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演武
李惟儉宅第西側二進院兒。
“……伸手摸姐小鼻針,
攸攸燒氣往外庵,
伸手摸姐小嘴兒,
嬰嬰眼睛笑微微……
”
廳堂裡觥籌交錯,薛蟠與賈蓉、賈薔各自攬了個粉頭兒,放浪形骸。酒桌前還有戲子咿咿呀呀地唱着小曲兒。
賈蓉滿面通紅,這會子剝了姐兒的繡鞋,嗅了兩口,隨即捧在手中把玩,直把那姐兒癢得咯咯嬌笑不已。
賈薔還留着幾分清明,忍不住道:“蟠大叔,李家的管家來了一遭了,這要是再來一遭,只怕就沒那麼好說話了。”
薛蟠夾起一塊肉丟進嘴裡,渾不在意道:“我自在家中耍頑,與他何干?莫要管他,你們怕他儉四,我薛文龍可不怕!”
一旁的賈蓉也道:“薔哥兒兀地多心,他姓李的管天管地,還能管到咱們拉屎放屁?來來來,且滿飲!”
薛蟠拍案道:“正是如此,今日只管耍頑,旁的理他作甚?”
他心中對李惟儉又恨又懼,自是巴不得給李惟儉尋不痛快。且先前又得了妹妹吩咐,因是就沒了顧忌。
推杯換盞之際,忽聽得外間‘咻——’的一聲長鳴。
“什麼動靜?”
薛蟠趕忙叫過僕役來問詢,那小廝就道:“大爺,是李家在花園子裡擺弄竄天猴兒呢,那竄天猴瞧着可不小,躥起來百多丈高才落下來。”
賈蓉忽而樂道:“蟠大叔,回頭兒你也買些雙響炮,半夜裡放了,保準姓李的跟你急!”
“有道理啊。”薛蟠正苦於不知如何尋李惟儉麻煩,還不能將其徹底得罪了呢,賈蓉這主意正對了他心思。
正思量間,外間又是‘咻——’的一聲長鳴。
三人既知是竄天猴,當下也不在意,只顧高樂。過得須臾,就聽咔嚓一聲脆響,繼而一根黑黢黢的棒子自屋頂砸落下來,只差一尺就砸在薛蟠腦袋上。
那棒子落在地上,兀自還冒着白煙。
賈薔聰明,眨眨眼,舍了粉頭就跑:“快跑啊,這玩意要炸!”
呼啦啦……稀里嘩啦——
廳堂裡頓時亂作一團,賈蓉連滾帶爬往外就跑,一個不甚帶倒了桌案。幾個粉頭與唱小曲的四下嚎叫,薛蟠後知後覺,卻仗着健碩跑在了頭裡。
過得好半晌,這內中也不曾炸了。薛蟠趕忙打發小廝去查看,小廝戰戰兢兢入內觀量半晌,回來喜道:“大爺,好像是個臭彈!”
薛蟠惱了,罵道:“姥姥!哪兒有用竄天猴砸人的?且與我一道兒去尋那姓李的分說分說!”
找李惟儉?賈蓉、賈薔二人胳膊、腿方纔好了幾個月,哪兒敢啊?且前些時日有流言說,那賈瑞衝撞了李紈,這才惹得李惟儉出了手,生生將賈瑞給設計死了。
只是幫着尋幾個青皮打行就斷了胳膊、腿,若繼續招惹下去,那賈瑞可就是前車之鑑啊。
有道是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這會子於二人心中,李惟儉是陰毒狠辣,簡直與其老師嚴希堯如出一轍。這般人物,又哪裡再敢招惹?
當即二人酒醒了一半兒,趕忙攔住作死的薛蟠。
“算了算了,只怕儉四叔也是無意的。”
“是啊是啊,不過破了兩片瓦,蟠大叔莫要小題大做。”
“伱們——”
薛蟠正要說話,忽而有僕役跑來,道:“大爺,外頭來了倆李家的護院,說勞什子火箭掉咱們家了,讓咱們家趕緊還了,那可是內府的物件兒。”
“啊?”薛蟠眨眨眼,怒了:“那玩意好懸沒砸死我!”
僕役哭笑不得道:“人家說了,那是內府試驗用的,出了事兒自有內府擔着。大爺,快把物件兒還回去吧,那倆護院可說了,若物件兒丟了,就要定咱們個泄露軍機之罪。”
“我——”
眼瞅着薛蟠就要發作,賈蓉、賈薔二人一個上前阻攔,另一個一溜煙跑進廳堂裡,撿了火箭就跑。
乖乖將火箭還回去不說,轉頭就道天色不早,二人匆匆告辭而去。
薛蟠獨自留在家中氣惱了好半晌,待過了一個時辰,眼見隔三差五那大號竄天猴還時不時躥起來,頓時心裡沒了底。方纔是運氣好,若再來一回,好巧不巧砸腦袋上,那他薛蟠可不就完蛋了?
那李惟儉頂着內府名頭,只怕砸死了他也頂多賠錢了事。他是誰啊?金陵薛家的薛蟠啊,何時差過銀錢?爲了些許銀子搭上性命不值啊!
越想越後怕,薛蟠哪裡還敢再待下去?當即急匆匆而走,左右薛家在京師還有一處房子。
卻說薛蟠方纔出了家門,騎着馬正要還地方,忽聽得‘轟——’的一聲炸響。胯下棗紅馬唏律律揚起前蹄,生生將毫無準備的薛蟠掀翻在地。
薛蟠捂着屁股,循聲扭頭就見李家側花園裡騰起一朵蘑菇雲來。薛蟠頓時駭得後脊全是冷汗!
那竄天猴最後可是要炸的,先前那些個或許出了差錯,如今才真真兒炸了一回……那竄天猴是不小,可這炸起來實在誇張,瞧樣子只怕他躲進屋裡,連人帶房子都能給炸平了!
李惟儉真狠啊,這要是給他來上一下,哪裡還有命在?
薛蟠慌忙爬起來,顧不得再去尋李惟儉的麻煩,也懶得安撫驚馬了,撒丫子就跑:“快走快走,遲了那姓李的定要用竄天猴炸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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側花園裡。
李惟儉自圍牆後探出腦袋來,朝着前頭觀量,卻滿是煙塵,什麼都瞧不見。
“快過去瞧瞧,人有沒有事兒!”
丁家兄弟奔將出來,方纔跑兩步就聽腳下有人喊:“踩我手啦!”
兄弟二人趕忙駐足,彎腰才瞧見地上趴着一人。吳海寧實在悽慘,背後的襖子被泥土、碎石打得破破爛爛不說,身上還埋了一層土。
丁家兄弟趕忙將人拉起來,細細檢查一番,這才放下心來。
“老爺,吳兄弟沒事兒,就是破了皮。”
李惟儉行過來呵斥道:“早讓你快跑,慢慢悠悠的作死呢!”
吳海寧哭道:“不是竄天猴嗎?我也沒想着會炸啊!” 李惟儉懶得與其計較,待煙塵散得差不多了,行到原地,便見多了個半尺深,二尺見方的坑來。
黑火藥可沒這般威力,瞧這意思,頂得上TNT了吧?
李惟儉正摸着下巴思忖着,轉頭兒傅秋芳領着幾個丫鬟,連吳海平帶吳鍾、茜雪,李家衆人一股腦的尋到了園子裡。
傅秋芳唬着臉兒行到近前,眼見李惟儉無恙,這才略略鬆了口氣,旋即厲聲道:“老爺,怎地就炸了?”
晴雯蹙眉也道:“四爺,這般物什,怎地放在家中擺弄?”
紅玉、香菱也過來幫腔,唯獨琇瑩蹲踞下來看着那深坑咋舌不已。
李惟儉好一番道惱,直言往後再也不在家中擺弄,這才安撫了衆女。
此時吳海平去而復返,面色古怪道:“老爺,莫說是姨娘與姑娘們,只怕那姓薛的也是怕了,方纔牽了馬狼狽奔逃而走,瞧那意思大抵是不敢回來了。”
李惟儉撓頭道:“好吧,好歹還算有點意外之喜。”
過不多時,順天府衙役來叫門問詢,李惟儉打發吳海平推說是內府造物出了差池,好歹算是遮掩過去了;又過半晌,連巡城御使都來遞了帖子。
這新任的巡城御史可不是詹崇了,李惟儉不敢開罪,緊忙請人家入內,奉茶解釋了一番。
結果那廝絲毫不顧情面,拱手道:“李爵爺,方纔那一遭不論何故,定會驚擾皇城。本官來日定會上本彈劾,還請李爵爺早做打算。告辭!”
李惟儉笑眯眯道:“好說好說,本官明日就歸家待參,留待上書自辯。”
那巡城御史略略頷首,起身匆匆而去。
回得後宅,傅秋芳又是好一番擔憂,李惟儉卻不以爲然道:“這外間的事兒你不懂,有時候被彈劾了,反倒是好事兒。”
傅秋芳心中納罕,但既然李惟儉如此說,那她就不好再多言了。
轉過天來,巡城御史果然上書彈劾。此事不大不小,那動靜兒自然也傳到了皇城。問過監察御史,政和帝便定下了罰俸三月的處罰。
方纔下朝,忠勇王便急匆匆跑到了李惟儉家中。
得知忠勇王到訪,李惟儉不敢怠慢,緊忙迎將出來。見面方纔施禮,忠勇王就不耐煩道:“李復生,你造了什麼物件兒鬧出這般大動靜來?”
迎着忠勇王希冀的目光,李惟儉故作委屈道:“王爺還說呢……上回王爺說軍器造好了算軍功,下官日思夜想,昨日在園中略作嘗試,誰料威力太過巨大……”
“少囉嗦!”
“哎,簡短截說就是,下官造了新炸藥,威力巨大;還開發了配用的武器,粗略估算,起碼能打出去一千步開外。”
忠勇王眼睛瞪大:“果真?快帶本王瞧瞧去!”
“王爺請。”
李惟儉引着忠勇王一行人等進了側花園,自北面兒騰空的僕役房裡搬出了兩枚火箭。
忠勇王接過來感覺份量不小,前面是錐頭,後頭還鉚了四個尾翼。觀量半晌,納罕道:“就是這玩意?”
“正是。下官上回聽王爺提起,遠征西域最難的在於補給不便,只怕無法攜帶太多火炮。下官就想着,何不將炮彈與大炮合在一處,如此豈非便捷?想起竄天猴來,下官就試着造個大號竄天猴……”
忠勇王急不可耐道:“莫說了莫說了,快放一根兒讓本王瞧瞧。”
李惟儉拱手道:“稟王爺,這內中只有發射藥,下官不敢在前頭裝炸藥。”
是了,此處可是內城,距離皇城不遠。這要是掉皇城裡炸了,有忠勇王擔着也保不住李惟儉。
忠勇王趕忙道:“帶上東西,咱們出城一試!”
當下不再贅言,李惟儉將存餘的幾根火箭盡數帶了,還帶了一袋子新配出來的硝糖炸藥,駕着車隨着忠勇王就出了城。
尋了一處偏僻所在,李惟儉又觀量了風向,用幾個木架子做支撐,前頭有以引線連了戰鬥部,如此準備停當,戰戰兢兢的吳海寧點了就跑。
忠勇王與李惟儉躲在一里開外,忠勇王手中拿着個單通望遠鏡仔細觀量着。引線燃盡,就聽‘咻——’的一聲,那火箭騰空而起!
拖着白煙在半空中劃出一條弧線,朝着三、四里開外就砸了過去。又須臾,火箭落地,忠勇王收了望遠鏡頷首道:“遠是遠了,只是這威力能砸死人?本王怎麼覺着——”
話說一半兒,遠處忽而騰起沖天火光與煙柱,忠勇王止住話頭,須臾才聽得‘轟’的一聲炸響傳來。
大順一早兒就有開花彈,跟李惟儉這火箭如出一轍,同樣是延遲爆炸。威力可憐不說,發射的時候火藥還要減半,不然就得炸膛。更不用說那低得可憐的激發率,實在得不償失,因是大順如今只在極少數時候才動用開花彈。
眼見忠勇王半晌沒動靜,李惟儉趕忙湊過去道:“王爺?”
“嗯,再點一枚瞧瞧。”
方纔放的那枚是大號的,李惟儉又吩咐下去,吳海平許是怕被炸死,這回點了一枚小號的。
許是這根引線留的短了,飛出去二里開外,眼看就要墜地,這火箭竟凌空爆炸開來。
忠勇王合掌讚道:“臨戰之際,百十發打將過去,料那準噶爾賊子定會亂了分寸,本王派出馬隊趁勢掩殺,定會盡去全功!”
周遭一片附和之聲,唯獨樑郎中憂心道:“李爵爺,此物……只怕拋費硝石不少吧?”
“不少,非但要硝石,還要霜糖。”
李惟儉原原本本說了,頓時惹得忠勇王皺眉不已。此物威力雖大,可靡費也大,一發‘竄天猴’抵得上打半個時辰炮子了!
且瞧着方纔飄飄忽忽,只怕這東西也沒法子打得太準。
忠勇王摸着下巴道:“看來此物只能當做奇兵啊……復生,未知此物可起了名字?”
李惟儉忽而正色道:“東風。”
“東風?”忠勇王樂了:“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哈哈,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