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探春

因爲這個突發事件,皇上緊急召開了御前會議,朝堂上羣臣對這突發事件是議論紛紛,別人尚未開口,這賈政因黛玉的緣故,得以暫立朝堂,他當時就迫不及待地道:

“皇上,這林氏世受皇恩,又蒙皇上親封郡主之隆恩,竟不思報效朝廷,卻行如此荒唐之事,辜負皇恩,實乃不忠不孝之人,望皇上嚴懲。”

“皇上,賈大人言之有理,微臣佩服賈大人大義滅親,臣附議。”

“臣附議。”

“臣附議。”

……

皇帝望着底下這些仗着祖宗的功勞,平時碌碌無爲,如今卻一副爲國爲民的嘴臉,心裡一陣反胃,他冷笑道:“衆位愛卿之言到也有些道理,只是安陽郡主已經投海,不知諸位有何方法懲治與她?”

“這——”

“朕看這安陽郡主卻是深明大義之奇女子,她把她所有的家產都捐獻給了朝廷,又能以死來向朝廷進言:我堂堂大華□□上國絕不能向一個蠻夷小國屈服,所以朕認爲朝廷不但不能懲罰,還應該嘉獎。”

“這——皇上——”

“怎麼,朕說的不對嗎?”

“皇上聖明。”

“皇上聖明。”

“皇上,臣有異議,如果將來但凡朝廷有和親之事,大家都以此爲榜樣,且不是讓朝廷陷入被動。”

“王愛卿言之有理,這樣,安陽之事朕有獎亦有罰。前巡鹽御史安國公林海有功於國,現又有其女獻全部家產與國,着禮擬諡號嘉勉;林氏跳海拒不和親,乃其舅氏教導之誤,着其舅父賈政之女補救,和親嫁妝除安陽郡主原有部分外,其他需補充部分由賈政補足,諸位愛卿以爲如何?”

“皇上聖明,可是臣聽說林公早逝,安陽郡主是在榮國府長大的,所以臣以爲還是應給榮府賈大人以嘉勉。”

“皇上,微臣不同意牛大人之言,安陽郡主所獻家產是林公所遺,與榮府並不相干,更與賈政賈大人無關;郡主跳海給朝廷造成了麻煩,剛剛皇上已言是因爲她在榮府沒有受到很好的教育,且郡主跳海還說明了郡主的這次和親之事根本就不是郡主主動請纓的,賈政賈大人有欺君的嫌疑,皇上不追究賈政賈大人的欺君之罪已是皇恩浩蕩了,所以皇上的如此處置是十分恰當。”

“微臣認爲吳大人所說甚是有理,臣附議。”

“臣附議。”

散朝後,賈政回到賈府,他想了一路,他不知道該如何告訴賈母剛剛在朝堂上發生的事。他只得命人找來他的清客,他把剛剛發生的事告訴他們。

“我一點也沒有想到我那個外甥女竟然會跳海,雖然皇上沒有怪罪,但我這外甥女一直受我母親疼愛,再加上如今我的三姑娘又要去和親,我怕我母親會傷心難過。”

“東翁至孝,難免多慮了。但據學生所知,太夫人雖是女流,卻深明大義,她當初既然能送平素十分疼愛的林姑娘去和親,那她就做好了林姑娘一去不回的準備,這次送三姑娘,我想太夫人也會平靜地接受的。”

賈政想了想:“卜先生這話有理,家母聰明睿智,非尋常婦人所比,到是我着像了。”

“東翁太謙了,不過是東翁爲人至孝醇厚,所謂當局者迷罷了。”

果然,賈母聽得賈政所言,雖一開始心痛林黛玉之死,傷心地嚎啕大哭,不過只有片刻之後,她就擦乾了眼淚:

“想那林丫頭自她娘死後就來咱們家,那時她才六歲,就這麼一點點高,我老婆子待她比嫡親的孫女都親,好吃的好用的什麼都緊着她,可沒想到這丫頭竟然是個忘恩負義的!先是不管不顧地對外宣稱自己這次和親是我們強加給她的,後又不和任何人商量就將寄存在府裡的家產都獻給皇上,現在又來這麼一出,真正是傷透了人的心,唉,我老婆子這麼些年來真正是白疼她了。”

“老太太說的何嘗不是,林姑娘就是一個白眼狼。”

這話賈母聽了這話可不太高興,怎麼說林黛玉都是她養在身邊的嫡親外孫女,雖然在她心中這個外孫女比不上寶玉,比不上賈政、賈元春,但她也是真心疼過的。她的不是,她說可以,別人說她可不高興,只是如今林黛玉出了這樣的事情,真正惹怒了她,她也不想替她說話了。

賈母換了個話題:“政兒,皇上說讓我們三姑娘繼續去和親,可是真的?”

賈母的話剛落,外面就傳來了聖旨到的消息。

皇上的聖旨很是簡單,就是賈政之女成爲新的安陽郡主(皇帝連稱號都懶得換),接替林氏和親,因信風所限,所以新安陽郡主明日辰時就由賈府直接出發,所有物品均用原安陽郡主的,另令兩個教禮儀嬤嬤和一教倭國語言的通官隨船教導送行。

儘管有了賈政之前的話,但賈府的人對探春這麼快就要和親還是很驚訝的:“夏公公,怎麼我們三姑娘明天早上就要走?這麼快。”

接了鴛鴦荷包的夏公公心情很好的說:“回老太君,是的。咱家聽皇上說,因爲去倭國要有信風,而適合的信風的時間卻不長,所以郡主此次和親纔不得不如此倉促。”

賈母嘆了口氣:“唉,老身慚愧,外孫女辜負了朝廷,所幸老身的孫女還能得到朝廷的信任,所以請公公替老身全家叩謝皇上的隆恩。”

“老太君太客氣了,咱家一定把貴府忠君愛國的赤忱之心稟告皇上。”

“謝謝公公。”

賈政送夏太監出門後,賈母拉住探春的手,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我可憐的三丫頭……”賈母抱住探春,放聲大哭起來,探春想到林黛玉寧願跳海,也不願和親,可見這和親決不是什麼好事,自己離開家,到那麼一個遙遠的地方去,沒有一個親人,自己的將來也許連二姐姐都不如,二姐姐受了委屈還能回家來述述,自己將來如果受了委屈又能如何呢?天涯涯、海茫茫,此生親人故鄉都只有在夢裡見了……

王夫人等見祖孫兩個哭成一團,忙快步上前安慰起來,王熙鳳快言快語地說道:

“老太太,雖然三姑娘遠離家鄉,但卻是皇恩浩蕩,三姑娘如今已經貴爲上國郡主娘娘,風風光光地嫁到那蠻夷小國,是做堂堂的王妃娘娘的,誰敢小瞧了?如今看來那林丫頭也不是什麼投海的,想是出了什麼意外掉到海里的,定是那些送親的人怕擔什麼干係,欺騙了皇上。”

賈母雖年紀大了,又身在內院,但她的年齡和閱歷使她比賈家其他人看得更高更遠,以她對林黛玉的瞭解,她可以肯定林黛玉決不是什麼因爲意外掉到海里,她就是自己跳到海里的,不過這些她可不會說。她知道這次賈政夫妻的做法特別容易讓人說賈府無德,爲了發自家姑爺的絕戶財,串通宮裡的娘娘,將自家姑奶奶的唯一的女兒送去和親,因而逼死了她,如今王熙鳳這話真正說到了她的心上,她很快收住眼淚,拿過鴛鴦手中的手絹,擦乾眼淚。

“鳳丫頭這話有理,這林丫頭素來重情,定是不捨遠離故土,不捨我們這些骨肉親人,剛剛聽你們老爺說林丫頭自上了大船,就站在船尾望着海岸。這海上風大浪大,一不小心就掉了下去。噢,我可憐的心肝寶貝啊——”

賈母說着又放聲大哭起來。

“老太太,老太太,寶玉現在已經完全痊癒了,他畢竟是一個哥兒,不能總是拘在怡紅院,老太太看是不是把他放出來?”

鴛鴦一提寶玉,成功地將賈母的注意力轉移到寶玉身上,賈母一聽寶玉早收了悲聲:

“是啊,寶玉原是個猴兒,可憐見的,關了那麼長的時間,這回出來了,你們可給我聽好了,寶玉從小生得弱,如今年齡還小,可別讓他老子把他嚇壞了,你們也對他寬厚點。我告訴你們,寶玉生性善良,他還是個孩子,他沒有你們所想的那些骯髒念頭。”

王夫人在寶玉生病之後,早就後悔了,那些丫頭不過是個玩意兒,等寶玉年紀大一點,慢慢地他就不會太在意她們了,也就會撂開手了,完全沒有必要像現在這樣逼他,把個好好的孩子給弄病了。她如今聽賈母如此說,忙站起來陪笑着答應道:

“老太太說的是,媳婦也是這麼想的,寶玉呆頭呆腦的,完全是小孩子見識。不過老太太,寶玉總是一天大是一天,總要教他些大人的道理纔好。”

“你說的也有道理,只是不能太着急,我活了這麼大的歲數,再沒有見過比寶玉更聰明的孩子,否則那玉爲什麼偏偏就選中他?寶玉只不過現在還小,好多事情還沒有開竅,我看寶玉比世人都強些,就是當年國公爺年輕的時候,也沒有他聰明懂事呢,我們寶玉啊,必是個大器晚成的。”

“老太太這話說得再對沒有,不要說寶兄弟將來如何,就是寶兄弟現在其他人也是比不上的。不行,燒香要趕早,臨時抱佛腳可不行,我得趕緊爲寶兄弟出來準備準備,否則等寶兄弟將來發達了,他不認識我了,我怎麼辦。”

“你這個猴兒,你就放心吧,如今你實心實意地待寶玉,寶玉是個知恩圖報的好孩子,哪裡像那些涼薄的人,必會好好尊敬你這個嫂子的。”

“有老太太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阿彌陀佛,到那時我們巧姐也就能享受到叔叔的福了。”

“好你個鳳丫頭,要想享福,現在就去給我好好出力,把寶玉的事安排好了,將來有你們母女受用的。”

“是,老祖宗。”王熙鳳一回頭,給平兒使了個眼色,不多時平兒就帶着兩個小丫鬟,託着三個托盤進來了。

衆人一看是一套大紅妝花貢緞的衣服和一雙粉底緞面掐金絲朝靴、大紅的上面綴着一粒龍眼大的東珠的雙龍戲珠的抹額以及五彩束條、香囊、荷包等。

賈母王夫人拿在手裡細看,只覺這衣服的面料細密厚實柔順膩滑、繡花大氣生動鮮活、針腳整齊細密,再看看朝靴香囊等,無一不華貴精緻,正是寶玉平時喜歡的那款,賈母王夫人不由得讚道:“鳳丫頭有心了。”

“老太太、太太,這本是我該做的,這些衣物都是府裡針線最好的丫頭做的,可沒叫婆子上手。”

“好,知道你這個嫂子好,等他出來,讓他親自給你道謝。”

“哎呀,老祖宗折殺我了,自己兄弟,謝什麼謝。”

“唉,你雖是他堂嫂子,卻比嫡親的嫂子還要盡心,有些人還要抱怨我偏心。”

王夫人邢夫人等聽了,馬上陪笑着說:“鳳丫頭是老太太□□得好。”

“可不是嗎?再說了寶兄弟那麼可人疼,誰都會多想着他的。”

一時衆人七嘴八舌地奉承着賈母,誇讚賈寶玉,到把個探春冷落到了一邊,大家似乎忘了她明天就要爲了這個家,而永遠地離開這個家,踏上一條不歸的和親路。

探春望着這些突然覺得特別的刺眼,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妒忌賈寶玉,討厭賈寶玉……此時送走夏太監的賈政回到了榮慶堂,王熙鳳等自是迴避,王夫人和探春站了起來。

賈母見到賈政,開口就說:“論理寶玉是你的兒子,輪不到我多嘴,只是他從小就在我身邊長大,他的性情我再清楚不過了,我沒有見過比他更聰明的孩子了,等他大了,多少書讀不得,何必現在苦苦相逼,再嚇壞了他。”

“老太太說的是,兒子知道那個孽障有些小聰明,可他如今也不小了,珠兒像他這麼大的時候都是秀才了,可這個孽障到現在連四書還沒有讀全呢。”

賈母下死勁地盯着賈政:“你還有臉提珠兒,如果不是你逼他讀書,逼得太緊,珠兒一個好好的孩子如何會……你,你,難道還想寶玉也步珠兒後塵嗎?”

“老爺,老太太說的是,妾身只有一個寶玉了,求老爺看在多年夫妻的份上,對寶玉……”

“住口!”賈政喝住王夫人的話頭,又轉頭跪下來對賈母說:“老太太,兒子怎麼會?珠兒,寶玉他們都是兒子的骨肉,珠兒離去,兒子到現在想起來也是痛徹心扉。只是寶玉,老太太,寶玉他不能不成材啊。”

“你且起來,你巴望寶玉光宗耀祖、出人頭地,難道我們就希望寶玉不成器不成?只是不能如此心急,寶玉如今還小,他生的又單薄,要是讀書壞了身子,那不是挖了我的心肝嚒。你總說他讀書不好,可我怎麼聽說他去北靜王府,怎麼個個都誇他做的好文章?分明是你的那些混賬小老婆妒忌我的寶玉,在你耳朵邊上吹的風。”

賈政聽賈母已如此說了,那裡還敢再往下說,忙陪笑着說:“老太太說的是,是兒子心太急了,兒子從這孽障生下來,就期望他能中狀元,騎花馬,兒子恨不得他明日就金榜題名,兒子也許太恨鐵不成鋼了,可是人說的反不知其子之美了。”

賈母聽賈政如此說,不由得笑道:“你如今到底是當官的了,也變得圓滑起來了,放心吧,寶玉這麼聰明,總有一天會讓你如願以償的。”

“老太太經歷得多,再不會錯的。”

賈政又陪着賈母逗趣了幾句,方起身離開。他也忘記了他的女兒明天要去和親,明天之後,他就再也見不到這個女兒,他此時把探春忘了。

探春就這麼默默地坐在一邊,靜靜地看着,直到晚飯擺上來的時候都沒有一個人來關心她問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