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後的少女,面含憂色的看了一眼同樣低頭不語的老者。
慕容燁看着胡十九,他似乎什麼都沒發覺般的,仍是細心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喂着胡十九。
胡十九乖巧的,順從的吃着米粥……
“你們在此好生照顧小姐。”看着胡十九將一碗米粥吃完,慕容燁起身叮囑那二人說道。
他又低頭看了一眼,仍然在衝着空碗發愣的胡十九,笑容溫存:“乖,我過幾日再來……”
胡十九擡起頭,她渾渾噩噩的眼睛,當聽到慕容燁此話後,突然閃過一絲微弱的光芒,她突然伸出雙手,緊緊攥住慕容燁的衣襟,竟然是有挽留之意。
慕容燁絕美的容顏閃過一絲驚喜:“你,在挽留我?”
胡十九依然不言不語,她身邊的少女有些着急,剛想上前,卻被老者輕輕攔了一下。
胡十九看着慕容燁,那雙曾經清澈見底的眸子,如今細看之下,雖然仍是纖塵不染,然而,卻沒有任何的情緒,那樣的眼神,總是穿過慕容燁,看向很遠很遠的地方。
慕容燁俯身看着她,低聲緩緩說道:“你是將我當成了他麼……”
胡十九怔怔的,她的手,卻輕輕鬆開了慕容燁的衣襟。
她身旁的少女,偷偷望了慕容燁一眼,忙上前攙扶起胡十九。
慕容燁或許是平生第一次,認真的看着面前的少女,他一笑,連院中那株妖豔的犀蓉都爲之失色:“你待她,倒是盡心。”
犀蓉花的殷紅染上了少女的雙頰,女孩兒似乎想說些什麼,但終究神色一黯,又默默的低下頭去。
胡十九在少女的攙扶下,慢慢的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慕容燁看着她的背影,那笑容中。卻帶着幾分痛楚……
漫天黃沙,篝火熊熊。
一位容顏絕色,穿着華貴,帶着幾分異域氣息的美婦人。懶懶的擁着白狐裘,她絳紅色的指甲,不知用什麼名貴的花草染成,舉手投足之間,暗光浮動。
獸形金觥中。盪漾着琥珀色的酒液,美婦人漫不經心的舉着酒觥,她有着同慕容燁相似的眼睛,狹長,深邃。
這,便是大燕國最爲尊貴的女子——慕容明媚。
“聽說,那個小酒師最近安靜多了?”慕容明媚坐在高高的寶座上,看着面前同自己的眉眼有着幾分肖似的慕容燁。
慕容燁一凜,低聲道:“是。”
慕容明媚滿意的點點頭,她手持酒觥。又是微微一笑道:“不知道,那個小酒師釀出的酒,會有什麼不同?”
“不過是雕蟲小技。”慕容燁就像換了個人般的,他的回答,字斟句酌,他的舉止,謹言慎行。
慕容明媚將酒觥剛遞到嘴邊,卻是突然大笑道:“你這孩子,同姨母還鬥什麼心思!”
她笑容灼灼,少了中原女子的婉約。卻更有一分豔麗的明媚。
慕容明媚,一笑傾城,再笑傾國。
然而,卻很少有人知道。她的笑容意味着什麼,更沒有人知道,慕容明媚的笑容,是否真的如傳說般,越是豔麗的笑容背後,就越是隱藏着重重殺機……
慕容燁的眼睛看着地面。紅色的毛毯一直向着慕容明媚的腳下鋪去,就像一條匯着鮮血的溪水。
他,沉默不語。
慕容明媚的笑聲,響徹在空曠的宮殿。
她笑的乏了,那笑聲,慢慢的,隨着慕容燁的沉默停了下來,然而,她的嘴邊還噙着那抹完美無缺的笑容:“知道了……放心。”
她這話說的極爲簡略含糊,然而,慕容燁的臉上卻是從進來開始,第一次有了喜色,他恭敬一禮道:“謝女皇!”
女皇……
慕容明媚聽到這個稱呼,她充滿異域風情的藍色眼睛裡,有着說不清的情緒,她撫摸着身上的白狐裘,緩緩闔上雙眼,竟是不再看向慕容燁。
慕容燁立在原地,過了大約一刻鐘的工夫,方纔靜靜的退了下去。
而從他離開的那一刻,慕容明媚,那雙狹長的,深邃的眼睛,卻又慢慢睜開,她的眼睛裡,反射着篝火的紅色光芒,與本身的冰藍色,交匯成近似血色的光芒。
然而,或許是因爲長久不見日光,她的臉色,卻又是不正常的白色,就像是失去一切生機的白。
這樣的容貌,這樣的雙眼,饒是在她身旁服侍的女子們,也紛紛低下姣好的頭顱,不敢正視這大燕國至高無上的“慕容女皇”。
慕容燁走在殿外冗長的迴廊上,這回廊,在慕容燁的少時,幾乎就像是迷宮一般的存在。
許多次,他都迷失在這曲折蜿蜒的迴廊之中,那些他身旁的侍衛宮女,都是那麼“冷漠”的注視着小小的他,一次次在迴廊中慌亂的摔倒,哭泣着離開這裡。
“要想離開這裡,就先自己找到方向。”彼時,名喚“媚妃”的姨母,總是會出現在距離自己不遠處的地方,但是她從不肯低下高貴的頭顱,好好的看上自己一眼,姨母的眼睛,總是注視着自己的上方。
那裡,難道會飄着母親的亡魂?
兒時的慕容燁擡頭向後望去,然而,卻只看見宮裡的太監,捧着漆黑的藥罐,一個個步履匆匆卻又整齊有序的向着當時周國的皇帝——“睿武帝”的寢宮走去。
當慕容燁從“媚妃”的侄兒,搖身一變,成爲周國最爲尊榮的皇子之後,那些黑色的藥罐就再也不見了,因爲,素來身體不好的睿武帝——在同一年“駕崩”了……
這是慕容燁的秘密,也是慕容明媚的秘密,很多時候,慕容燁都想問問慕容明媚,自己到底是不是她的孩子?
可是,他不敢。
他害怕在幻想中慈愛溫柔的母親,居然是如此的心狠手辣。
他更不敢承認自己或許只是個“私生子”的身份……
如果這樣,那他僅有的驕傲,就會蕩然無存。
因此,懷着這樣隱秘的心事,慕容燁伴着慕容明媚,一起建立掌控了新的國度——大燕。
而掩埋歷史的最好方法,就是讓那些知道的人,不再開口……
當宮裡乃至宮外,越來越多熟悉的面孔消失不見。
慕容燁,感到深深的孤獨。
他,很孤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