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隔天涯之遙而不生疏
鳳姐兒與李惟儉別過,瞧着李惟儉朝着園子門口尋去,這才轉身而行。隨即便撞見幾個婆子尋了過來。
見了鳳姐兒,一婆子笑說道:“我們奶奶見二奶奶只是不來,急得了不得,叫奴才們又來請奶奶來了。”
鳳姐兒說道:“你們奶奶就是這麼急腳鬼似的。”鳳姐兒慢慢的走着,問:“戲唱了幾齣了?”
那婆子回道:“有八九出了。”
說話之間,已來到了天香樓的後門,見寶玉和一羣丫頭們在那裡玩呢。鳳姐兒說道:“寶兄弟,別忒淘氣了!”
有一個丫頭說道:“太太們都在樓上坐着呢,請奶奶就從這邊上去罷。”
鳳姐兒當即上了天香樓,吃席看戲自是不提。
且說李惟儉領着晴雯出得儀門,點過吳海平,低聲吩咐了一嘴。那吳海平思忖半晌道:“公子,這事兒丁家兄弟門兒清,讓他們幹最好。”
李惟儉便道:“略略遮掩了面目,別讓人瞧出來。”
吳海平樂道:“正巧方纔見街面上有賣猴子面具的,讓丁家兄弟戴着面具,保管瞧不出來。”
“那就好。仔細掃聽了賈瑞家,待會子別打錯了人。”
“是,小的這就去安排。”
吳海平去尋丁家兄弟自是不提。李惟儉回身領着晴雯回了天香樓,到得樓後仰頭便見王熙鳳正看將過來,李惟儉便隱晦地略略頷首,旋即登樓與賈璉、賈赦、賈政等人聚在一處,吃酒、言談自不用多提。
席間大老爺賈赦每每看將過來,意味深長。奈何這會子李紈方纔發了書信出去,想要回信起碼要等上倆月,因是賈赦便只能頻頻與李惟儉飲酒。
李惟儉思忖一番,他可是一心要娶二姑娘的好人啊,要拒絕的不是他,而是不知變通的大伯。當即極爲熱切與賈赦湊在一處,談天說地,好不熱鬧。
大老爺心下熨帖,這會子已然將李惟儉看做了女婿。親兒子賈璉在一旁他也不理會,有事兒只管吩咐李惟儉去辦,偏生李惟儉還一副樂顛顛的模樣。
大老爺賈赦方纔點過了一折子戲,眼見李惟儉下樓去安排,賈珍實在按捺不住,湊將過來道:“大叔,您這是——”
賈赦不由得得意道:“嘿,儉哥兒在府中數月,倒是與二姑娘瞧對了眼兒。咱們這做長輩的,不好棒打鴛鴦。這不,就等着來日放了榜,請示了李祭酒,兩個小的就要定下婚事。珍哥兒往後可得將儉哥兒當自家親戚啊。”
“一定一定。”賈珍面上應着,心下狐疑。李惟儉這般城府,能瞧得上賈赦的爲人?再說二姑娘他也瞧過,顏色算好的,可也算不得是天仙,這李惟儉是迷了心竅還是怎地,怎麼就非二姑娘不娶了?
到底隔着府,賈珍不好多問。一旁的賈政、賈璉各有心思。賈政想着趙姨娘一直唸叨着撮合李惟儉與三姑娘探春,簡直是無稽之談。探春纔多大?若果然撮合了,不定外人如何看他呢。
倒是那二姑娘,性子太過綿軟,瞧着與李惟儉不似良配啊。因着李惟儉連番做好人,賈政刻下對李惟儉略略改觀,便想着從中勸說兩句。娶妻娶賢,二姑娘瞧着就跟賢不沾邊兒。
賈璉又是另一番心思,想着李惟儉來日成了自己妹婿,這可是親上加親了,說不得來日提攜自己幾分,自己也有機會發橫財呢!
略略吃過酒,因實在與婦人們看不到一處,賈珍便張羅着道凝曦軒看打十番去,於是爺們兒們紛紛下樓,朝着凝曦軒而去。
到得凝曦軒,十番鑼鼓上陣,倒是好生熱鬧。李惟儉心下狐疑,這十番鑼鼓瞧着是熱鬧,可在金陵,這玩意可是用來齋醮、超度的。賈敬生兒,賈珍請人打十番……也不知是故意的,還是真孝順。
這熱鬧自辰時一直綿延過申時,其後點的戲都唱完了,方纔撤下酒席,擺上飯來。吃畢,大家纔出園子來,到上房坐下,吃了茶,方纔叫預備車,向尤氏的母親告了辭。
鳳姐兒臨上車之際,便見賈瑞那廝照舊拿賊眼睛瞥自己。心下氣惱,扭頭看向李惟儉。便見其正扯着賈璉往這邊廂走着,見鳳姐兒看過來,李惟儉眨了眨眼,鳳姐兒頓時心下有了底。
笑吟吟朝着那賈瑞冷哼一聲,閃身便進了馬車裡。
李惟儉扯着賈璉道:“二哥過會子可還有旁的事兒?”
“今兒吃酒就是正事兒,哪兒還有旁的事兒?聽儉兄弟這話,是另有安排?”
李惟儉笑着頷首,裝作無意地瞥了一眼賈瑞,衝着馬車旁的吳海平與丁家兄弟比劃了個手勢。
吳海平心領神會,盯住賈瑞,又朝李惟儉回以問詢的目光。見李惟儉頷首,當即扭身與丁家兄弟吩咐了。
李惟儉笑容更盛,說道:“算不上是安排,就是請二哥過會子陪我看一場戲。”
賈璉樂了:“看戲好啊,我最愛看戲。那咱們就走着。”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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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賈瑞虛情假意地又在寧國府盤桓了片刻,說是幫手,實則哪裡用他相幫?待出得寧國府,往自家行去時,想着王熙鳳那一顰一笑,頓時心下熱切。
賈瑞父母早亡,只跟着爺爺賈代儒過活。賈代儒又管着私學,因是賈瑞在私學裡也尋了一份差事。
月錢雖不多,可靠着私學裡學生們的孝敬,日子過得也算不好不壞。
轉到寧榮后街,方纔踏進巷子裡,行不多遠忽聽得身後腳步聲急促。不待他回頭張望,忽而便有面口袋套在頭上,跟着短棍好似雨點一般砸將過來。
“啊……好漢饒命,好漢饒命啊!”
奈何不論賈瑞如何哀求,兩根短棍上下翻飛,偏使棍之人悶聲不吭。那賈瑞也不傻,套口袋打悶棍,既不爲求財,那定是爲尋仇。
當即嚷嚷道:“煩請好漢言語一聲,小的到底招惹了誰?”
雨點般的棍子不停,其中一人道:“沒人倫的貨色,今兒就叫你好好兒漲漲記性!”
是王熙鳳!
賈瑞早就聽聞王熙鳳是個利害的,卻不曾想過利害成這般。前腳方纔撩撥了,後腳就使人來打自己。
情知這頓打捱得不怨,賈瑞只好護住頭臉,縮着地上亂哼哼。過得好半晌,棍子停下,賈瑞卻趴在地上不敢動彈。生怕惹惱了那二位,再招來無妄之災。
也在此時,李惟儉的馬車停在了巷子口,迎面見丁家兄弟提着短棍行將出來,衝着李惟儉略略頷首。李惟儉便衝一邊兒的賈璉笑道:“二哥,你且往巷子裡看。”
這馬車車廂離着巷子口還有兩步,賈璉哪裡瞧得見?當即挑開簾櫳跳下馬車,行到巷子口,就見內中一人頭上套了口袋,正搗頭如蒜地哀求着。
賈璉心下納罕,行將過去,拽住口袋一角一扯,頓時露出了內中鼻青臉腫的賈瑞來。
“賈瑞?伱這是怎麼了?” 瞧見賈璉,做賊心虛的賈瑞頓時亡魂大冒。怪叫一聲爬將起來,扭頭就跑,邊跑邊嚷道:“璉二哥,我再也不敢了!”
“誒?你跑什麼?”
賈瑞哪裡敢停下,拐着一條腿一溜煙兒也似跑沒影兒了。賈璉納罕着回到馬車上,這會子有些反應過來,說道:“那賈瑞,是儉兄弟出手教訓的?”
李惟儉笑着道:“二哥可莫要胡說,誰瞧見我動手了?”
“那這——”
“二哥且回去與鳳嫂子言語一聲,到時一切便知。”
當下任憑賈璉如何問詢,李惟儉就是不吐口。李惟儉心知肚明,要賣好就得賣給王熙鳳,賈璉這人嘛……嗯,實在沒什麼能爲。
待回得榮國府,李惟儉領着晴雯、香菱回東北上小院兒,賈璉則一路納罕着去了鳳姐兒院兒。
進得內中,便見王熙鳳正端坐着,任憑平兒拆去頭面兒。
王熙鳳瞥見賈璉就道:“怎地纔回來?”
“瞧了一場戲——”賈璉拉過凳子在鳳姐兒身邊兒落座,納罕着將所見所謂說將出來,便見王熙鳳長長出了口氣。
賈璉愈發納罕:“儉兄弟只讓我回來說與你聽,這內中到底打什麼啞謎?”
王熙鳳瞥了其一眼,話到嘴邊兒,改口道:“還能如何?那賈瑞今兒在園子裡衝撞了我,我氣不過,正巧儉兄弟瞧見了,我不過腹誹幾句,不想儉兄弟還真當個事兒給辦了。”
鳳姐兒心下暗忖,儉兄弟這人可交啊!旁的且不說,只說下晌應允了,這天才擦黑就將事情辦妥,等閒人哪會這般快?
這可真是六月債,來得快,去得更快!王熙鳳這會子心下極爲熨帖,連帶對李惟儉印象大好!
賈璉蹙眉:“怎麼衝撞的?”
王熙鳳不想多說,便道:“就是衝撞了,言辭還頗爲不敬。”
“球攮的,我道那賈瑞爲何見了我好似見了鬼一般,原是做賊心虛!”賈璉頓時怒不可遏:“下回再有這事兒你徑直與我說了,不勞儉兄弟動手,我自己就料理了那廝。”
王熙鳳嗤之以鼻,道:“你就說得好聽。那賈瑞跟你一個姓兒,你能下得去手?”
賈璉頓時一怔,撓頭道:“也是,我頂多罵他一通哪兒不是了?還是儉兄弟狠辣,我看賈瑞被揍得鼻青臉腫的,可算是爲你出了口氣。”
鳳姐兒便道:“那也是儉兄弟爲我出得氣,與你何干?”
賈璉湊過來攬了王熙鳳肩頭笑道:“那要不我明兒再去罵他一通?”
王熙鳳沒好氣道:“罷了罷了,可不敢勞動您璉二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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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過天來,寧國府依舊熱鬧。只是王夫人、邢夫人、賈政都不過去了,王熙鳳倒是過去了,又與秦可卿說了好些掏心窩子的話。
李惟儉也沒再去,這賈敬的生辰便如此過了。轉眼九月九,重陽這天秋闈放榜。哦,放榜的是儒學,與實學無關。
饒是如此,京師裡也熱鬧了幾分。李惟儉還特意去瞧了熱鬧,見識了喜極而泣的,見過了捶胸頓足的,也見識了榜下捉婿。
瞧着滿頭白髮的儒生被一幫下人塞進轎子裡擡走,李惟儉頓時哭笑不得。這可真真兒是一樹梨花壓海棠啊,就不知那位老爺子吃不吃得消了。
瞧過了熱鬧,李惟儉照例去外城轉了轉,先去廠址看了,略略指點了如何施工;轉頭又去武備院催着陳主事趕緊將新式炮架子弄出來。
他已然大抵知曉了輪胎配方,如今正在搗鼓充氣輪胎,就等着炮架子就位好往上安了。
奈何陳主事不緊不慢,只說月底才能完工。
李惟儉施施然回返榮國府,因着時辰還早,換過了衣裳,便去了東大院邊兒上的小花園。
忽而吱吱聲傳來,循聲看將過去,就見黛玉正捏着那鴨子。
李惟儉心下一喜,當即迎了上去。
“妹妹。”
“儉四哥?”黛玉頗爲欣喜。
她幾日沒見過李惟儉,今兒來小花園遊逛,便想着能不能撞見,不料就撞見了。
“儉四哥這是纔回來?”
“是啊,”李惟儉笑着道:“隱約聽得老鼠叫,趕忙換了身衣裳就來了。妹妹可曾久等了?”
黛玉頓時樂了:“儉四哥莫非是順風耳不成?這般遠都聽得見?”
李惟儉意味深長道:“我這耳朵得分人。”
黛玉心下一動,卻不再多言。好似往常那般,二人沿着小徑散步,不緊不慢。紫鵑瞧着暗自咬脣,那雪雁卻樂出了姨母笑,好似在現場吃糖一般。
行了一陣,轉過樹蔭,黛玉就道:“今兒秋闈放榜了呢。”
“嗯,過些時日,我就要搬走了。”
黛玉欲言又止,心下有些不捨,可也知不好挽留。
李惟儉就道:“如今別離,是爲了來日久別重逢。我與妹妹,雖隔天涯之遙而不生疏,居咫尺之地而不狎暱。”
黛玉心下動容,頓足扭身看向李惟儉道:“有儉四哥這話便足矣。天冷情不冷,人遠心不遠。都是自家親戚,儉四哥來日過府,莫忘了尋我說話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