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別居
賈政聞言,心下不以爲然。
搬出來又有何用?老太太寵着,那孽障還不是想去內宅就去了?又何必多此一舉?
李惟儉觀量着賈政的神色,壓低聲音又道:“世叔,這男女大防……不得不防啊。”
“嗯……嗯?”
賈政撫須,忽而反應過來李惟儉話裡有話。是了,寶玉那孽障早與丫鬟苟且了。上回王夫人將丫鬟攆出府去,一直瞞着賈政不曾言說。
可紙裡包不住火,此事一早兒被趙姨娘得知了,轉頭兒就與賈政吹了枕邊風。
因是賈政便想着,寶玉能與丫鬟苟且,焉知不過鑄下大錯?若是旁的姑娘還好,爲遮醜聞,大不了提前辦了婚事。可若那姑娘是賈府的……果然不得不防啊!
這等沒臉子的事兒史書上有載,私下裡更是瘋傳哪家勳貴姐弟之間違了禮制!
賈政頓時面沉如水,連連頷首道:“賢侄此言有理,此言有理啊。”
李惟儉見賈政果然信了,頓時心下舒爽,話鋒一轉,說道:“世叔還請寬心,左右寶兄弟年歲還小,這搬出來,說不得近朱者赤,從此就轉了性子呢?將來若是出息了,料想世叔定然頗爲欣慰。”
賈政苦笑着擺手:“我不求他出息,只求他不惹禍就好。”
李惟儉目的達成,又略略坐了會兒,這才起身告退。出得夢坡齋,李惟儉便朝着賈母院兒行去,不想剛過穿堂,便遇見了款款而來的寶釵。
李惟儉停下腳步,到人到近前這才彼此見禮。
“薛妹妹。”
“儉四哥。”
“薛妹妹這是去老太太那兒?”
“是,儉四哥呢?”
“巧了,你我二人正好同行一陣。”
李惟儉笑着伸手相邀,二人便並肩而行。寶釵略略回首使了個眼色,鶯兒便知趣地放緩腳步,遠遠隨在後頭。
“儉四哥可是來尋老太太道惱的?”寶釵瞥着李惟儉道。
“寶兄弟落了水,總要交代一番。”
寶釵就道:“昨兒珠大嫂子與老太太說過了,老太太也當是寶兄弟走神落水的。”
“嗯,多謝薛妹妹告知,如此我倒是能鬆口氣了。”行走幾步,李惟儉忽道:“寶兄弟這般年歲,住在內宅總是不好。方纔我還與世叔說嘴,既然寶兄弟知曉了人事兒,還是搬出來別居爲妙。薛妹妹以爲呢?”
寶釵沉吟着心下思忖。自昨兒歸來,寶玉便又纏着黛玉,看得寶釵好生氣惱。李惟儉這主意,是想將這二人分開?
主意自然合寶姐姐心意,只是能說動老太太與太太嗎?
她心下存疑,便不曾表態,說道:“此事是寶兄弟家事,我一個外人只怕不好說嘴。”
李惟儉笑吟吟扭頭道:“薛妹妹,世叔心下也頗爲贊成此舉啊。說須得防範不得不防之事啊。”
不得不防之事?寶釵略略思忖,頓時紅了臉兒,嗔看着李惟儉,心下暗忖,寶玉再不成器,也不至於這般下作吧?
轉念卻又猶疑起來。昨兒能當着李惟儉的面兒扯着人家小妾說話兒,這寶兄弟犯起癡來,能做出什麼來還真不好說!
李惟儉又道:“再者,都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寶兄弟別居一地,多接觸昂藏男兒,說不得就轉了性子,從此上進了呢?”
寶釵頓時心下動容。那小選暫且不知如何,備選的寶玉自然須得攥緊了。若寶玉搬出去別居,從此果然上了進,那自是最好不過。
因是寶釵便道:“儉四哥說的有些道理,待回頭兒我與媽媽說了,也讓媽媽勸勸姨母。”
李惟儉便道:“難爲薛妹妹了,料想嬸子定會理解薛妹妹的良苦用心。”
寶釵便笑着說道:“都是自家親戚,總要爲他好纔是。”
說話間二人過了垂花門,是以不再言語。
轉過三間小廳,鴛鴦迎上來言語幾聲,隨即入內通稟。過得須臾,鴛鴦回身引着二人入內。
李惟儉迎面兒便見賈母靠坐軟塌之上,左右不見寶玉與黛玉、湘雲、三春,只下首坐了王夫人。
二人上前見過禮,隨即各自落座。
李惟儉正要開口言語,鴛鴦又來報,說是大老爺與老爺來了。
賈母心下納罕:“這兄弟倆是商量好了一道兒來的?”
李惟儉便拱手笑道:“老太太,是晚輩請了兩位世叔前來說項。昨兒的事兒,晚輩生怕老太太怪罪啊。”
賈母頓時嗔道:“你這孩子,分明是寶玉自己不小心,又與你何干?住了幾個月,怎地還似剛來時那般見外?”
李惟儉只是笑着不曾辯駁。偷眼打量王夫人,便見其面沉如水。這位可不是個心眼兒寬泛的,若是記恨上了,說不得素日裡會給大姐姐李紈穿小鞋。
說話間賈赦並賈政相攜入內,二人見過禮,方纔落座賈政就道:“母親,儉哥兒此番所爲何來,可曾說了?”
“說了說了,這孩子實在見外,我方纔還數落了他。”
賈政頷首,長出了一口氣,道:“母親說的是,兒子方纔勸說了一番,奈何儉哥兒執意要來交代。”
說話間乜斜一眼王夫人,賈政便道:“若我說,須得寶玉跟儉哥兒道惱纔是。那混賬行子哪兒去了?怎地不見人?”
王夫人趕忙道:“頭晌便與鍾哥兒一道去了學堂。”
賈政想起方纔李惟儉所說,頓時蹙眉不已。心下暗忖,寶玉與那秦鍾……不會……吧?
聽趙姨娘言說,素日裡這二人形影不離,把臂同行,有時還會睡在一處,好的跟一個人兒也似。那秦鍾生得羞羞怯怯,男生女相,總不至於寶玉做了相公吧?
忍住心下厭煩,賈政便道:“母親,兒子方纔與儉哥兒說過話兒,想了想,總由着寶玉這般胡鬧只怕不行。因是,不若讓其別居一地,也免得在內宅裡沾染了太多脂粉氣。”
“這……”賈母心下不捨,當即便要開口拒絕。可寶玉的親老子發了話,總要考量一番纔是。
賈母還在沉吟,大老爺忽而瞥見李惟儉朝其使眼色,頓時激靈一下。心下暗自思忖,他想的不是李惟儉此舉意欲何爲,而是對自己有何利弊。
略略思忖,好似無甚關係?那便賣個人情又何妨?
因是,大老爺清了清嗓子道:“母親,二弟所說不失道理啊。寶玉總在內宅裡打混,淨學些精緻的淘氣,長此以往如何成器?莫不如搬出去別居一地,說不得來日就長進了呢?” “這——”賈母看向王夫人。
王夫人便道:“此事不急,左右寶玉還小,不若——”
賈政勃然道:“他還小?伱教的好兒子,都知道與丫鬟廝混了,哪裡還小?”
一句話噎得王夫人啞口無言。賈母沒了臂助,思忖一番,乾脆施展了拖字訣,便道:“此事太過倉促,容我過後仔細思量了再說。”
說話間瞥向李惟儉:“儉哥兒如今自己住在一處,可有煩擾?”
“回老太太,並不曾煩擾。”當下李惟儉便說了這幾日過往。
他心下情知此事一時半會兒拿不定主意,幸而他早有佈局。寶釵說動薛姨媽,薛姨媽勸勸王夫人,倫理大防啊,寶玉近來幹了這麼寫混賬事兒,由不得王夫人不多心。
又有親老子賈政言說,賈母再是不捨,若王夫人都吐了口,只怕寶玉不想搬也得搬!
說過瑣屑,估量着時辰差不多了,李惟儉便起身推說約好了嚴奉楨,這才辭別一干人等,離了賈府。
……………………………………………………
其後李惟儉去到嚴府,會同嚴奉楨與其小妾,緩緩朝着香山別院回返自是不提。且說榮國府。
這日晚飯前,寶釵便尋了薛姨媽言說。
此事母女二人早就計較過,若想嫁給寶玉,那黛玉便是寶釵最大的敵手。寶黛二人青梅竹馬,情誼非比尋常。
若寶玉搬出去別居,雖免不了二人碰面,可總不至於朝夕相處,因是薛姨媽頓時意動。臨近申時,便去尋了王夫人言說。
薛姨媽方纔起了個頭兒,王夫人便詫異道:“怎地妹妹也來勸我?”
迎着王夫人疑惑的神色,薛姨媽道:“我與姐姐是姊妹,自是要爲姐姐着想。此事我思忖着,倒是個好事兒。”
“怎麼個好法兒?”
薛姨媽便道:“寶玉翻過年便十二了,那甘羅十二歲拜相,這般年歲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可寶玉又——”
又什麼?王夫人自是知曉,定是會欺負丫鬟了。
頓了頓,薛姨媽又道:“寶玉素日裡與姑娘們混跡一處,這白日裡也就罷了,總有人看顧着。若是夜裡看顧不到,就怕……就怕——”
“就怕怎樣?”
“就怕犯了那不忍言之錯啊。”
王夫人略略思忖,頓時心下駭然。隨即連連搖頭:“不可能,我的寶玉怎會這般混賬?”
薛姨媽沉吟着沒言語。
王夫人瞥見薛姨媽神色,頓時氣惱不已。欺負丫鬟、勾搭別人小妾,好似寶玉這些時日沒少犯渾。
王夫人轉念思忖,寶玉自小與黛玉睡在一處,如今大了才分了開來。黛玉睡在碧紗櫥,寶玉如今睡在暖閣。這朝夕相處的,說不得還真會出了那不忍言之事。
王夫人心中本就瞧不上黛玉,一則是因黛玉之母賈敏,那小姑沒出閣前便是個伶俐的,王夫人在其面前沒少吃癟;二則黛玉體弱,只怕將來不好生養。
不孝有三、無後爲大,便是寶玉襲不得爵,來日二房總不能讓庶子承襲家業吧?
再有便是黛玉的性子也不討喜,她們姐妹四下裡雖不曾明說,可王夫人自是知曉妹妹薛姨媽的心意。
王夫人心中想着,寶釵生得端莊,脾性又合意,倒是配得上寶玉。就是這家世……從前好歹還有個皇商底子遮醜,如今連最後的遮羞布都丟了。
堂堂榮國府,總不能與商賈之流結親吧?因是近來王夫人再不露口風,只想着來日在旁的勳貴家找尋一番,看看有沒有合心意的女子。
這般思忖過了,王夫人頗爲意動。
薛姨媽在一旁觀量着,當即又勸道:“姐姐,有道是雛鳥總要單飛,你這母親總不能護着寶玉一輩子。”
王夫人便嘆息道:“我如何不知?只是老太太那頭兒——”
薛姨媽道:“老爺都贊成的事兒,姐姐在出言,不怕說不動老太太。”
王夫人思忖半晌,這才頷首道:“也罷,那就姑且一試。”
眼看便要到飯口,薛姨媽告退,王夫人思忖着領着丫鬟朝賈母院兒行去。與素日裡一般立了規矩,待賈母命其自去用飯,王夫人卻上前將薛姨媽的話說了出來。
賈母聽罷頓時好一陣啞口無言。兩個小人兒是她自小瞧着長起來的,黛玉方纔進府那會子,兩人因着年歲還小,便擠在一處牀榻上。
如今漸漸大了,黛玉這才搬去了碧紗櫥。可這朝夕相處的,難免有些不便。她年歲大了,精力不濟,若真看顧不過來……
賈母沉吟着好半晌沒言語,轉念又想,她的乖乖寶玉總不會這般下作吧?
忽而想起昨兒寶玉非要扯着人家妾室說些有的沒的,賈母便嘆息一聲。加之先前賈政說過,如今王夫人也說,爹孃都這般說了,賈母總不好再推拒。
“也罷,到底年紀大了,那就搬出去別居。”
王夫人就道:“東大院雜亂,拾掇出小院兒還不如如今的綺霰齋。老太太,我瞧着莫不如先讓寶玉住綺霰齋,好歹還有個兩進,足夠安排人手了。”
卻說二人商議妥當,轉頭兒尋了寶玉,告知其搬去綺霰齋。本道那寶玉定會鬧騰一場,不想寶玉卻頗爲高興。
王夫人、賈母瞧在眼中,頓時憂心不已,生怕別居之後寶玉沒了看顧,從此愈發放縱。
那寶玉果如二人所想,心下思忖着,從前與丫鬟廝混都要偷偷摸摸揹着人,如今搬出去別居,從此沒了人在眼前看着,豈不自由?
事情已定,寶玉急不可耐,當天便催着丫鬟將物件兒盡數搬去了綺霰齋,自此樂得逍遙自在,卻全然沒想着自此不能與林妹妹朝夕相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