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這一雙小兒女如此,連迎春都忍不住紅着臉啐道:“薔哥兒,愈不知羞了!”
寶釵正經勸道:“傳到外面人耳中,總少不得有嚼舌頭的亂說話,薔哥兒還是仔細些呢。”
賈薔點點頭,道:“我失算了,這話原不該當着大家的面說……剛忘了你們也在。”
“呀?!”
“哇?!”
“咦?!”
一片聲討聲中,黛玉的輕笑聲也被掩了去……
“薔哥兒,你先前說那尹家郡主十分有趣,極有意思,如今可能講講了?”
湘雲怕是狗糧沒吃夠,居然主動上趕着去吃。
看着那有些壞笑的大眼睛,賈薔沒好氣瞪他一眼,又看向正似笑非笑看着他的黛玉,卻是先將尹家太夫人關於治家的話說了遍。
這一說,登時贏得滿堂彩!
“嘖嘖!怪道能教養出一個人人稱讚的皇后娘娘,還能教養出尹家郡主那樣的人兒。這尹家太夫人,實在是個明白人!”
探春佩服的五體投地!
寶玉倒覺得沒甚麼,一個老太婆子,能有多好?
他笑道:“咱們家老太太,還有太太,也沒讓誰立規矩啊。”
這話,鳳姐兒都笑了……
不過也沒人多說甚麼。
湘雲皺起鼻子看賈薔道:“說人家郡主哩,提她家太夫人做甚麼?”
賈薔笑道:“三姑姑說的沒錯,那尹家郡主,和她祖母有些像,活的有些通透,雖偏安靜,但和從前想的,文文靜靜,清清冷冷不同,她是鬧中取靜。以前認爲是躲在角落裡尋安靜,現在看來,卻是將麻煩都擺平了,方自得清靜……兩碼事。”
黛玉皺起眉頭,不無嫌棄的看着賈薔道:“神神叨叨的,人家好好一個姑娘,讓你說的和鳳丫頭似的霸道,可見是胡說。”
鳳姐兒“呸”的啐笑道:“林妹妹我勸你上點心,女人看男人通常看不準,男人看女人,卻至少能看對一半,似薔哥兒這樣的,十拿九穩。若果真是個文弱的,老太太誇讚她薔哥兒阻攔時,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可見也是個心氣高的。往後,說不得那位有和你鬧的時候。”
黛玉還是相信自己的眼睛,搖了搖頭,只是不好多說甚麼,紅着臉輕笑。
寶釵卻在不遠處代她說道:“鳳丫頭少在這裡挑撥是非,郡主心氣高自然少不了,畢竟那樣的出身。但能行禮在先,可見她不是個願意爭的。薔哥兒的意思,不是用強硬的手段將麻煩都壓下去,而是用才智去化解了麻煩,和你那剛猛莽撞的管家路數不同,這便是沒讀過書的短處了。”
姊妹們嘻嘻笑了起來,鳳姐兒也不惱,冷笑還嘴道:“寶丫頭你就護着她罷,就怕你服侍的好了,人家一輩子不放你這女官走,你就和薔哥兒一家過一輩子罷。”
這話就讓寶釵尷尬起來了,黛玉啐笑道:“果真是沒讀過書的,話也不會說,世上豈有這樣的道理?”
賈薔見鳳姐兒眼角仍有激憤之色,擔心她連黛玉也懟,便先插話道:“過幾天等賈璉傷好了,送他去九邊軍中打熬幾年。九邊雖無大戰,但和韃子的小摩擦也沒斷過。能活下來就活下來,活不下來便是他的造化。”
衆人聞言心中多有不忍,雖一個個都恨的咬牙,卻也不過想着賈薔能行族法,將賈璉狠打一頓,讓他長個記性,記個教訓。
卻沒想過,果真讓他去送命。
因而一個個看向了鳳姐兒,或是黛玉……
黛玉目露不忍,但顧及鳳姐兒,沒有開口。
鳳姐兒面色變了變,道:“若因爲我,倒也不必……”
雖夫妻情絕,但賈璉果真因她而死,她也難有立足之地。
賈薔搖頭道:“和你們不相干,原就打算整頓族務。一個個不成器的太多,年歲小的有族學管束着,多半能改正過來。年歲大的,要麼送黑遼種地,要麼往九邊軍中打拼。賈璉將來是要承爵的,果真能立下些許戰功,也能將親貴之爵,重新變成武勳貴門。不止賈璉,日後我們府上的子嗣,也大都要送到九邊去磨鍊。既是武勳將門,自然不可能一味的在家享福受用,長於婦人手中,養成了廢人。”
寶玉:“……”
賈薔也沒裡突然落淚的寶玉,對其他人道:“都去四妹妹院子裡罷,讓二嬸嬸早些休息,好好將養一番,我現在去送大嬸嬸見蘭哥兒。”
衆姊妹自然無話,寶玉雖十分想跟了去,可自然不成,已經夜了,該歇息了,因而怏怏不樂的回了自家院子……
……
鳳姐兒小院出了東拐十餘步,便是李紈院。
守夜嬤嬤坐在門房裡,聽到敲門聲,見是賈薔,忙賠笑道:“我也不敢睡,只怕侯爺來沒聽到,耽擱了奶奶去見蘭哥兒。”
賈薔微笑着點了點頭,道:“現在就去……嬤嬤與我一同進去罷。”
原是爲了避嫌。
這嬤嬤卻笑道:“不必如此,裡面有素雲和碧月在。”
話雖如此,卻還是邁腿往裡面送了一段,直到廊下,隔着窗往裡面通報了聲:“奶奶,東府侯爺來了!”
“哎喲!可來了!”
裡面傳來一道驚喜聲。
嬤嬤對賈薔笑道:“侯爺自進去便是!”
賈薔莫名其妙的看她一眼,方纔他難道不是這個意思?
等守夜嬤嬤退下後,門簾打開,卻是李紈屋子裡的另一丫頭碧月,看着賈薔笑道:“侯爺快裡面請,我們奶奶等你多時了!”
賈薔進去後,就見中堂桌子上擺放了幾大包東西,碧月有些不好意思道:“都是奶奶讓我們準備的,吃的用的,還有些書……”
賈薔搖了搖頭,進了裡間,就見早就更了一身新衣的李紈,此刻正讓素雲幫她整理着頭髮。
看賈薔進來,也只對着鏡子裡道了聲:“就好就好,薔哥兒稍待,哎呀,碧月,快去給侯爺上茶。”
賈薔搖頭笑道:“大嬸嬸,若是這樣穿戴打扮,就只能在外面叫了蘭哥兒出來瞧瞧。想進裡面,具體看看他住的甚麼地兒,還得另穿一身才好。”
李紈一怔,忙道:“那該穿甚麼?”
賈薔笑道:“可有士子儒裳沒有?再戴上璞巾,大嬸嬸今兒便可隨我進裡面瞧瞧。不然只在外面,不見裡面真相,回過頭來你又不放心。”
李紈聞言,面色微變,素來最守禮的她,卻是頭一次咬牙,要叛逆一回。
……
一刻鐘後,換了身賈珠當年留下來的白色儒裳,頭戴璞巾的李紈上了馬車。
賈薔帶人護送着,一路前往了一里之外的賈族族學。
因先前早有人通報,所以這會兒族學管事的一直候在門口。
賈薔卻沒讓他們陪同,引着馬車一直進了儀門,讓管事的和齋夫悉數退下,只賈薔引着李紈,往裡面行去。
賈薔道:“今夜之事,沒有告訴過族學請來的山長和教習,以免引來許多麻煩。你準備的那些東西,族學裡也不可能用得上,所以就不必帶了。”
路過文昌閣,便見一間四面開窗,坐南朝北的大屋子。
大屋子面南三開間,中央是講堂,左右兩側是廂房,三面圍繞,書堂廂房外都有環廊。
屋內未有几凳,皆是席地而坐。
二三十個衣着同樣學子衫的學子,齊齊搖頭晃腦的大聲誦讀着:
“子曰:“恭而無禮則勞,慎而無禮則葸,勇而無禮則亂,直而無禮則絞。君子篤於親,則民興於仁;故舊不遺,則民不偷。”
正應了書堂大門兩側門柱上的聯對:
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
這滿滿的讀書氣氛,讓李紈側目動容。
她努力的在學堂學子中尋找,卻也不費力,便在最矮的一撥蘿蔔頭中間,發現了正大聲誦讀的賈蘭。
也不知怎地,李紈就覺得賈蘭瘦了許多,好在,精氣神很足。
賈薔也不催,就等着李紈一邊流淚,一邊看着賈蘭。
許是果真有母子連心的說法,李紈看了沒多久,原本專心致志的賈蘭忽然皺了皺小眉頭,轉頭看了來,這一看,登時驚呆了。
他娘居然穿了身男人的衣服,站在外面……
遲疑了稍許後,賈蘭還是咬了咬牙,將書本放下,然後躬着身繞了一大圈,纔出了門,出來後,先與賈薔、李紈見了禮,然後才小聲道:“母親,你怎麼來了?還……”
賈薔擺擺手,道:“你娘掛念你掛念的緊,老太太就打發我送她來看看你。走罷,帶你娘看看你住的甚麼地方,飯堂在哪裡。”
賈蘭作難道:“可是先生留下了課業,今晚若不能背下《泰伯篇》,明兒是要挨罰的。”
李紈忙道:“課業要緊,課業要緊!娘不去看了,見你好好的,娘就放心了!蘭兒,你好好做功課,也注意穿暖吃飽,娘不在跟前,可千萬別病了……”說着,又落下淚來。
賈蘭見之,一咬牙道:“罷,這篇我原背熟了,今兒還是陪娘去看看罷。”
賈薔呵呵一笑,道:“拉着你孃的手,莫讓她走迷了。”
李紈聞言,俏臉一紅,還是讓賈蘭牽住她的手。
隨日思夜想的兒子一併牽手走在族學裡,李紈一顆始終難安的心,也真正平息了下來。
再感覺到身旁不遠處,負着手不疾不徐的陪着她們母子的人,李紈心中充滿感激……
而賈薔擡頭看着這片族學,又望了望天上的月色,心中覺得,他愈發融入這片紅樓世界中了……
……
PS:遲了兩小時,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