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辭行
不提一衆姑娘心中如何做想,眼見大姐姐李紈已然掩口而泣,李惟儉這會子不好多說,只笑着點了點頭,旋即又去招呼戴權。
此人爲大明宮內相,不說結交,卻也不好開罪了。李惟儉趁着賈珍說話間隙,上前拉過戴權的手,袖子一抖便是兩張銀票送了過去,面上笑道:“勞煩戴公公特意走一遭,學生心中實在過意不去啊。”
戴權笑道:“爲聖人奔走,本就是我等近侍之責,李爵爺這話過了。”
此時賈珍便道:“還請戴公公撥冗,正好內中置辦了酒宴——”
戴權搖頭笑道:“聖人還等着咱家覆命,這酒卻不好喝了。下次,下次吧,哈哈,賈將軍,李爵爺,咱家去了,後會有期。”
“我送公公。”
李惟儉與賈家爺們一併好似衆星捧月般,將戴權送出門外,目送其乘車而走,賈珍等這才恭賀了李惟儉。
賈珍就笑道:“儉兄弟果然出息了,才這般年紀就封了爵,來日說不得也能位列公侯。”
賈政不知如何開口,那賈赦開口便有些陰陽怪氣,道:“不過是個沒封號的雜品爵位,珍哥兒莫要太擡舉儉哥兒了。”頓了頓,又道:“再說朝廷早有先例,非軍功不得封伯。儉哥兒再有能爲,憑着實學造物,往後封個子爵哪兒不是了?”
李惟儉心下暗忖,大老爺怕是反應過來了,這是生怕二姐姐配不上自己,這纔出言打壓?
他笑吟吟道:“世叔說的有理,不過是個雜品的爵位,承襲還要降兩等,下一代只怕就是一等將軍了。”
賈赦頓時好一陣無語……他就是一品將軍。一旁的賈珍還不如他呢,不過是個三品將軍。
大老爺賈赦越琢磨越不對味。雖說只是個沒封號的雜品爵位,可那也是二等男,比他這一品將軍高兩等呢!
說榮國府累世富貴……人家李惟儉不過數月光景就賺了百萬家財,家底不見得比榮國府差;
比人脈,榮國府與四王八公往來頗多,可如今四王八公不得勢啊。再看看人家李惟儉交往的,少司寇嚴希堯是其老師,忠勇王更是聖人極爲信重的親兄弟。有這二人在前頭擺着,可比什麼四王八公有排面兒多了!
因是再回返榮慶堂裡,瞅着四下人等不住的朝李惟儉恭賀,這大老爺賈赦的心裡就愈發彆扭。總覺着二姑娘這婚事只怕要吹了。
婚事告吹事小,沒了儉哥兒這般的女婿事大!謀劃數月,眼看到手的鴨子,賈赦哪裡肯眼睜睜瞧着其飛了?因是席間言語寥寥,一直皺眉思忖。
莫說是大老爺賈赦,便是老爺賈政,與東府的珍大爺這會子心下都透着彆扭。原先只道是攀附而來的窮親戚,誰料不過數月就折騰出如此家業來,如今還封了爵!
老爺賈政素日裡一直端着架子,每每都會教訓李惟儉一番。如今想來,賈政不覺老臉發熱。他蹉跎大半生,所作所爲還比不得人家李惟儉半年所辦的事兒大。又哪裡還有臉面教訓人家李惟儉?
賈珍也彆扭了一陣,到底還算隔着遠,因是與賈璉一道兒不住的勸酒,待熏熏然,眼見外間天色已暮,這才告辭離去。
他這一走,賈赦推說不勝酒力,賈政說來日還要坐衙,兩位老爺紛紛告退。這席間只餘下個賈璉作陪,那中間隔着的屏風就成了擺設。
先是三姑娘探春繞過屏風,以茶代酒敬了李惟儉一盞;有她開頭,餘下的姑娘們紛紛笑着過來敬酒。
“儉兄弟——”欲言又止的是二姑娘。二姑娘內秀於心,自是不傻。大老爺賈赦都能想到的,她自然也想到了。
李惟儉酒到杯乾,只給了其一個肯定的眼神。二姑娘到了年歲,因是也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到底還在席間不好多說,因是隻能遲疑着退下。
“儉四哥,我敬你。”這是小姑娘惜春,同樣以茶代酒。李惟儉笑吟吟飲了,惜春忽而道:“儉四哥也學過佛?”
“這卻不曾。”
惜春就納罕道:“怪哉,那爲何儉四哥教林姐姐的曲子裡滿是禪意?”
李惟儉正色:“佛本是道嘛,等你長大就明白了。”
“哈?”惜春狐疑而去。
“儉四哥,今兒可謂雙喜臨門,我這邊廂也以茶代酒,儉四哥莫要嫌棄。”
說話的是黛玉,那似泣非泣的眸子裡滿是喜意,卻不見半點生疏。於黛玉而言,昨日的李惟儉,與今日的並無不同。都是那個知她懂她的的知己。
“儉兄弟,這往後啊,可得照應着你璉二哥。嫂子旁的話不多說,儉兄弟託付的事兒,我一準兒辦得妥帖了。”
王熙鳳笑語晏晏,說話周到,的確讓人生不起厭煩來。
李惟儉與其對飲一杯,說過一會子話兒,這才迎來寶釵。李惟儉心中玩味,若只是中舉,料定寶姐姐心中或許並無太大波動。可如今非但中舉,連爵位也一併賞賜下了,素有青雲之志的寶姐姐又豈會無動於衷?
“儉四哥——”
“薛妹妹。”寶釵溫婉一笑,道:“儉四哥攀蟾折桂在先,因功封爵在後,今兒可謂雙喜臨門,妹妹這邊廂敬儉四哥一杯。”
“好說。”
二人對飲了,也不知是不是錯覺,李惟儉恍惚覺得面前的寶姐姐好似靈動了幾分,一雙水杏眼秋水瀲灩,似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其中。許是這會子人多,寶釵沒久留,只敬了酒便轉過屏風去了女眷那一席。
此間只餘李惟儉與賈璉,璉二哥見李惟儉酒意上臉,便吩咐丫鬟趕忙送來茶水,二人略略閒談,卻不再飲酒。
隔着屏風,另一桌卻是冰火兩重天。
賈母今兒興致高,一直留在席間。老太太不走,王夫人、薛姨媽自然不好提前離去。於是姊妹二人相對無言。
王夫人只覺心中憋悶,不過差了三、兩歲,與李惟儉一比,自家的寶玉自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這讓王夫人如何甘心:薛姨媽更是臉熱,前頭還說定是大姑娘的喜事兒,結果轉頭來的是李惟儉封爵的旨意。
薛姨媽心下思忖,這儉哥兒莫非是專門與自己作對的不成?再想起前些時日寶釵所說,薛姨媽心下犯苦。真是,早知如此何必當初。若一早兒知道儉哥兒有這般出息,說什麼也要強拉着薛蟠去給人家道惱。
事涉女兒前程,便是不能幫手,也不能好似如今這般扯後腿啊。奈何一切都遲了,如今再去道惱,只怕定會被那儉哥兒看輕,以爲薛家是趨炎附勢之輩。
且不提這姊妹二人沉默寡言,邢夫人卻是興致極高。她這會子還沒想過二姑娘配不上李惟儉,只覺先前薛姨媽言說定是大姑娘的喜事兒,轉頭確是李惟儉封爵,等於硬生生揭了王夫人的麪皮。 再說了,那儉哥兒可是自己將來的女婿,女婿封爵,這做岳母的與有榮焉豈非尋常?因是邢夫人笑語晏晏,很是誇讚了李惟儉。
一會子讚歎其有能爲,一會子又感慨偏生年歲還這般輕。
除去悶頭犯了心思的二姑娘,一衆姑娘都讚歎不已。寶玉先前還試圖尋個話頭岔過去,可說不過幾句,便又會轉到李惟儉身上。
寶玉心下不喜,只覺得姐姐妹妹都不再理會他,反倒是去貼儉四哥的冷臉。再看寶釵與黛玉,二者全然不看向他,只聽着探春轉述李惟儉茅山上的趣事,樂得掩口而笑。
寶玉心下憋悶,當即重重一頓酒杯,咕噥道:“不過一國賊祿蠹而已。”
他言語聲音雖不大,卻清清楚楚落在周遭人耳中。探春氣惱,偏生這會子王夫人在場,因是便咬脣忍了下來。
二姑娘木頭也似的性子,有心辯駁,卻不知如何開口。
加之惜春年歲還小,因是三春都沒了聲音。
偏在此時,黛玉看向寶玉道:“儉四哥辦水務惠及京師百姓,做下好大的事兒來,可算不得國賊祿蠹。”
這卻讓寶玉反駁不得,張張嘴,正要說些旁的,就聽一旁的寶釵道:“寶兄弟莫急,待寶兄弟用心讀兩年書,說不得也有蟾宮折桂的一日。到時候,姐姐妹妹自然都圍着寶兄弟來恭賀。”
寶姐姐說得輕巧,寶玉卻惱了,丟下酒杯霍然起身:“誰要伱們道賀?好好的一個清淨潔白女兒,也學的沽名釣譽,入了國賊祿蠹之流!”
說罷,寶玉起身而走。一衆姑娘彼此面面相覷,連薛姨媽、王夫人都不知這寶玉怎麼就惱了。
寶釵嫺靜道:“許是我說錯了話兒?可寶兄弟這年歲,也該用心讀些書了。”
邢夫人就道:“寶玉這性子,只顧着在內宅裡廝混,要他一心讀書可是不易。”
黛玉本要說些什麼,可見邢夫人如此說,頓時就止住了話頭。偷眼看去,便見王夫人陰沉着臉兒,也不知思忖着什麼。
賈母不放心寶玉,趕忙打發鴛鴦等追上寶玉,還叮囑帶了披風,免得寶玉着了涼。
那邊廂,李惟儉到底有了幾分醉意,賈璉便扶着其來告辭。李惟儉身形略略搖晃,朝着賈母一揖到地,說道:“寄居貴府,多得老太太照拂。晚輩無以爲報,只待來日報還。如今秋闈已過,晚輩便想着擇一日搬回自家,今兒特來向老太太辭行。”
賈母頓時收斂了笑意,道:“怎地這般急切?儉哥兒不妨再多留幾日。”
李惟儉便道:“老太太也知,我如今擔着內府的差事,每日裡不定何時出府,也不定何時回來。這搬出去,總是方便一些。”
李紈也在一旁道:“老太太,總不能一直留着儉哥兒在府裡吧?他總要搬出去的。”
賈母便嘆息一聲:“那就選個日子再搬。就算搬了,咱們也是親戚,儉哥兒往後常來常往。你若不來,我可是會打發人尋你呢。”
李惟儉趕忙應道:“不用老太太吩咐,我往後隔三差五一定來瞧老太太。”
這話說過,李惟儉告辭而去,這正主兒走了,寶玉又鬧騰了一場,賈母這會子有些疲乏,因是這宴席便就此散了。
李紈實在不放心李惟儉,見王熙鳳安排的妥當,當即領着丫鬟快步追將上去,過得穿堂,剛好瞧見兩個丫鬟扶着李惟儉往東走。
李紈快行兩步,追將上去,雙目之中滿是讚賞,嘴裡卻滿是叮嚀。於她心中,李惟儉依舊是那個纏着她喊大姐姐的小頑童。
李紈將李惟儉送到東北上小院兒,囑咐晴雯煮了醒酒湯,又眼看着李惟儉躺在牀榻上,這才帶着丫鬟離去。
晴雯提了燈籠,與香菱一道兒去得廚房裡,也不用使銀錢,那柳嫂子早就備好了醒酒湯。
見了面兒便道:“誒唷,我就尋思着儉四爺得用醒酒湯。你瞧,這竈上早就預備得了。”
見那柳嫂子一臉諂媚,晴雯心下不喜。想着果然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早前柳嫂子雖笑臉相迎,衝着的卻是儉四爺口袋裡的銀錢。如今這般,巴結、討好的,生生就是一副小人嘴臉。
晴雯強忍着性子謝過了柳嫂子,正要離去,忽而心下一動,問道:“我那表兄不是今兒當值?”
柳嫂子面上強笑道:“這不是得了賞錢,這會子又沒差事,便尋旁人耍頑去了。”
晴雯蹙眉,仔細傾聽,果然聽得後院兒隱約傳來吆五喝六之聲。心下對這表兄徹底失望,晴雯辭別了柳嫂子,提着醒酒湯與香菱原路回返。
到得正房裡,就見李惟儉正笑吟吟地扯着紅玉與琇瑩說話兒。讓晴雯納罕的是,不知何時琇瑩也改了口,如今口稱‘四爺’,再不似以往那般口稱‘公子’了。
晴雯過來,伺候着李惟儉用了醒酒湯,又留心觀量了一陣,便蹙眉道:“大老爺、老爺也真忍心,四爺才這般年歲,竟灌了如此多的酒。我看,今兒夜裡還是多留一個人值夜吧。”
李惟儉笑着搖頭:“不妨事,老爺我的酒量近來可是見漲。如今方纔到量,估計再來一盞就要多。”
晴雯勸說一陣,眼見勸說不住,便只得依了李惟儉。當下幾個丫鬟伺候了李惟儉洗漱,只留紅玉守夜自是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