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推開房門,看見外頭天已經放亮也不在意。
走上長廊,迎着正殿那邊走去,還隔着兩道抄手遊廊,就看見甘露殿外整齊的候着許多宮女。
她忙走過去,看見襲人,便問:“殿下和娘娘們還沒有起?”
等襲人點頭,她便“噗嗤”一笑,然後忙掩嘴。
襲人看了她一眼,讓她別太放肆。
晴雯並沒有別的意思,似也意識到這等事不該她來取笑,強行收斂了笑意,走到一邊宮女們的面前,伸手進去探了探盆裡的水溫,道:“都有些冷了,快換了吧。”
襲人聞言,想想確實又等了有一會兒了,便依言讓她們去廚房重新換來,一邊又去檢查毛巾、香皂等物是否妥當。
晴雯卻已經大膽的來到房門前,輕輕釦了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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掩着的房門從裡面打開,露出香菱白生生、紅撲撲的臉蛋。
香菱見到晴雯,知其催促之意。因不想讓人覺得賈寶玉等賴牀,便趕在晴雯之前開口:“王爺和娘娘都起了,你們都進來吧……”
晴雯一句話沒問出口,櫻桃小嘴張了張,終究沒有說什麼,只能合着襲人等,領着人進去服侍。
甘露殿不比怡紅院絳芸軒,裡面空大了很多。空間也非簡單的左右排列,而是以巨大的雕樑爲支撐點,在一個整體的結構裡面用屏風、雕花木架等隔成各個區域。
殿內的氣溫比外面顯然高了不少。,走進來之後,人都暖和不少。
晴雯熱切的想要看看賈寶玉和葉、林、薛三人的模樣,因此進殿之後,直接繞過前後擺放遮擋視線的兩道屏風,來到正後方,也就是自家殿下和王妃們安寢的地方。
他們確實醒了,此時三位王妃娘娘都只穿着單薄的衣裳,親自爲殿下更衣呢。
她一邊過去協助傳遞衣裳、襟帶,一邊不動聲色的打量幾個主子。
因見初承恩澤之後的三位娘娘姿容絕色,豔質橫生,雖千萬女子而不能及也,心裡便頗有些複雜難明。
這三人,不但身份比她高,連她最引以爲傲的容貌,也不能勝出,實在難以令她愜意。
但是很快又生服氣之心,心說要不是這樣,還不配做她主子,接受她的服侍呢!
賈寶玉心疼葉氏三女,象徵性的接受了一番她們的服侍之後,便令侍女們給她們更衣,一邊笑道:“待會我帶你們去各自的寢殿瞧瞧吧。”
葉氏三女聞言既意外又不意外。她們就說呢,賈寶玉就算再喜歡她們,也不大可能把她們拘在一個房間,夜夜大被同眠,那也太荒唐了。
葉蓁蓁和黛玉剛剛點頭,寶釵則輕聲道:“住哪兒等回頭再瞧也是一樣的,我們已經起的晚了,要是再耽擱,就算太后那裡不見責,旁人知道了也不妥。”
寶釵的話,令葉蓁蓁留心下來。
她是有常見到太后的,知道太后的爲人,所以不如寶釵那等敬畏。
但是此時一想,寶釵所言纔是正理,也是她這個正室王妃該勸諫賈寶玉的話。
難怪姑姑說,薛氏女雖出身略低,然觀其一言一行,深合禮法大度之風,不似城府淺薄之人,往後你當多留察其心性,若非良善之輩,且多加防備。
因爲不想令人小瞧了去,葉蓁蓁也緊隨其後對賈寶玉道:“薛妹妹說得對,還是先去拜見太后爲要,別的事回來再說吧。”
賈寶玉則笑道:“就在旁邊,看一下耽擱不了多少時間。”
新婚兒女貪歡一些,原是常情,相信太后也能理解。她怕是恨不得他們多貪歡一些呢!
爲了表現自己行爲的合理性,他就叫住在一邊瞪大眼睛發呆的晴雯,吩咐道:“你去外頭瞧瞧,問一下他們車馬是否準備妥當。”
葉蓁蓁二女見此,倒也不再多言。
……
奉華殿後主院十分廣闊,以甘露殿爲中心,兩邊的抄手遊廊都是各兩道,東西連起來,足足分成五塊相互可見的區域。
每一塊區域也可以看做是一個院落。
爲了表示葉氏三女尊貴的地位,也爲方便以後見面,賈寶玉自然要將她們安置在一個大院裡。
左邊葉蓁蓁,右邊是黛玉和寶釵,併爲她們各自的寢殿依次命名爲昭華殿、瀟湘閣、蘅蕪殿。
三女都沒有細瞧裡面陳設裝扮的意思,反正這幾處正房都與甘露殿相連,縱然窄一些,但是縱深卻肯定是一樣的,再差也差不到哪裡去。
再說,她們最看重的,自然就是與甘露殿毗鄰了。
在這座太孫府裡面,還有什麼比距離甘露殿近更好的地方嗎?
簡單瞧了一遍,正準備出門,就看見探春帶着侍女從那邊走來。
“二哥哥,恭喜了。”
“見過三位王妃娘娘……”
探春小臉紅撲撲的,臉上洋溢着笑容,上來見禮之後便問:“你們這是要進宮了嗎?”
賈寶玉點頭應是,就聽探春道:“那你們什麼時候回來?我還說過來給你們道別,如此看來,還是等你們從宮裡回來再說吧。”
賈寶玉一聽這話,不由問道:“怎麼這麼着急?”
“老太太昨兒催我了,叫我早些回去她有話吩咐……再說,你叫我過來原是幫你看管一下家裡賬本的,如今三位嫂嫂都過門了,這些東西自然該如數交還,我還留在這裡做什麼?沒得討人嫌罷了。”
探春說着,對葉氏三女俏皮的一笑。
寶釵和黛玉都不由自主的別頭,顯然還不大能適應彼此之間身份的轉變。
倒是葉蓁蓁,一直瞧着探春。
她自然聽侍女們說過探春過來幫賈寶玉理家的事,這也算不得什麼。她只是沒想到,探春年紀竟然這麼輕,小臉上還有些稚嫩。
不過看她着裝儀態,言談的肚量,又覺得十分妥帖。
難怪賈寶玉別人都不找,竟讓她來幫忙呢。
不意賈家那等願該沒落的舊勳貴家族,竟能養出這樣多的好女兒來。
因此忙對她笑道:“你就是探春吧,我聽殿下說起過你。這些日子連累你辛苦,我們本就心有不安,正說等府中閒了,再親自備下酒席來感謝你呢。”
探春昨晚雖然見過葉蓁蓁,但那時人蓋着蓋頭,她也瞧不見臉,只覺得果然像二哥哥說的那樣高就是了。
此時看到她真容,才覺得以前京中那些傳言不假,這等出身容貌,確實配得上京城第一才女的名號。
聽她與自己說話,竟不由笑道:“哦,二哥哥與你說起過我?他是怎麼說的,別是編排我的不是吧?”
“自然不是……”
賈寶玉等她們寒暄兩句之後才插話道:“多玩幾日再回去吧,她們三個剛剛進府,許多事情都不清楚,等回頭你再細細與她們說說,如此也算再幫我一個忙。老太太那裡,有我幫你去說。”
拋開別的不說,探春從年前就過來幫他,連年也沒得過好。
如今剛剛大婚結束就讓她回去,怎麼都有種忘恩負義,過河拆橋的意思。
葉蓁蓁也忙讓留下。
探春想了想,然後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耽擱你們的時間了,等你們回來再說吧。”
說完,再次將幾人看了一回,在看到黛玉的眼神的之時,明顯怯弱了一些,忙低頭,與衆人行了一禮便走開去了。
直到上了馬車,葉蓁蓁還道:“這位探春妹妹倒是頗爲不俗,常聽說賈府這一輩兒有四個女孩,排序最大的便是宮裡的賈貴妃娘娘,不知她在家中排第幾?”
知道葉蓁蓁是對探春產生好奇,因此寶釵便將探春的情況與她說來。
黛玉則道:“她自然不俗了,以前在家裡的時候,某人最疼的,就是他這位親妹妹了。”
黛玉瞧着賈寶玉,語氣着重在“親妹妹”三個字上。
她是知道探春喜歡賈寶玉的。以前沒認識葉蓁蓁之前,她還覺得探春是自己人,葉蓁蓁纔是外人,經過昨晚之後,她潛意識的覺得,她和葉蓁蓁、寶釵兩個纔是一個陣營的人了。
因此倒是沒什麼顧忌。
賈寶玉對此,只是微笑以對,並不答言。
葉蓁蓁二女也沒有體會到黛玉言語深處的含義。
對葉蓁蓁來說,只以爲黛玉是在言說賈寶玉身份的變化,畢竟她知道,賈寶玉的身世沒有揭露之前,黛玉和賈寶玉正是親親的姑表兄妹,這也是他們青梅竹馬的緣分所在。
至於寶釵,雖然知道賈寶玉和探春關係親近,卻沒有多想。甚至她母親還與她提過,說是賈家數姐妹與賈寶玉有此緣分,將來盡數入宮爲妃也未嘗沒有可能。
在她看來,這都是平常之事。
公侯之家尚且妻妾成羣,何況帝王之尊。
探春等人的品貌,也足夠上乘,給賈寶玉爲妃,並不會辱沒了誰。
在她眼裡,與其擔心這個,還不如擔心將來大概率會出現的那些妖媚或者來歷不明之人。
聽聞,數日之前某人就曾安置了一批舞姬進府,也不知底細、安置在何處。
待回頭,還該瞧瞧纔好。
……
面見太后敬茶的過程十分順利,畢竟葉氏三女太后都是見過的,也沒有什麼必要來個見面的下馬威之類的東西。
不過中途太后讓人將賈寶玉支開,單獨留下葉氏三女許久,也不知她們具體說了些什麼話。
見過了太后,賈寶玉遵循着禮多人不怪的原則,還是帶着葉氏三女去濯塵殿求見。
原本以爲太上皇理所當然的不會見他們,不想等通報之後,馮祥竟笑着讓他帶着人進去。
這令葉蓁蓁三女頓時間就緊張起來。
“放輕鬆~~太上皇他老人家很好說話的。”
臨進殿之前,察覺寶釵連帶着黛玉小臉都異常緊繃,賈寶玉拉了拉她們的小手寬慰道。
對此寶釵二女只能內心吐槽,你當然覺得他老人家好說話,他那樣疼你。她們都是小女子,身份又沒有那麼正派,面對聖名滿天下的人間至尊,自然會緊張不安了。
好在寶釵卻知道,太上皇願意同時見她三個,應該算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
過來之前,她還擔心過,萬一太上皇只召見葉蓁蓁,而把她二人留在殿外,那纔是最令人委屈的情況。
並且這是極有可能的。
在民間,這是長輩幫正室樹立威嚴,嚴明尊卑有別,防止不爭氣的兒孫寵妾滅妻。
民間如此,皇室自然更甚。
而此時太上皇既然沒有那麼做,至少可以說明太上皇在一定程度上認可她們,對她們沒有成見。
如此一想,寶釵便拉了拉黛玉的手,給她一個鎮定的眼神。
黛玉別的沒有,與寶釵相比的心從未落下過。
見寶釵如此,豈肯弱了心性?因此也強命自己冷靜下來。不就一個八十多病怏怏的老頭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此法果然有效。
……
賈寶玉不知道,太上皇只是喜歡觀察他的心性,所以纔想要見見薛、林二女。
不過也只是看一眼而已。
聽她們請安之後,甚至連話都沒說兩句,便叫賜禮,然後就讓三女出去了。
“他們說的不錯,你小子的眼光,着實不差勁。”
太上皇瞧着殷勤的給他捶腿的賈寶玉,忽然笑了笑。
“那是自然,孫兒的眼光,那可是秉承了皇爺爺和皇祖母的,哪能差的了,那不是給您二老丟臉嗎?”
馬屁太上皇聽得多了,但是極端不要臉,且他還願意聽的,也只能從賈寶玉這兒得來了。
笑了笑,又嘆了嘆。
可惜自己時日無多,看不到這臭小子的兒女降世了……
賈寶玉察其顏色,敲腿的動作更輕緩一些,又笑問:“不知近來皇爺爺可又有研究出什麼高端的棋局沒有,可敢讓孫兒一解?”
太上皇聞言,故意冷笑道:“也不知是誰,當初解不了棋,竟使出些偷棋換子的下作手法,竟也有臉再言解棋。”
“此一時彼一時,孫兒這不是在皇爺爺的調教下,自覺棋藝大有進益,這纔信心大增了嘛。”
再好聽的馬屁聽多了也膩味,太上皇擺了擺手,一派早看穿他心思的樣子:“罷了,新婚的兒女,恨不得一天十二個時辰都待在一起,你小子豈能例外。也不必在朕面前演戲了,滾出去吧。”
賈寶玉訕訕一笑,也知道太上皇頗有些灑脫之氣,因此並不敢虛言誆騙,告饒兩句便悻悻的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