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且將心執紅酥手

第225章 且將心執紅酥手

略略說過一會子話兒,李紈本想叮嚀、囑咐一番,轉念卻想,如今這弟弟可是不得了,細論起來都是儉哥兒在照料她,她不過耳提面命、老生常談,實則還真照料不到儉哥兒。

因是心下感慨萬千,忽而想起一事,忙道:“是了,那升爵的聖旨可曾供奉進家廟了?”

傅秋芳在一旁道:“昨兒老爺方纔歸來,妾身正想着今兒與老爺商量呢。”

李紈頓時唬了臉兒道:“這可是大事,馬虎不得。擇日趕緊送進家廟裡供奉了,也讓三叔、嬸子高興高興。”

李惟儉唯唯應下,李紈再沒旁的話兒,眼看時辰差不多,便要領了賈蘭回返榮國府。李惟儉想起一事,趕忙讓傅秋芳取了一匣子蟲草來。

待碧桐取了物件兒回來,李惟儉送到李紈手中,說道:“原還想着哪天大姐姐來了再送呢,趕巧今兒就來了。這是我在青海蒐羅的蟲草,每日服食一枚,有延年益壽、外邪不侵之效。”

李惟儉沒說此物金貴,李紈卻不敢小覷,連忙看向傅秋芳。傅秋芳便笑道:“大姐姐不知,此物在青海價比黃金,老爺蒐羅月餘,幾盡將青海蟲草盡數捲了回來。”

李惟儉趕忙道:“莫胡說,忠勇王處還有不少呢。”

傅秋芳趕忙道:“是了,聽老爺說,王爺便是每日服用此物,方纔逐漸好轉的。”

忠勇王重傷險死之事,李紈自是知曉。聞言頓時驚道:“這般說來,這蟲草豈非堪比人蔘了?”

這卻不好說了,不過此時已有中醫贊此物功效等同人蔘。

李紈因是又感嘆道:“儉哥兒費心了。”

李惟儉這會子心事重重,當下再無旁的話,起身送了李紈與賈蘭出府,轉頭兒就自行鑽進了書房裡。

這一待便是一下午,臨近晚飯,紅玉過來催問一番,回來之後滿臉的哭笑不得。

傅秋芳與晴雯納罕問:“老爺怎麼說?”

紅玉滿臉莫名道:“四爺正翻看大順律呢。我問四爺看這勞什子大順律作甚,四爺說是方便往後欺男霸女。”

晴雯眨眨眼,頓時掩面而笑,說道:“怎地四爺此番回來,這性子愈發詼諧了?”

唯獨琇瑩蹙眉道:“四爺莫不是真要欺男霸女?”

傅秋芳就道:“老爺哄紅玉的,料想是嚴大人敲打老爺,或是往後老爺可能往刑部動一動?”胡亂忖度一番,又道:“咱們先開飯吧,讓廚房給老爺那份溫着。”

一衆女子應下,正要各自散去,念夏急匆匆而來,道:“姨娘,老爺說是留飯,這會子又往嚴府去了。”

傅秋芳頓時憂心不已,只道良人定是要操持朝政大事……莫非年後真要往刑部動一動?如今這爵位是夠了,若是官職再升一升就更好了。

………………………………………………

卻說李惟儉急忙忙一路趕往嚴府,路上心下腹誹不已,他這老師什麼都好,就是沒事兒總喜歡給他下套。

那大順律內中附有判例,李惟儉瞥見其中一則,太上時有慎刑司郎中妄揣聖心,結果被判了個抄家滅族……頓時嚇了一身冷汗。

他謀算寧國府的行徑,可不就是妄揣聖心?

知道老師嚴希堯有意敲打,不然那判例也不會剛巧便列在十惡不赦大罪之後,可李惟儉心下還是不爽利——有事兒就不能明說嗎?

思忖間到得嚴府,徐管事好似早知李惟儉會來,因是徑直將其引到了書房裡。李惟儉略略小坐,嚴希堯便一身常服而來。

趕忙起身見禮,嚴希堯便笑吟吟道:“不錯,想明白了?”

李惟儉拱手道:“是,學生想差了……只是,老師下回能不能明說?這萬一學生要是操持不當——”

卻見嚴希堯擺手道:“不過些許小事,復生何必在意?”

“哈?”

嚴希堯正色道:“如今復生是吏,老夫是官……復生可知官吏有別?”

李惟儉脫口道:“當官勞心、爲吏勞力。”

嚴希堯頷首道:“復生之能,盡在化腐朽爲神奇,不拘首輔是誰,都要用復生之能。首輔如此,聖人也是如此。復生年歲還小,此時爲能吏有何不好?交遊遍天下,無人不讚好。復生怕是不知,老夫有時也豔羨不已啊。”

李惟儉沒言語,心忖只怕老師另有下文。

果然,就聽嚴希堯道:“不過嘛,這交遊太廣闊,身上半點劣跡也無,聖人怕是會生出忌憚之心啊。”

可不是嘛!年紀輕輕家財百萬,又封了竟陵伯,換做旁人奮鬥終生只怕都求不來這般富貴,而如今李惟儉纔多大年歲?

換了李惟儉是皇帝也得暗自思忖,這小子什麼都不缺了,還處處與人爲善,心裡頭到底求什麼?莫不是‘皇帝輪流做、今年到我家’?自然,李惟儉又不掌兵權,不會惹得聖人這般忌憚,可大抵會生出防範之心。

且帝王心術,使功不如使過。歷朝歷代,授人以柄,自污自黑者還少嗎?想那先秦大將軍王翦,不也得自污以求自保?

此時便聽嚴希堯道:“如今正值新黨當道,復生蟄伏也算明智。做一能吏,逍遙自在,足以待時而動。可若日後復生想要主政一方,這能吏之法……怕是就不夠用了。不過老夫思忖過,便是復生一生爲能吏也沒什麼不好,少費些心思,多些自在。呵,老夫若有復生之能,只怕巴不得爲一能吏啊。”

李惟儉聞弦知雅意,道:“老師意思是,若學生不曾勘破此理,便乾脆授人以柄?”

嚴希堯頷首道:“都道世上聖人、君子少,可誰又願意與聖人、君子爲友?”

這倒是沒錯兒。倘若一個人的道德水準太高,那似李惟儉這般的尋常人與之相處,真真兒會倍感壓力,以至自慚形穢,換個心眼兒小的說不得還會生出嫉恨的心思來。

“復生才這般年歲,只要不是十惡不赦之罪,偶爾犯錯也是尋常。”

“是,弟子受教。”

又略略盤桓,李惟儉不好過多攪擾,旋即告辭離去。乘在馬車上,李惟儉蹙眉暗自思忖,如今變法之際,自然不好過多沾染朝政。只是自己這個年歲,熬個十幾、二十年,總能將陳宏謀等新黨熬下去。

他一心想着推動大順工業化,如今自是暗自推行,待十幾、二十年後,說不得工業資本與傳統士大夫之間就會水火不容,李惟儉作爲始作俑者,到時候只怕不好置身事外……嗯,這謀算榮國府的事兒須得仔細謀劃了,有些錯能犯,有些還是免了吧。

回得自家府邸,傅秋芳、晴雯等姬妾自是迎上前關切,李惟儉只推說老師嚴希堯出了道題,再沒說旁的。晴雯不以爲意,傅秋芳心下狐疑,卻趕忙催着丫鬟端來溫熱酒菜。

李惟儉匆匆吃過一口,又去到書房裡暗自思忖,直到二更時分方纔去到傅秋芳房中安歇。

李惟儉心事重重,傅秋芳心下惴惴,眼看李惟儉到來,傅秋芳咬脣道:“要不……老爺今兒去紅玉房裡歇着?妾身……實在遭受不住。”

也無怪傅秋芳高掛免戰牌,昨兒夜裡折騰了一個時辰,魂兒都不知丟了幾回,最後還是碧桐接手,傅秋芳方纔解脫出來。

她本就性子拘謹,這偶爾放縱也就罷了,連着來……又哪裡承受得住?

李惟儉回過神來,頓時大笑不已,心下不禁豪氣頓生。女子這般言辭,便是對男子最好的奉承。他便牽了傅秋芳的手兒落座牀榻上,說道:“我又不是滿心想着的都是牀笫之歡,今兒就說說話兒,趁早睡吧。”

傅秋芳這才略略鬆了口氣,旋即納罕道:“老爺走一遭青海,許是那牛羊肉吃多了,怎地漲了這般多氣力?”

李惟儉便道:“長了年歲可不就長了氣力?”

傅秋芳這才恍然,道:“是了,老爺瞧着健碩了幾分,不說此事,妾身險些忘了老爺方纔十五、六。”

當下碧桐、念夏伺候着二人洗漱罷,李惟儉摟着傅秋芳上得牀榻。略略說過家中事,傅秋芳便道:“今兒那賴嬤嬤又來尋晴雯,晌午時瞧着晴雯面色不好,許是拌嘴了。”

“嗯,回頭兒我問問晴雯。”

掌中螢柔變換形狀,傅秋芳不禁喘息粗重,乜斜着白了一眼,道:“老爺,不是說了今兒要安生睡一宿嗎?”

便聽李惟儉含混道:“就揉揉,不做旁的。”

須臾,傅秋芳嗔道:“老爺啊~”

“誒,就蹭蹭,又沒做旁的。”

再須臾,不待傅秋芳出聲,李惟儉便道:“我今兒快些可好?”

當下抱欹柵枕,緊貼柔條,兩情興熾,鸞顛鳳倒,二心同合,雨狂風驟、佳人自得,四肢亂搖,才郎暢美……自是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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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過天來,清早與琇瑩操練一番,洗漱時李惟儉特意點過晴雯伺候,悄聲問道:“昨兒賴嬤嬤來尋你了?”

晴雯頓時掛了臉色,爲難道:“是。”

李惟儉便笑道:“到底欠了賴嬤嬤情分,若是容易辦,我做主,便應承了。”

“這……”晴雯苦惱道:“賴嬤嬤爲的是她那寶貝孫子賴尚榮。”

這賴尚榮自打落生便得了恩典放了出來,二十歲時捐了監生前程,賴嬤嬤自知再沒臉子在賈母跟前兒爲孫子求肯前程,便將心思算計到了晴雯頭上。

晴雯又是個沒心計的,只記得賴嬤嬤的好兒,自是人家問什麼便說什麼。那賴嬤嬤聞聽晴雯雖不曾被李惟儉收房,卻是捧在手心兒也似的寵着,頓時就起了爲孫子謀算前程的心思。

因是連番來求肯,逼着晴雯求了李惟儉,將那賴尚榮提一提官職。

李惟儉聽樂了,這賴嬤嬤臉面還真大啊,真當朝廷是她們家開的?不過是個監生,官場潛規則要麼去做佐貳官,要麼一輩子別想升官。想當日北返時遇見那巡檢,三十幾年不升反降,那賴尚榮這會子還是監生,憑什麼給你官兒做?

晴雯撇嘴又道:“賴嬤嬤好似也知此事不已,又求我,說寧國府總管賴升膝下兩個兒子,那叫賴尚文的惹惱了蓉大爺,賴升正求着珍大爺放了賴尚文出府。賴嬤嬤就想着將那賴尚文安置到咱們家來。”

李惟儉納罕道:“賴尚文?好似瞧見過兩回。他怎麼惹惱了蓉哥兒的?”

晴雯便道:“我又如何知曉?賴嬤嬤沒說,總歸是些偷雞摸狗的事兒。”

那賴傢什麼德行,李惟儉自然心裡有數,可轉念一琢磨,這豈非正是機會?因是笑道:“罷了,升官一事就甭提了。今兒我去掃聽掃聽那賴尚文什麼德行,若是合用,便來家中使喚。也算全了你的恩義。”

晴雯急道:“四爺,這又何必?大不了讓賴嬤嬤背後數落我是白眼狼就是了,不必因着我犯難。”

李惟儉笑道:“這算什麼犯難?莫管了,到了家中,海平自會教訓那廝,伱莫管了。”

晴雯頓時心下動容,身形捱過來期期艾艾,恨不得立時就長了一歲,也好報還四爺一二。

李惟儉當即攬了螓首,好生品嚐了胭脂,這纔去用過了早飯。昨日耽擱了,今兒無論如何都要往榮國府走上一遭。

因是一早傅秋芳便將土儀備齊,待辰時左近,李惟儉臨行時忽而又停下,回頭在幾個女子身上掃量過,衝着香菱頷首道:“香菱,你今兒隨我走一趟。”

“我?”香菱小吃一驚,忙不迭應承下來:“是。”隨即低眉順眼綴在李惟儉半步之後,嘴角彎彎,心下滿是歡喜。

餘下幾女自是困惑不已,論伶俐有紅玉,論貼心有晴雯,論武力有琇瑩,香菱素日裡呆呆的、話不多,衆人都鬧不清楚老爺爲何突然點了香菱隨行。

幾個女子胡亂思忖自是不提,卻說李惟儉帶了香菱上得馬車,眼看香菱小心翼翼在一旁落座,李惟儉便道:“你在揚州居停數月,可有跟林妹妹多往來?”

香菱小心道:“那會子林姑娘每日家照料林鹽司、處置家務,想睡下都要抽空,我又哪裡好往跟前兒湊?”

李惟儉搖頭道:“可惜了。”

香菱頓時心下一緊,愈發小心道:“四爺……可是我辦錯了?”

李惟儉便笑道:“可惜這麼好的師父,讓你錯過了。”

“啊?”香菱訝然,滿臉的迷糊。

李惟儉忍不住探手戳了下眉心胭脂,這才說道:“林妹妹詩才如精金美玉,不可多得。教你如何作詩是綽綽有餘了。”

香菱頓時欣喜道:“那四爺此番是——”

“是了,先前就應承過,要爲你尋個師父。可惜過往太過繁雜,一時間耽擱了。如今正好有空——”說話間,李惟儉自身旁包袱裡取出一兔毛手爐套來。這兔毛,自是李惟儉親手獵取的白兔,鞣製過了,製成手爐套的樣式。

其外塞了手爐,內中可燃香炭,雙手伸進去,又可做手套用。

“——喏,此物便當做你的拜師禮了。”

香菱只是呆,又不是傻,心思轉動,哪裡還不知李惟儉的心思?當即接過手爐套,低聲道:“四爺放心,我定會與林姑娘說的。”

李惟儉笑道:“不值一提不值一提,這兔毛不過是我隨手獵的……當時老爺我怕損了皮毛,連發七箭,射出北斗七星大陣來,生生將那白兔困住。如此方纔生擒活捉了……”

香菱眨眨眼,頓時掩口而笑。只覺每每提及林姑娘,四爺這心口不一的樣子就惹人發笑。

換在薛家時,香菱可不敢這般笑。眼見李惟儉瞥過來,香菱緊忙掩口道惱:“四爺,是我放肆了。”

李惟儉卻道:“想笑就笑,丹脣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香菱往後多笑笑,我瞧得賞心悅目,說不得心下愉悅還能多活些年頭呢。” 香菱頓時肅容道:“四爺這話說的……四爺往後定然長命百歲的。”

李惟儉忽而鄭重道:“你這是咒老爺我啊……實不相瞞,老爺實則在茅山修行了一甲子,如今不過是返老還童,實則今年已然九十九了。”

“啊?”香菱頓時呆住。

李惟儉卻不管她,只靠坐了掀開簾櫳瞥向窗外。好半晌,香菱才試探着道:“四爺……方纔是說笑吧?”

“是啊。”

“咯咯咯……”香菱頓時笑得小狐狸也似,挨在李惟儉肩頭不住的打顫。

女兒家的香氣盈鼻,李惟儉不禁暗忖,自打尋了甄大娘回來,香菱好似開朗了許多?

這倒是正好兒,如此女子,就該無憂無慮、笑口常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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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國府。

王夫人、王熙鳳等日日忙亂,直到此時十月將盡,方纔全備:各處監管都交清帳目;

各處古董文玩,皆已陳設齊備;

採辦鳥雀的,自仙鶴、孔雀以及鹿、兔、雞、鵝等類,悉已買全,交於園中各處像景飼養;

賈薔那邊也演出二十出雜戲來;

小尼姑、道姑也都學會了念幾卷經咒。

賈政方略心意寬暢,昨兒又請賈母等進園,色色斟酌,點綴妥當,再無一些遺漏不當之處了。於是賈政方今日題本。當日便得硃批准奏:次年正月十五上元之日,恩准賈妃省親。

恩旨既下,賈家上下歡喜自是不提,卻愈發忙碌。王熙鳳方纔自王夫人院兒出來,迎面兒便有婆子尋將過來。

王熙鳳心下疲乏,蹙眉道:“又是何事?”

那婆子忙道:“二奶奶,李伯爺上門兒了!”

王熙鳳眨眨眼,反應了一下方纔反應過來,那婆子說的是儉兄弟。李惟儉連番襄助,私下提點,更有那日進斗金的暖棚營生在,從何處論王熙鳳都不敢怠慢了。

因是鳳姐兒頓時笑容滿面:“知會二爺沒?怎地來尋我了?”

婆子道:“二爺與東府蓉大爺、薔二爺出去吃酒了,這會子剛巧沒回。”

王熙鳳蹙眉膩哼一聲,道:“二爺不定是去哪處喝花酒去了,這自打從南邊兒回來,只怕心思就野了。”

一旁平兒訥訥不言,想要勸說卻不知如何開口。她看在眼裡,情知王熙鳳性子要強,偏生璉二爺南下一回長了見識,再不肯如過往般小意溫存。這公婆二人鬧過幾回,如今璉二爺倒是住在書房裡居多。

頓了頓,王熙鳳腳步不停,邊走邊道:“儉兄弟凱旋而歸,可不好簡慢了,我去儀門迎一迎。”

說話間上得夾道,轉過夢坡齋,過穿堂、三間大廳到得儀門前,便見李惟儉與那點頭哈腰的門子餘六言笑幾句,方纔大步流星領着個丫鬟朝儀門行來。

王熙鳳笑吟吟招呼一聲,那李惟儉便到了近前,笑道:“二嫂子這又是何必?我又算不得外人。”

王熙鳳笑道:“儉兄弟一別經年,闖下好大事業來。”忽而面上一變,肅容道:“儉兄弟不知,那會子風傳青海有變,都道官軍只怕又要敗了,這闔府上下都爲儉兄弟捏着一把汗。二姑娘更是天天去佛堂求肯……誰知轉頭兒就得了信兒,儉兄弟竟力挽狂瀾。咯咯,那會子都說儉兄弟是趙公明下凡呢。”

趙公明可是武財神,一手金元寶,一手拿長鞭,倒真個兒與李惟儉能對應上。

李惟儉頓時大笑不已,道:“二嫂子說笑了。我方纔聽餘六說,老爺還不曾回來,大老爺去了園子裡遊逛?”

二人往裡並肩而行,王熙鳳隨口敷衍道:“大老爺許是瞧排戲呢。”薛姨媽搬到了東北上小院兒,便是李惟儉原先居所,空出來的梨香院留作小戲子排戲之用。大老爺三不五時就過去看排戲,誰不知他打的什麼主意?

都這般年歲了,也不怕貪多嚼不爛。

王熙鳳心下腹誹,引着李惟儉過穿堂、垂花門,轉眼到得榮慶堂前。

此時賈母等早已得了信兒,王夫人、邢夫人陪坐左右,眼見李惟儉轉過屏風入得內中,賈母喜得連連招手:“儉哥兒快上前來,唷,壯實了,如今瞧着可算是大人了。”

李惟儉笑着不緊不慢行過禮,又見過邢夫人、王夫人,這才道:“老太太一向可好?”

“好好好,都好。儉哥兒莫客套了,鴛鴦,快給儉哥兒搬個椅子來。”

這會子只邢夫人、王夫人陪在榮慶堂,餘下盡數不在,不曾瞧見黛玉,李惟儉心下略略失落,忍不住道:“怎地不見寶兄弟?”

賈母笑道:“寶玉聽聞梨香院排戲,鬧着與姊妹們一併去瞧了。算算這會子也快回來了。”

李惟儉當下奉上禮物,不過一人一個木匣,內中半數蟲草,半數黑枸杞。賈母雖有見識,卻從未見過蟲草,只道是青海的稀罕物,嗔怪了幾嘴便收了下來。

尋着李惟儉追問青海情形,李惟儉略略說過,便有婆子來尋王夫人請示。今時不同往日,李惟儉已然封伯,王夫人再不敢兒視,當下賠笑道:“儉哥兒賠老太太說這話兒,我這邊廂處置些雜務。”

李惟儉笑道:“太太自去便是,實在客氣了。”

回眸掃量,便見邢夫人臉上滿是怨懟。這起園子,置辦一應物什,可是好大一筆銀錢。偏生操持在二房王夫人手裡,邢夫人半點便宜也不曾沾染,這心下如何能平衡?

有心拉攏李惟儉,奈何賈母當面兒,有些話不好挑明瞭。因是邢夫人悶坐半晌,乾脆也起身告退而去。

正巧外間吵嚷聲漸近,卻是寶玉等看過了排戲,嬉笑着往榮慶堂而來。李惟儉搭眼觀量,便見寶玉後頭三春、寶釵俱在,唯獨不見黛玉身形,不由得心下好生納罕。

賈母與李惟儉說過好半晌話兒,又與寶玉等說過幾句,就笑道:“儉哥兒今兒多留一會子,下晌置辦酒宴,也算爲儉哥兒接風洗塵。你們兄弟姊妹且耍頑着。”說罷,便起身由鴛鴦扶着進了暖閣裡。

送走賈母,李惟儉方纔得空掃量幾人,寶玉……還那德行;惜春看着變化不大,面上愈發清冷;探春身量抽條,又長高了一截;二姐姐倒是瞧着清減了稍許;至於寶釵,好似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變化。

刻下寶姐姐面上噙笑,那笑卻好似經年累月練出來一般刻板,略略與李惟儉對視,也只是嫺靜頷首,再無旁的動作。

“儉四哥,青海好頑嗎?邸報上說儉四哥險些斬了小策零,究竟如何情形啊?”

賈母一走,探春便不迭聲的發問,目光瑩瑩,滿是仰慕與探尋。

李惟儉便道:“這戰報嘛……三妹妹單看斬首、俘虜也就罷了,如今都是隔着最少十幾丈火銃對射,刀劍搏殺少之又少,就我那三腳貓功夫,哪兒來的膽量縱馬殺敵?”

一邊兒說着,李惟儉一邊兒與二姐姐迎春對視了幾眼。一年不見,迎春心下自是思念的緊,眉宇間又有些許憂色。今時今日,等閒人家的姑娘,又如何能高攀得上李惟儉?她不過是庶出的姑娘,只怕……

李惟儉雖瞧見了,卻不好表露,此時就聽探春又道:“儉四哥不好妄自菲薄,自古書生投筆從戎者不知凡幾,又有幾人親自上陣殺敵的?儉四哥智珠在握,從容佈局,方纔是此戰關鍵,可稱得上是儒將!”

“哈哈,三妹妹誇讚太過,我不過是運氣好罷了。”

小姑娘惜春忽道:“儉四哥塞外征戰一載,料想定然有所感觸,不知可有詩詞舊作?”

寶玉聞言頓時合掌道:“是了,塞外風光最是綺麗!”

李惟儉略略頷首道:“倒是有些遊戲之作。”

探春合掌跳腳道:“儉四哥的詩詞定然是好的!”

李惟儉略略沉吟,開口便誦讀起來:“

到竈沙關外,營門淡晚煙。月光先到水,秋氣遠連天。

歸雁穿雲去,飢烏帶子還。西征諸將帥,辛苦又經年。

吟罷,寶釵讚道:“儉四哥這詩倒是將軍中情形一一盡述,聽了便好似在眼前一般。”

探春連忙頷首:“可惜不能親見。”

那寶玉卻大失所望,連連搖頭:“只是尋常,還道儉四哥會有些新意呢,不過是新瓶老酒,換湯不換藥。”

話音剛落,就聽後門兒傳來黃鸝般翠聲:“寶姐姐、三妹妹都道好兒,偏生寶二哥挑剔。詩詞之道,重心緒而非辭藻。若心中無物,筆下無情,便是再如何堆砌,也不過是無病呻吟、空有其表罷了。”

話音落下,李惟儉心下怦然往後門兒看去,便見黛玉披了大紅外氅笑吟吟行了進來。略略白了寶玉一眼,這才與李惟儉見禮:“見過儉四哥。方纔身子睏乏,便在後樓小憩了一番,剛剛纔得了信兒儉四哥來了,我這趕忙拾掇了就過來了。”

李惟儉笑着起身拱手還禮:“妹妹一向可好?”

“託儉四哥福,都好呢。”

一旁寶釵見寶玉怔怔發癡,趕忙道:“林丫頭來的剛好,方纔寶兄弟就挑剔梨香院排的戲不對,轉頭兒又說園中鳥獸污穢,真真兒是眼裡都是毛病。我看啊,也唯有林丫頭方纔能製得了他這毛病了。”

黛玉聞言頓時肅容道:“寶姐姐這話兒卻是不對了,凡事都逃不過道理。我說寶二哥,是佔着理兒。他若佔理我可不曾反駁過。”

寶釵掩口而笑:“你們瞧瞧,這牙尖嘴利的,可是半點兒虧也吃不得呢。”

寶玉此時方纔回過神來,道:“林妹妹可好些了?方纔邀你逛園子都不去,真真兒錯過了不少好戲呢。”

說話間便要湊上來,黛玉不着痕跡避開,自一旁落座。那寶玉還要上前,卻被衛菅毓攔下,道:“賈公子注意分寸。”

“額……”

一旁原本蹙眉不已的李惟儉頓時眉頭舒展,暗忖,這三十許的女子便是宮中派下來的女官了吧?有此人在,倒不怕黛玉被寶玉這貨唐突了。轉念一想,這是不是也意味着自己也不好私下與林妹妹說話兒了?

這一年下來,寶玉時而便被衛菅毓阻攔,心下惱極了,沒少與賈母、王夫人告狀。賈母、王夫人情知衛菅毓不好開罪,因是隻能好生安撫寶玉。待後來,王夫人更是搬出老爺賈政來,寶玉方纔消停了。

寶玉雖知了人事兒,可這會子尚且愛、欲不分,不知情思。加之寶釵尋他勤快了幾分,因是便將此事放下。如今每每撞見板着一張臉的衛菅毓,寶玉心下都是老大的不自在。

情知招惹不得,寶玉只得訕訕返身坐了。

榮慶堂裡其樂融融,嘰嘰喳喳說過一會子話兒,李惟儉便命香菱將準備的禮物逐個奉上。

三春、寶釵、黛玉盡皆歡喜,獨寶玉滿腹心事。眼見火候到了,李惟儉便與黛玉道:“此番登門,倒有一事要求肯妹妹。”

黛玉納罕道:“這卻奇了,不知儉四哥所求何事?”

李惟儉指了指香菱道:“我這丫鬟,醉心詩詞,連番求告要學詩詞。奈何一則我腹內空空,二則實在不得空暇,妹妹才思敏捷,我看不若請妹妹教導香菱一番?”

黛玉忙道:“儉四哥過謙了……詩詞一道,儉四哥只怕比我還好呢。”頓了頓,黛玉又道:“料想必是儉四哥不得空。”

香菱觀量風色,趕忙笑着一福,道:“還請林姑娘好歹撥冗教我作詩,若林姑娘肯教,那便是我的造化了。”

黛玉與之相處數月,如今也不見外,因笑道:“既要作詩,你就要拜我爲師,我雖不通,大略也還教得起你。”

香菱笑道:“果然這樣,我就拜林姑娘作師。你可不許膩煩的。”

黛玉道:“什麼難事,也值得去學!不過是起承轉合,當中承轉是兩副對子,平聲對仄聲,虛的對實的,實的對虛的,若是果有了奇句,連平仄虛實不對都使得的。”

當下香菱便要行拜師禮,黛玉不過是頑笑之語,哪肯讓香菱來拜?笑着趕忙攔了,卻到底接了拜師禮。

黛玉冰雪聰明,眼見李惟儉笑吟吟看向自己個兒,便知這禮物內中有蹊蹺。因是扯了香菱道:“正好我這會子有興頭兒,咱們到樓裡言語去。”

這般雅事,寶玉自是心癢難耐,卻被衛菅毓冷眼瞥過來,頓時什麼心思都沒了。因是寶玉頓覺好生無趣,再顧不得與姊妹耍頑,只道疲乏,起身領了丫鬟便往外走。

不提李惟儉留在榮慶堂裡與三春、寶釵言語,且說黛玉攜了香菱一路回返後樓。

到得樓上,黛玉與香菱進得閨房,那衛菅毓卻頗爲知趣地留在外間品茶讀書。

香菱瞥了眼黛玉,掩口一笑,緊忙打開包裹,便見內中一個白兔毛的手爐套子,還有一條木匣。

香菱低聲道:“我雖早就想跟林姑娘學詩,可今兒一早方纔被四爺點了將,這物什都是四爺預備下給林姑娘呢。”

黛玉目光瀲灩,忽而羞怯起來,因是隻膩哼了一聲。

香菱先行抽了木匣,便見內中滿滿當當的全是蟲草。香菱便道:“這是四爺自青海蒐羅的蟲草,價比黃金。每日生吃一枚,或是選一些泡酒,效用最好。聽聞忠勇王重傷不愈,便是四爺主張每日吞服此物,方纔逐漸好轉的。”

頓了頓,又道:“還有些黑枸杞,回頭兒讓雪雁、紫鵑得空兒找晴雯去拿,東西太多,四爺怕惹眼,這回就沒帶過來。”

“嗯。”黛玉絞着帕子,面上羞紅。

香菱又將那白兔毛的手爐套子送到黛玉面前:“林姑娘快試試這手爐套子怎樣?這可是四爺親手獵的白兔……咯咯——”香菱止不住笑意,趕忙斷斷續續將車上李惟儉所言複述了一遍,惹得黛玉一般笑容滿面。

略略扭捏了一陣,黛玉起身自書架上取了一書冊,交代道:“這書冊……你回頭兒替我交給儉四哥。”

方纔又要囑咐,香菱已然接過,卻動作略大,書頁翻動,於是一張紙箋飄落下來。但見其上字跡娟秀,寫着:且將心執紅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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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想湊萬字的,奈何明兒要早起置辦年貨。回頭我找機會再多寫一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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