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可是’了!”李荷田看着胡十九一幅雲裡霧裡的模樣,急的說話嗓門都大了起來。
“可是剛來這裡不做這些,還能做什麼呢?”胡十九看了看手中的吹火筒,她直到現在都弄不清李荷田的“一腔怒火”從何而來。
“能做的多了!他帶你看過怎麼釀酒沒有?你知道如何才能做出好的酒麴?就連這天鍋裡面是什麼,你都不知道吧?算了,你剛剛還問我晾堂是什麼呢!”
李荷田突然就像換了個人似的,他的語速好比熱鍋炒豆子般的噼裡啪啦,胡十九頓時啞口無言。
“你爹要是知道,肯定也得氣壞了!”看到胡十九還是一副不開竅的模樣,李荷田氣的捶胸頓足。
“我爹?”胡十九徹底傻眼了,她上下打量着李荷田,“你認識我爹?”
難不成他真是狐山裡的小熊成了精?那也不對啊,就連胡十九,也沒有見過自己的爹。
她是被白凌一手撫養長大的……
因此,當李荷田這麼說的時候,胡十九立刻丟下吹火筒,緊握雙手上前一步,驚喜的問道:“你真的認識我爹?”
“你爹?”李荷田向後退了一步,也瞪圓了眼睛:“我怎麼可能認識你爹?”
“那你剛纔說……”儘管知道不可能,可是剛纔李荷田的話還是給了胡十九一線希望。
她鬱悶的低下頭,看着腳下的青石磚不再說話。
“天下的父母都一樣,我爹他……”李荷田拿起鐵杴,在灰槽裡慢慢劃拉着,“我爹他早就對我失望透了……”
“你呢?不是你爹和掌櫃的說讓你來的嗎?”他沒有注意到胡十九情緒低落,仍然握着鐵杴,有一下沒一下的戳着厚厚的灰燼。
“不是。”胡十九輕輕的搖搖頭。如果她真的有“爹”,那一切會不會改寫?
做人不能太貪心,做狐也是。白凌給了胡十九他能給予的所有。胡十九,很知足。
她雖然很羨慕面前的李荷田,但是更想念許久未見的白凌。
“哦。”李荷田沒有繼續追問。“那你比我好。”
竟然還會有人羨慕自己?
胡十九不解的看着李華田。
“大概在我爹的眼裡,我就是個‘廢物’吧!”李荷田將下巴抵着鐵杴的把手,慢慢的說道。
胡十九不知道該說什麼,平時乖巧如她,卻安慰不了眼前這個失意落寞的小胖子。
她順手拿起另一柄鐵杴,在一旁默默的幫着李荷田鏟着灰燼。兩個人各自的心事,都似乎落進了這灰槽裡,一下,一下的被鐵杴翻動,撥開,掩埋。
“掌櫃的讓你來,總有他的理由吧?”李荷田終究不是個鬱結的性子,過了一會兒後,又忍不住好奇的問道。
胡十九杵着鐵杴,認真的想了一會兒。
理由?該怎麼說呢?往事歷歷,然而卻一言難盡。
“大概師父希望我多些磨練吧!”
“師父?”
胡十九一不留神,還是說出了醉翁樓的老人在自己心中的敬稱。
李荷田卻不假思索的哈哈大笑,“你嘴巴真甜!哈哈!大概就是這個原因掌櫃的才讓你來酒窖吧!”
哈哈!
胡十九也忍不住笑了出來。這個李華田的情緒,就像琅京三月的天氣,剛剛還電閃雷鳴,轉瞬間就雨過天晴了。
“那你呢?你也是掌櫃的讓你來酒窖的嗎?”雖是如此,胡十九還是岔開話題問道。
幸好身旁的這個李荷田心胸開闊,不然要是被有心人聽到自己對掌櫃的這個稱謂,還有不知生出怎樣的事端呢!
“是啊。”李荷田看着酒窖忙碌的夥計們,羨慕的說道:“什麼時候要能像他們一樣就好了……”
胡十九也出神的看着,心生嚮往。
“算了,不想了!”
李荷田握緊手中的鐵杴,奮力將厚厚的灰燼鏟到一旁的小車上。很快,又是一身的塵土。
“對!不想了!好好幹活才最重要!”胡十九也將鏟子用力戳下去,可是卻平平的端上來,儘量穩穩當當的將灰槽裡的灰燼倒入車裡。
“像你這樣弄,什麼時候纔是個頭啊!”李荷田吃驚的看着胡十九,鏟灰就鏟灰,這麼斯文幹什麼!
“愚公移山。”胡十九順口就說了出來,她忽然愣了一下,原來這個典故,還是前世韓墨辰告訴自己的。
那時,韓府的小廝韓義,生的體弱單薄,然而,不管胡十九什麼時候見到他,總是看到他拿着樹枝、掃帚,或是一切能夠假想做“武器”的東西,模仿着,比劃着,好像對面有千軍萬馬,他獨自在陣前奮勇殺敵。
“這樣豈不是徒勞無功?”看着韓義日復一日的做着同樣的動作,當日的“沈嘉寧”搖頭嘆道。
而那時,韓墨辰笑着說的那一句話,直到現在,都深深刻在胡十九的心裡——“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就算是“愚公移山”,只要敢想肯做,總比站在那裡羨慕別人的好。”
“愚公移山?”“沈嘉寧”瞪大了雙眼。
“對,”韓墨辰微笑看着她,“曾經,有個叫愚公的人……”
後來,不知過了多久,聽說,韓義終於有資格隨韓墨辰出征……
“愚公移山”,胡十九默默唸道。
就是這四個字,讓她支持到現在。哪怕此時自己只是酒窖一名小小的夥計,但是,韓墨辰,我來了,天上地下,我重生到你的身旁,只爲守護你。
“有用嗎?”李荷田看到胡十九越發有了幹勁兒,他半信半疑的湊到胡十九的面前盯着她說道。
他一張好像十五滿月般的大臉,將胡十九拉回了現實。
“有用。”胡十九笑了起來,眼睛彎彎。
“我爹總是說我,這也做不好,那也做不好。”李荷田鏟灰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可是他不也一樣,今兒開燒餅攤,明兒開熟肉鋪,現在又想開酒肆,可是什麼都開不好,還總是罵我沒用。”李荷田嘰裡咕嚕的說了一通,發現胡十九在笑眯眯的看着他。
“哎呀!”他猛地一捂嘴,卻忘記手裡正扶着鐵杴。
灰槽裡的灰看着很厚,但很鬆,特別是剛纔讓李華田翻騰了那幾下後,早已固定不住那柄鐵杴。
“小心!”就在胡十九一聲驚呼的同時,杴把結結實實的砸在李荷田胖乎乎的腳面上。
“痛!好痛!”李荷田痛的不住換腳,在原地來回跳躍。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正在專心致志聽他講述的胡十九,也冷不防被倒下的鐵杴揚起的那陣塵土,迷了眼睛。
更糟糕的是,胡十九最爲珍視的夥計服,就在這一瞬間,也變成和李華田身上那灰不溜秋的夥計服,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