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還不到卯時,其實還算在夜裡。
石碑衚衕,趙國公府。
敬義堂上,九旬高齡的趙國公姜鐸,瘦的都快縮成了一團,可精神頭居然還不錯。
姜鐸坐的椅子都是特製的,要走上三四級臺階才能坐上去。
椅子上鋪着新猩紅氈,設着大紅彩繡雲龍捧壽的靠背引枕,外另有黑狐皮的袱子搭在上面,大白狐皮坐褥。
姜鐸坐在上面,美滋滋的吃着碧梗銀耳紅棗粥,稀疏的的幾乎沒剩幾根的頭髮,隨着他樂呵呵的抖腿,跟着上下漂浮着……
長子姜保、次子姜平、三子姜安、四子姜寧以及才從江南水師回來的長孫姜泰,還有幼孫姜林都在堂內,靜靜的看着那幾根白髮紛飛,等待老頭子用完早飯。
姜保妻鄒氏領着幾個兒媳、侄媳在旁邊侍奉着,或添粥,或添小菜。
姜鐸年歲雖高,看起來也乾瘦,可飯量居然不淺。
吃了兩碗碧梗銀耳紅棗粥,又吃了一小碟白切羊肉,半碟松花小肚兒、醬瓜絲兒和清拌粉皮兒。
吃飽喝足罷,姜鐸打了個飽嗝,每每的咂摸了下嘴,衝兒媳孫媳笑着點了點頭,等兒媳孫媳都下去了,再轉過臉來看兒孫時,就成了一臉的嫌棄了,道:“一羣球攮的,坐在那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沒老子當年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打天下,能有你們幾個雜毛坐在這的份?”
長子姜保賠笑道:“父親說笑了,誰敢甩臉色?看到父親胃口如此之好,我們做兒孫的,唯有高興的份兒!”
一衆姜家兒孫連聲附和。
姜鐸信個錘子,道:“別以爲老子不知道,你們一個個都覺得自己了不起,老子這樣壓着你們,可大燕百萬大軍,還是有一半將領都聽命於你們,你們多了得?老子要是早點死,怕是一個個都能做天下兵馬大元帥了!不知天高地厚的頑意兒,連姜家軍的口號也敢喊出來,老子當初怎麼就沒把你們一個個都溺死在馬桶裡?我就想不明白,得有多蠢的豬腦子,纔敢喊出這樣的話來?這種話,能在外面說麼?!”
衆人目光都落向了三子姜安。
“父親,這都是謠傳……”
三子姜安有些心虛的賠笑說道。
“謠你娘了個歪嘴傳!下流畜生!”
姜鐸罵了句後,嘆息一聲,興趣索然的搖頭道:“罷罷罷,這樣的蠢貨,我連罵起來都覺得沒勁,實在沒得救了。老大,你看着他,往後老三就在家裡,尋個院子讓他住着,酒色不缺,但不能出門半步,也不能見外客,好好生孩子就完了。對外,就稱他病了。老子活了九十來歲,總不能臨了被這樣的畜生給坑個滿門抄斬的下場。”
“父親!爹!那都是酒話,那都是酒話啊!兒子知錯了,兒子知錯了……”
姜安差點沒嚇瘋,這是要將他圈禁起來,廢了他啊!
然而姜鐸臉上不見一絲頑笑之色,姜保心中對姜安也十分不滿。
有些事說得做不得,有些事做得說不得。
姜家軍這樣的字眼,即便吃醉了酒也絕不該出口。
若非和姜安吃酒的是趙國公一系的老部下,聽聞這話唬了個半死,偷偷前來通了信,果真傳到外面去,那立刻就是傾族大禍。
大燕的軍隊的確是一家的,但絕不是姜家的!
姜保與長子姜泰點了點頭,姜泰即刻出外,引着兩個親兵過來,將姜安拖了下去。
等姜安自此再無機會出現在敬義堂後,姜鐸老眼又看向了其他子孫,道:“這明面上,的確有不少將領,自認是姜家門下。可你們要明白,這些將校,並不是真正經歷了戰爭,經歷了生死,才投在姜家門下的。你們也沒有真正戰功加身,沒有真金白銀的功勞,就註定了你們沒那麼高的威望,別想讓人家死心塌地的跟着你們。要不然,憑一個書生一個孺子的屁話,就能嚇的姜家上下老老實實待在家裡?都別把自己個兒看的太高!果真鬧點真格出來,沒幾個會跟你們!
沒有這個自知之明,趁早都在家裡待着,別他孃的出去給老子惹禍!老子活到這麼大一把年紀,還得爲了這樣的事操心,一羣野牛肏的下流種子,沒一個爭氣明白的!”
罵了一通後,姜鐸就要準備去上朝了,他本不必去,但今日想去。
不過臨走前忽然想起,問姜林道:“賈家那小雜毛的勞什子會館今兒要開了,是不是?”
姜林心中不解爲何突然提到這個,不過還是點了點頭,道:“回老祖宗的話,是。”
姜鐸道:“讓你娘你媳婦去,不是說有可以幫着下奶不難產,讓嬰孩長大的裹胸麼?多買些回來。另外,賈家小雜毛和董家、陳家那幾家孩子鬥,你和你大哥也去。他不是放話說,有甚麼恩怨擂臺上了?你去和他好好了一了。”
姜家一衆人老臉抽抽,卻沒誰敢在此時觸黴頭。
姜林乾咳了聲,小聲道:“老祖宗,孫兒聽說,進他那會館,要花銀子辦甚麼對牌,黑心的很。咱們去,是不是給了他臉,給他捧場了?”
姜鐸本來都要出發了,聽這話就轉過身走了回來,看着姜林,“呸”一口老痰啐在了姜林身上。
姜林一張臉漲紅,恨不得給自己一耳光,嘴賤個甚麼?
姜鐸罵道:“賈家那小雜毛放人放出去的傳言,你們派人驗證過了沒有?是真是假?”
不用姜林回話,四子姜寧忙道:“父親,派人查了查,還真有這麼回事。誰能想到,穿戴那頑意兒的婦人,果然比不穿的多遭殃,嬰孩夭折的也是那樣……”
姜鐸問姜林道:“這個事情你知道不知道?”
姜林已經明白過來,跪下道:“老祖宗教訓的是,是孫兒糊塗了。”
姜鐸哼了聲,道:“此事若是真的管用,那就是功德無量的事,要不然皇后娘娘能給那小雜毛題字?這種好東西,厚着麪皮上門去求都要求回來,你個王八小犢子,居然還這般糊塗?!”
又對姜保等人道:“家裡得閒的娘們兒都去,我隱約聽說,那小犢子還不許人多買,一人只能買一些。哼!我姜家就是人多,多去些人,多買些回來!這樣的便宜不佔,就是王八蛋!阿泰,你和姜林今兒過去,咱們佔了賈家小雜毛的便宜,還得狠狠揍他!”
姜林又忍不住,道:“老祖宗,你先前不是說,不要和賈家那小雜毛起衝突麼?”
“呸!”
姜鐸又一口老痰啐過來,道:“你憑甚麼罵人小雜毛?人家靠自己都能封個一等侯,等到你們這羣小犢子承爵,能封個伯老子在九泉之下都能笑着活過來!”罵完又道:“爲甚麼要揍他佔他便宜?那是因爲姜家要捨出好大的本錢來,讓給那起子王八蛋!所以,給老子往死裡揍,別打死打殘就行!不然,非得心疼死老子不可!”
……
神京西城,賈家前往西斜街的路上。
一架馬車裡,賈薔斜倚在車壁上,看着對面溫婉清秀的平兒。
平兒被看的俏臉飛霞,避無可避下,嗔道:“侯爺哪!哪有這樣欺負人的?”
賈薔呵呵一笑,道:“我多咱欺負你了?”
“那你……哪有這樣瞧人的?”
平兒被這無賴氣的不知怎麼說。
賈薔“哦”了聲,卻道:“你這人還真不講道理,生的這樣好看,還不許人看?”
平兒聞言,哭笑不得之餘,心裡也有些微漾。
不是因爲賈薔富貴,而是因爲他不僅生的那樣好,還有些霸道,還有些嘴甜會哄人。
哪個女兒家,能吃得住這個?
不過,平兒還是柔聲勸道:“侯爺,你身份這樣貴重,人又好,不僅林老爺相中你,將林姑娘許給了你,連皇后娘娘也相中了你,即便是兼祧之妻,都要將孃家的嫡親侄女兒說給你。你甚麼樣的房裡人尋不到那?我……我終究是璉二爺的通房,原不是清白人了……實擔不起這個福分。就讓我,當個管事的奴婢,可好?”
她說的,是真心話。
只是,賈薔卻嗤之以鼻道:“好個屁!二嬸嬸早同我說了,她沒讓賈璉碰過你。至於那點名分上的事,誰在乎?平兒姐姐,自懂事以來,除了林妹妹外,我就沒主動招惹過哪個女孩子,逢場作戲的那種都沒有。但眼緣這種事沒法說,我就是瞧着你好,有甚麼法子?
所以,你也別想其他,合該你走大運,天予弗取反受其咎的道理你總聽說過罷?
你的大福運到了,受着便是。
日後在家裡,也沒甚麼規矩,只要你敬着林妹妹,旁的你想做甚麼就做甚麼,怎麼自在怎麼活就是,誰也管不着你。
將來再生下個三男二女,嘖,你真有福了!”
“……”
平兒無語了半晌後,忽然將雙手環在膝上,將螓首埋在其中,而後顫抖起削肩來。
雖然有些兒戲,但所描繪出的,卻是天下丫鬟做夢都不會去想的美事。
只是怎麼出自賈薔之口,就顯得那麼……好笑?
他在羨慕女孩子的福氣?
而且,他也是還沒成親呢,卻是張口三男閉口二女,真真羞煞人了……
可是,果真能生出一雙兒女來,那又該是怎樣的場景呢?
原先跟着鳳姐兒時,她就幾乎沒有想過這樣的事……
好在,路程已經到了,馬車停了下來,外面傳來聲音:“侯爺,會館到了!”
賈薔應了聲,道:“直接開到西路院門口。”
馬車再度啓程,平兒也顧不得羞赧,擡起一張滿面桃花的俏臉來,水汪汪的杏眼看了賈薔一眼後,忙含羞低頭,開始梳理起髮髻來……
……
PS:寫這些紅樓女孩子,覺得很有意思。我有些喜歡平兒,除了黛玉外,我還是平兒黨黨魁!求張月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