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邸鎮警察所，五間瓦房的玻璃門窗已經煥然一新。於化龍望着所長辦公室裡新更換的櫥櫃，辦公桌和座椅，滿意地露出微笑。原來的舊物品他早就想換了，卻一直苦於找不到藉口。這次趁着被滿蒙青少年開拓義勇隊砸了警察所的機會，向縣警察署要了一筆經費，除了添置這些用品外還略有盈餘，這是最讓他高興的事情。
於化龍坐在新椅子上，愜意地點燃一根紙菸，閉上眼睛，回味着昨天和久子的抵死纏綿。
“梆梆梆”一陣敲門聲打斷了他的遐思。
“誰啊？進來。”於化龍依然閉着眼睛說道。
“誰是於化龍所長啊？”
一個小孩兒的聲音，讓他好奇地睜開雙眼。自從他做警察以來，還沒有碰到過小孩子來警察所，並且直呼其名的。他打量着眼前這個渾身上下都是泥土，像是剛摔完“泥炮”，兩隻小手還粘滿了黃泥，拖着兩條鼻涕蟲，只有七八歲樣子的小男孩兒；於化龍心想：這是誰家的孩子？膽子夠大的了，即便是他的父母來，也不敢直呼他的大名吧？一會兒要好好嚇唬他一下才行。
“我就是，你找我有啥事兒？”
小男孩兒一聽，連忙從有鬆緊帶的褲腰上抽出一封信遞給了於化龍，還被等他盤問，就一溜煙兒似的跑了。於化龍透過玻璃窗看到那個小男孩兒跑出去後，從衣兜裡掏出一顆類似糖果的東西塞進嘴裡，然後蹦蹦跳跳地跑遠了。
於化龍滿腹狐疑地拆開信封抽出來一看，裡面的幾張照片嚇得他魂飛魄散，這幾張照片，赫然就是他和久子在縣城小旅館牀上，顛鴛倒鳳的場面。最清晰的一張，是他們雲雨過後，彼此都露出非常滿意表情的照片。兩個人的面部都拍得特別清楚，就連久子上嘴脣一顆小米粒大小的美人痣，似乎也生動地跳躍着。
他的冷汗瞬間就淌了下來，腿腳也像抽取了骨頭一樣軟綿綿的。好半天，他才挪到了新椅子上，適才坐到上面的舒適感已經蕩然無存，此時卻感覺如坐鍼氈一般，他站起身，又坐下來，反反覆覆幾次之後，才慢慢穩定住心神，抽出一張薄薄的信紙，上面寫着：晚八點，鎮西劉記粥鋪。
九個字，讓人膽顫心驚的九個字。他們是誰？要做什麼？現在是下午三點，還有八個小時的等待；這八個小時對於化龍來說，無疑是一次漫長的心理煎熬。
劉記粥鋪在鎮西一條不起眼的衚衕口處，一條分不清顏色的三角形帶着鋸齒狀的布幌迎風翩躚着。
於化龍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找到這裡，他原本想要帶幾個人過來，把想要訛詐勒索他的人抓起來，再細細拷打盤問。後來，仔細一琢磨，萬一做這件事情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夥人的話，這件事就鬧大了；如果他的下屬知曉了內幕，一定也會傳到谷口明三的耳朵裡，那麼，他的下場就可想而知了。而且，勒索他的人一定也會想到這一點，照片的底片不會隨身攜帶，如果同夥被抓，其他的人一定會把照片想盡辦法送到谷口明三的手裡。想來想去，最後決定還是一個人來了。
一進門就能看到一口大鐵鍋“咕嘟嘟”地煮着黃色玉米粥，一條窄窄的曲尺櫃檯上面放着一個柳條編制的笸籮，裝着一摞烙好的玉米餅，幾個洋瓷白盆裡裝着幾樣鹹菜。粥鋪只有兩張桌子，四條長凳。這時已經過了飯口，長凳上只有一個人背對着門口“呼嚕嚕”地喝着粥，一個年近六旬的老者坐在鐵鍋旁邊，不停地用勺子在鍋裡攪動着。
“給您來碗粥，鹹菜自己盛。要不要餅子？”老者問道。
“一碗粥就行。”於化龍徑直走到喝粥人的對面坐了下來。
眼前的這個人一頭亂蓬蓬花白的頭髮，白髮即使在有些昏暗的燈光下也有些扎眼。微紅的臉龐，下顎一縷山羊鬍。一身髒兮兮的藍布衣褲上面打着幾個補丁，靠近牆壁的桌面上放着一個癟癟的包裹，露出小半截撥浪鼓，活脫脫就是一個走街串巷的貨郎。這個人低着頭專心致志地喝完最後一口粥和最後一小塊玉米餅，才擡起頭來。
於化龍一愣，這個人的五官輪廓和那一雙精明的眼睛，分明在哪裡見過，卻一時想不起來了。
“於大所長近來可好？”這個人一開口，於化龍嚇得差一點栽倒在地，孫二寶，明明是孫二寶的聲音。他定下心神仔仔細細地端詳了半天，才確認，眼前這個貌似貨郎的人，真的就是孫二寶，“孫二寶？”於化龍還想確定一下。
“是我，於大所長很吃驚嗎？”孫二寶擦了擦嘴問道。
“你約我來的吧？就你一個人嗎？”
“還有你一個熟悉的人。”孫二寶話音未落，從門外又走進來一個人。
於化龍看着走進來的這個一臉兩鬢鬍鬚的人走路的架勢，再看看他的身形，已經認出這個人就是何志民。
“大哥，你也來了？”於化龍急忙站起身問道。
志民沒有答言，默不作聲地走到孫二寶身邊點點頭，然後坐了下來。
熬粥的老者早已經回到櫃檯後面的屋子裡，鐵鍋下的爐火也熄滅了，只有半鍋粥還熱着。
“你們找我有什麼事情，就直截了當地說吧，反正我有把柄在你們手上。”事已至此，於化龍也瞭解志民和孫二寶的性情。所以，也不敢繞着彎子說話。
“我們想要滿蒙開拓青少年義勇隊的營地部署，人員和武器裝備情況，要詳細的，越詳細越好。”孫二寶說道。
“你們就是報號‘紅鬍子’的綹子？我早應該想到了。”於化龍說道。
“聽說你也受了他們的欺負，何不借我們的手除了這羣禍害？”孫二寶說。
“臭蛋，不管以前怎麼樣，咱們畢竟兄弟一場。這次你無論如何也要幫我們這個忙。”志民說道。
於化龍沉吟了好久才說道：“明天聽我的消息。”
“明天中午，還是這個地方不見不散。”孫二寶說完，衝着志民一使眼色，兩個人往櫃檯上放下幾張小洋票，轉身走出粥鋪。
三個人隻字未提照片的事情，是因爲他們都太瞭解對方了，有些話是不用明說的。
粥鋪裡，於化龍一張白淨的麪皮在燈光下，青一陣紅一陣的變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