在外書房待着呢。”

王熙鳳許是覺着賈璉憋悶的久了,便笑道:“夜裡讓你跟平兒團圓一番。”

賈璉頓時轉嗔爲喜:“果真?”

王熙鳳白了其一眼,強忍着心下醋意道:“自是真的,總不能將二爺憋的太狠了。”

賈璉頓時堆笑又來說小話兒,王熙鳳卻只是不理。待賈璉追問平兒行蹤,王熙鳳就道:“年關對過了賬目,如今總要將暖棚營生出息結算一番。二爺等不及了?平兒下晌就回來了。”

賈璉頓時搓手笑道:“哪兒的話?自是等得及的。”

房中小丫鬟善姐正拾掇賈璉的衣裳鋪蓋,不料竟從枕套中抖出一綹青絲來。這善姐算不得家生子,這二年被王熙鳳收在身旁,許了不少恩惠,因是一心向着鳳姐兒。

她又不似平兒那般周全,忽而抖出青絲來,竟一時間怔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

偏生王熙鳳這會子瞥將過來,說道:“善姐,這會子出的什麼神兒?莫非掏出個女妖精來不成?”

賈璉忽而想到什麼,頓時面色爲之一變,緊忙上前兩步一把扯住善姐,面上雖笑着,口中卻極不客氣道:“瞧見什麼了?”

善姐正不知如何是好,聞言頓時一驚,呀的一聲一抖手,那青絲便高高拋起,緩緩飄落。

原本還是笑模樣的王熙鳳頓時面上一僵,冷聲道:“看來二爺在外頭也沒閒着啊。”

賈璉慌忙辯解道:“許是興兒的頭髮,你又吃得哪門子飛醋?”

那青絲飄落地上,王熙鳳瞥了一眼道:“我倒是不知,興兒的頭髮絲何時這般細了。”

賈璉僵在當場,只得賠笑不語。

王熙鳳心下厭嫌至極。若賈璉有儉兄弟那般的本事,便是再風流又如何?只消將夫人誥命賺來,她王熙鳳親自給賈璉張羅妾室去。沒那般能耐,偏生還貪花好色、自命風流,王熙鳳不禁暗暗後悔,當日自己怎會瞧上這般貨色?

有心大鬧一場,又想着不日便要省親,鬧出這般事來總是臉面不好看。便是鬧到老太太跟前兒,說不得老太太也當她王熙鳳不知輕重。加之拿賊拿贓、捉姦捉雙,只憑着一縷青絲,鬧起來也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因是王熙鳳強忍着怒氣,只是不給賈璉好臉色。

賈璉賠了半晌笑臉兒,眼見王熙鳳只是不理他,鬧了個沒趣,託詞外間有事兒,這才灰溜溜而去。

到得下晌,平兒自李府回返,王熙鳳扯着平兒說起此事,又命平兒仔細查明賈璉到底跟哪個狐媚子有染。

平兒嘴上應承,心下卻哪裡會認真去查?王夫人身邊兒的周姨娘便是明證,若只顧着討好主母,惹得主子厭嫌,說不得平兒來日也得淪落成人老珠黃、無兒無女、無人問津的下場。

因是查了兩日,回頭兒只與王熙鳳說不曾查到。王熙鳳不知平兒心中所想,只暗罵賈璉長了能耐,又因腿腳不便,這纔將此事按下。

展眼元宵在邇,宮中太監不住往來,指點各類儀注。寧國府雖封門閉戶,榮國府卻上下喜氣洋洋。

賈家出了這等大事兒,竟不曾耽誤元春省親,可見還有聖眷,說不得寧國府過後也不過是板子高高舉起、輕輕落下。

賈家衆人商議一番,都覺定是如此,隨即全心全意迎賈妃省親。

轉眼到得正月十五,榮國府上下等了一日,直到入夜時分,元春方纔乘着一頂金頂金黃繡鳳版輿,緩緩行來。

賈家上下路旁跪迎,其後入內一敘骨肉親情。

一衆隨行人等自有賈赦招待,元春只待三四個小太監入內。隔簾與賈政敘話,說不兩句,元春便淚如雨下。

待見得寶玉,更是淚珠子止不住。

入宮十餘載,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入目所及,旋起旋落者不知凡幾。今兒還是妃嬪,說不得明兒就犯了罪過打入掖庭。其中苦楚,又有誰人知曉?

尤其這十幾日,自寧國府事發,聖人再不履及元春處,直到前日方纔來了一遭,聞言撫慰一番,也不曾留宿,只命其好生省親,元春這才略略舒了一口氣。

自古伴君如伴虎,朝廷上袞袞諸公如此,後宮中枕邊人更是如此。

哭過一場,元春止了眼淚,自知不好讓家中擔心,隨即仔細打量了黛玉。林如海遺章之事滿朝皆知,自是瞞不過元春。其後又有宮中女官派來照料,元春自是對黛玉極爲上心,只道寶黛婚事已定,只待除服降下賜婚恩旨。

其後筵宴遊逛,元春存心考量,見過各處景緻,賜下園名,又將各處景緻之名略略改了,興致所致,題絕句一首:

銜山抱水建來精,多少工夫築始成!天上人間諸景備,芳園應錫大觀名。

其後存心考量,便邀姊輩各題一匾一詩。

迎春、探春、惜春、寶釵、李紈各自用心題匾作詩,黛玉隨行姊妹之中,心下雜亂。一則今兒是正月十五,念及已故父母,心下感傷不已;二則思念李惟儉,心心念念着,也不知何時方纔能與儉四哥一道兒過個團圓日。

這心中雜亂,便只胡亂作一首五言律應景罷了。

元春看罷,稱賞一番,又笑道:“終是薛、林二妹之作與衆不同,非愚姊妹可同列者。”

寶釵謙遜一番,心下古怪。這黛玉分明與寶玉生分了,怎地這會子又在賈妃面前展揚起來?

偷眼看去,卻見黛玉神思恍惚,好似魂遊天外。寶釵頓時忿忿不已,不意自己精心所作,竟只與黛玉胡亂作的五言律一般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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