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沉默着。
事到如今,這個來自醉翁樓的小酒師“沈十九”還能笑得出來?
胡十九眨眨眼道:“安王殿下,我們醉翁樓的酒泥裡,都會摻有稻草,而這裡,”她用手捏了一把盤中的泥土,“並沒有。”
賈德全躬着腰,眉心微動,吳厚德那個蠢貨,自以爲萬無一失,可居然一開始就讓這個小酒師看出其中的蹊蹺。
不過,此時吳厚德在賈德全心中已屬棄卒,這會兒老太監對胡十九倒生了幾分興趣。
至於這毒酒嗎,宮裡有人要害安王,有人要保安王。
不論是哪一方,賈德全扯了下嘴角,他自己總是沒有親自動手的。
“何以見得?”安王終於開口問道,賈德全忙低眉垂眸,只是細聽這臺下的小小酒師,要如何化解這次危局。
“殿下可命人隨意在醉翁樓買上一瓶好酒,不,不用好酒,什麼酒都行,一看便知。”胡十九幾乎是想自己去醉翁樓,爲安王取來酒罈做個對比。
“好。退下吧。”安王點點頭,“本王自有定論。”
這,這既是結束了?
安王就這樣相信自己?
胡十九心裡確定自從到了斗酒場,這一系列的事情,都是吳厚德在背後搗鬼。可是,他一個人,是做不成這些事情的。
起初,胡十九認爲自己這邊的夥計,有了內奸。因此,也趁着“毒餅”事件,將夥計們全都清理出了斗酒園。
可是,這壇從頭到尾都是自己親自釀的酒,是在什麼時候,也被人下了毒呢?
胡十九篤定當她交給侍衛之時,酒水還未被人動過。
那麼,只能是在這之後的幾天,能夠將酒罈從侍衛眼皮子底下偷走。再看似原封不動的送回來。
試問,這斗酒園中,誰能做到?也許,吳厚德早已買通了斗酒園內的侍衛也未可知……
當時。胡十九從侍衛手中接過酒罈,一眼就看出壇口的不同,只覺得背後陣陣發涼。
只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那麼就是退縮。恐怕也不會那麼容易,倒不如冒險將這被人動過手腳的酒呈現在安王面前,請官府來查明真相!
然而,胡十九卻始料未及,就是這酒中,居然被人下了毒藥。那下毒之人,此次不僅僅針對自己,更是要借自己之手,除去安王!
吳厚德,他有這個膽量嗎?他爲何要這麼做?
各種念頭交織在胡十九的腦海中。她一時也無法理出頭緒。
“還不退下!”老太監賈德全看胡十九愣在當下,突然開口爲她解圍。
好戲纔剛剛開始,他不想這麼快落幕。
胡十九被賈德全這聲呵斥打斷了思緒,她再次望向安王:“草民告退。”
她充滿疑惑的慢慢退下,自己的計劃,能成功嗎?
看着胡十九漸漸遠去的聲影,安王又凝視着銀盤中的酒泥。
“賈德全。”安王拈了一些褐色的泥土,不知在想些什麼。
“老奴在。”賈德全躬身應聲道:“殿下仔細髒了手。”
“把這些泥,送回斗酒園吧。”安王看似漫不經心的說道。
賈德全神色一凜,但仍是立刻恢復到往日模樣。恭恭敬敬的接過安王身旁侍從送來的銀盤:“老奴謹遵殿下吩咐。”
是夜,斗酒園中,火把通明,老太監賈德全手持拂塵。站在那竹林旁的一處陰影裡:“搜,仔細搜。哪怕是你們的鞋底沾上了一點溼泥,也給我帶回來!”他手中數千銀絲在烈烈火焰中,反射出一種詭譎,妖異的紅色光芒。
爲首武官打扮的人一怔,隨即猛地點頭:“是!”
“都給我仔細的搜!搜!搜!”他轉過頭。音調鏗鏘,語速急促,剎那間,只見火光重重,無數只撲火的飛蛾頓時化爲了焦軀。
天,如墨。無月無星。
胡十九坐在清露苑的葡萄藤下發呆,自從那次陸武出現後,每到夜晚,她總是有意識的避開這裡。
然而,今日她多麼希望陸武能在她的身旁,聽聽她這些日子所遇到的事情。
早在狐山之時,她就知道,再臨人間,就代表着無憂無慮的時光已經一去不返。然而,韓墨辰戰死沙場,自己又被畫着符咒的桑皮紙“悶死”,韓府衆人,則喪生於一場撲朔迷離的大火之中……
每每想到這些,莫說是在狐山,就是重生之後,她也時常在夢中驚醒!
安王會相信自己的話嗎?
“殿下,”安王此時,凝視着牆上那幅淡雅傲然的梅花,耳邊傳來賈德全低聲回報。
“老奴帶人搜遍了斗酒園,只是……”
“一無所獲?”安王背對着賈德全負手而立。
這讓賈德全很不舒服,他討厭看不到對方的神情,如果這樣,交談就會少了許多趣味。
不過,對方是鳳子龍孫,別說是不轉過來和他說話,就是讓他賈德全跪着回話,他也不能有半點異議。
於是,他將頭伏得更低,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無比的卑微恭順:“老奴失職,請殿下責罰。”
安王轉過頭來,笑着說道:“賈公公這是哪裡的話,父皇命你與我一同出宮,不過是看我年輕氣盛,如有什麼辦事不周的地方,還需公公多加提點,何來‘失職’一說?”
“謝殿下,老奴惶恐。”賈德全笑容得體,神情謙卑,仍是那副卑躬屈膝的奴才樣。
這位安王殿下此時突然如此客氣,打的又是什麼算盤?
總不能是吳厚德那個傢伙暴露了自己的身份,連帶着自己這些年在外面的經營,也被安王知道了?
又或是小順子的死?讓安王起了懷疑?
賈德全心中暗自盤算,如今這斗酒場不比宮裡,自己能帶多少貼心人兒,可是安王的眼線,卻是無處不在。
他打定主意不再亂開殺戒,可是心裡又癢癢的,有些像剛學了某樣本領的孩童,總是想將那本事,拿出來顯擺一下,讓這些大人們,都瞠了目,結了舌,方纔在最後得意洋洋的跳出來,大聲說:“是我乾的!”
賈德全,瘋了。
他只怕昨夜斗酒園的那場火,燒的不夠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