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原的斧,如怒雷破空,在尖嘯聲中直划向蛟夢。
蛟夢沒有動,甚至連眼皮都未曾眨一下,看着姜原的雙斧自兩個不同層次,化成兩片暗雲,他再一次發出了一聲嘆息。
沒有人明白蛟夢爲什麼嘆息,只怕連蛟夢自己也無法明白他此時的心情。二十年前,也是在這兩片板斧之下,有僑族死傷慘重,姬夢也在那次被擄走了。
十七年前,也是在這兩片板斧之下,蛟夢終於讓姜原嚐到了失敗的痛苦,而他更在相隔三年之後救回了姬夢。此時的姬夢已非昔日他深愛着的那位清純美麗的少女,而已是一個孩子的母親,更是懷上了另一個孩子的少*婦。但蛟夢仍將她帶了回來。
蛟夢不知道那一次自己所做是對還是錯,但他可以肯定,自從那一年之後他再也沒有快樂過,一直都沒有。而在回到部族後,姬夢又生下了一個兒子,但她一直只肯獨過,直至死去。蛟夢知道,姬夢自那一年後,也從來沒有開心過…
這似乎是一種宿命,一種無奈,誰也無法改變命運,因爲這是上天的安排。
今日,重見這兩片板斧。蛟夢也不知道有着多少的感慨,所以他也不明白自己爲何而嘆氣。也許是慨嘆時間的流逝,也許是感傷故人的遠逝,也許爲那一份傷感的感情而心痛,也許是爲姜原的這兩片板斧……抑或什麼也不是。
的確,嘆息就是嘆息,並沒有什麼意思,若硬要讓這嘆息帶有意義,那這聲嘆息就只能代表劍嘯。
劍嘯,在隱帶雷聲的氣旋之中!
“噗噗……”兩聲悶響。
姜原的雙臂震了震,是蛟夢的劍阻住了那兩片板斧的去路。
蛟夢的劍,是玄竹所制,但卻沒有人能夠看清楚它是自哪個角度劃出的,似乎無首無尾,更讓人心驚的卻是無影無蹤,讓人感覺不到劍的實體。
姜原雙臂一頓之時,便立刻錯步,他感到蛟夢的劍似乎直指他的眉心,所以他不得不變招。兩片板斧借扭腰之力疾揮而出,幾乎凝集了他全身的力量。不過,此刻的他已沒有了二十年前的那種信心,他知道二十年前那種在力道之上無敵的氣勢在今日的蛟夢面前根本佔不了半點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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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一點長進都沒有,唉……”蛟夢又再次嘆息了一聲。
姜原這才真正的感到驚駭和震驚,在他雙斧齊施之下,蛟夢竟還能夠抽空說話,這至少說明在功力方面比他高出一個檔次,而在此刻,他又感覺到了蛟夢長劍的存在……
蛟夢的劍一刻都沒有被他甩開過,雖然姜原在片刻之間變換了三百七十四種身法,雙斧變換了一千二百四十六個角度,但他仍無法甩開蛟夢那無首無尾又似乎無影無蹤的一劍,而此刻姜原已經覺得耗力太多了。
神農的眼中閃過了無限的震駭,他從來都對自己的劍法充滿了無法比擬的信心,可是此刻他才知道什麼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在他的眼中,他只見過父親的劍可以與蛟夢的這一劍相媲美,但父親的劍法又與這輕靈飄渺、莫可揣測的一劍有着絕然不同的兩種氣勢。那是一種霸殺之氣,彷彿可以驅駕天地蒼穹、蒼生萬物的氣勢,而蛟夢的劍意卻若遊離於九天三界之外的閒雲野鶴……這是兩種無法比較的劍境,但神農不得不承認,蛟夢的這一劍已經盡乎完美。
如果真是這樣,結果不問可知,神農自不能看着姜原被殺,是以他顧不了自身的安危迅速出劍了。
神農所選的角度之準,出劍之快,已超出了他年齡的界限,但是仍然遲了一步。
當神農的劍接近姜原之時,蛟夢已經退立於兩丈開外,好整以暇,狀似觀雲,神態自然恬靜悠閒,但卻又嘆了口氣。
神農心頭冰涼,更感到一陣莫名的恐懼。
姜原一動不動,兩片板斧依然平舉,只是他眼中的神色變得有些渙散,神光盡失,眉心卻多了一點殷紅。
神農止步,他最終還是望了姜原一眼,但是他那所存的半絲僥倖也在這一眼中全都化爲煙雲。
“當……當……”兩片板斧重重墜落地上,姜原在一陣輕風中仰面而倒,如一株伐倒的枯木。
他死了,但眼睛並未合上,也不知是因爲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會這樣死去,還是不甘心如此死去,抑或他仍有心願未了,總之,他並未暝目,這是遺憾,所以蛟夢發出了那一聲嘆息。
神農半天未曾回過神來,但聽到蛟夢淡淡地道:我不會殺你,不過,我會用你去換回少典部族中所有有僑族的奴隸!你乖乖地跟我來……“
神農心中又升起了一絲希望,面對蛟夢,他沒有一點僥倖的成分,因爲蛟夢的確太可怕了……
蛟夢望着已經醒轉的夫人輕輕嘆了口氣,道:“你要小心自己的身體,幽兒不會有事的,我已經讓人去神潭打撈了。”
蛟夫人無語,只是淚水直流,她似乎明白蛟夢此話的意思。
“族長,有虢族的餘長老帶着兩位靈童在外求見!”一個蒼老的聲音打破了房中的寧靜。
蛟夢扭頭望了一眼,只是輕輕吩咐一聲,道:“愚叔先去招呼一下,我隨後就來。”
“族長和夫人要節哀呀。”那老者輕嘆了一聲,退了出去。
※※※
當軒轅醒來之時,肩上已經纏上了綁帶,也敷上了—些清涼之藥,他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黑豆、啞叔和朱嬸。
三人都是一臉關切之色。
“醒了,醒了。”見到軒轅醒來,黑豆露出一絲興奮的神色,歡喜地道。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我睡了多久?”軒轅忍不住問道,他感覺整個臂膀仍很疼痛,但左臂已經恢復了知覺,這是不可否認的。
“你已睡了一天。”朱嬸慈和而欣慰地道。
軒轅呆了一呆,沉默了半晌,望着眼前的三人,表情顯得有些複雜。
黑豆顯然明白軒轅的心思,壓低聲音道:“你放心吧,翰如和翰浪都死了,那地祭司原來是奸細,沒有人知道你放走‘祭品’和殺死水艾諸人的事情,他們就是猜也不可能猜到你的身上。”
軒轅一呆,望了望啞叔那關切的目光,心中一陣感激。在有僑族中,只有這一家人對他最好,他幾乎將這不會說話的長輩當成自己的父親看待,而啞叔對他的關心甚至多於對黑豆的關心。
“是你們將我救回來的?”軒轅問道。
“不錯,我不放心你一人前去找那老鬼,就讓爹和我一起前往龍崗那邊找你,果然在你所說的那密室中發現了那老鬼和昏迷的你。那老鬼見到我們就感到不妙,竟向密室深處跑去,那密室機關重重,四通八達,竟讓他給逃了。不過我們卻在密室中找到一個很,重要的證據,使我們知道他是北部鬼方派來的奸細。”黑豆極爲興奮地道。
啞叔緊緊握住軒轅的手臂,目光中泛起一絲暖意。
軒轅完全可以明白啞叔眼神之中的意思,他更知道該怎麼做。
“你跟族人怎麼說?”軒轅向黑豆問道。
黑豆興奮地笑了笑,道:“我跟他們說,你是追尋一羣可疑人物而受了重傷,他們居然一點也沒有懷疑。”
“可疑人物?”軒轅訝然問道。
“是的,昨天出了大亂子,不僅僅是因爲木艾和華雷他們被殺,‘祭品’失蹤,同時也是因爲少典族的虎葉派來了奸細高手,而那羣神秘人物被族長殺了,只留下一個年輕人說要跟虎葉交換物品。”頓了頓,
黑豆又接道:“我說你被密室中的神秘人物所傷,連族長都以爲是他們傷了你,族人當然信以爲真了。”黑豆狡黠地道。
軒轅先是一呆,後又長長鬆了口氣,悻悻地道:“看來老天也在幫我。”
啞叔和朱嬸臉上綻出一絲笑意,點了點頭,顯然,是同意軒轅的說法。在族中,他們一家人絕對支持軒轅,這是勿用置疑的。
“那一羣女人怎麼處理?”軒轅又問道。
“我們絕不能讓那老鬼太過逍遙,要使他永遠回不了族中。因此,我說咱們發現那羣神秘人物進了龍崗的地下密室,我們追了進去,你就是在那裡被他們打傷的。再加上那些女人作證,就算那老鬼有百張口也無法辯解。更何況天祭司和人祭司早就想排擠那老鬼,只要有一點把柄,立即會大做文章,因此地祭司只好自認倒黴了。”黑豆得意地道。
軒轅終於綻出了一絲笑意,他早就知道三大祭司之間的關係絕對不會如表面那般平靜,而這些,正是他的籌碼之一。否則,他即使算計了地祭司,也無法面對族人。但軒轅絕不想離開有僑族,他的目標也遠不止如此。這一刻他知道一切都已經過去了,但他突然又覺得少了點什麼,禁不住問道:“幽兒呢?她怎麼沒來?”
啞叔和朱嬸的臉色忽變,黑豆的表情也有些古怪。
“孩子,你要注意自己的身體啊!”朱嬸伸手輕輕撫摸了一下軒轅的額頭,有些傷感地道。軒轅的心一直往下沉,似乎墜入了永不見底的深淵之中。
“她是不是……出事了?”軒轅深深吸了口氣,問道。
啞叔沒有做出任何表示,只是目光之中多了一些難以捕捉的情緒,朱嬸卻黯然地點了點頭。
“告訴我,黑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軒轅一把抓住黑豆的手臂,有些激動地問道。這一刻,他才深深地感覺到,蛟幽對他竟是那般重要……
黑豆仰起頭深深地吸了口氣,再吁了出去,淡淡地道:“她自天台之上墜入了神潭之中,屍骨未有!”
軒轅只覺腦中“嗡……”地一聲,如同進入了一個渾渾噩噩的噩夢之中。
朱嬸輕輕地嘆了口氣,啞叔卻將軒轅的手抓得更緊,他們都明白軒轅此刻的感受。
正在這時,房門被敲響了,然後聞聽“吱吖”一聲,走進來一對年輕夫婦。
“醒了。”那年輕男子似乎有些欣喜地道。
“原來是木青大哥來了,快請坐。”黑豆擡起頭來,望了望迎面走來的年輕夫婦,客氣地道。
“軒轅,我給你熬了一鍋山雞湯,趁熱喝了吧。”那少*婦柔聲說了一聲,將手中端着的雞湯輕放在一張桌子上。
“麻煩你了,青月!”朱嬸望了那少*婦一眼,語調顯得十分慈和地道。
“你怎麼了?”那年輕男子來到軒轅身邊蹲下,關心地問道。
軒轅微微回過神來,有些木然地擡頭望了望衆人,落寞地道:“我沒事,謝謝木青大哥和嫂子的關心。”
來人乃是族中勇士中舉足輕重的人物木青,其地位絕不在蛟龍之下,武功比之蛟龍也不會有絲毫遜色。只是他比蛟龍和軒轅大上了七八歲,已經不算蛟龍的同輩之人,那少*婦正是木青的妻子青月。
木青有些異樣地望了望黑豆和啞叔諸人,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最後將目光落在軒轅身上。似有所悟地道:“人死不能復生,活着的仍要生活,請節哀順變。”頓了頓,又接道:“起來喝口湯吧,待會兒族長要見你!”
“我知道!”軒轅深深吸了口氣,但目光顯得有些空洞。
蛟夢望着軒轅,眼中的感情極爲複雜,軒轅曾是他寄望甚高的故人之子,可事實卻違背了他的意願。
到目前爲止,軒轅未曾參加過一屆勇士的角逐,沒有在一次狩獵大賽中表現出色,這使蛟夢對他的栽培也失去了動力。
五年了,蛟夢有五年沒有好好注意軒轅了,就像是面對一堆難雕的朽木,他有一種放棄的感覺,而軒轅也正是像一顆被遺棄的種子,自生自滅。
五年後的昨天,軒轅終於爲有僑族做出了一件大事。可惜這卻成了一個極大的諷刺,對有僑族的諷刺——被尊爲不可侵犯的地祭司竟是北部鬼方的奸細,這好像是一個玩笑。
軒轅也一下子成了名人,成了有僑族的名人。
在軒轅走入石殿之前,蛟夢和天、人兩大祭司在淡論再選“祭品”之事,但軒轅步入大殿的第一句話卻是提出反對挑選“祭品”之事,這讓蛟夢不得不再一次深深打量了軒轅幾眼。其實,大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有些詫異,但對軒轅的看法又各有不同。
“傷好些了嗎?”蛟夢微微吸了口氣,不緊不慢地問道。他不得不重新認識軒轅,面對着軒轅那明亮而不屈的眼神,他才真正的意識到軒轅的不簡單,反倒是天祭司和人祭司對此並沒有感到驚訝,他們似乎早就知道軒轅有驚人之舉。
“謝謝蛟叔的關心,這點小傷還不礙事。”軒轅淡淡地道,頓了頓,他的目光在大殿中每一個人的面部掃視了一下,吸了口氣接道:“長老們也都在,軒轅有件事想說,卻又不知道當不當說?”
蛟夢望向軒轅的目光變得更爲複雜,而他身旁的蛟龍卻有些不耐煩地道:“此刻大家在商討大事,誰有閒情聽你瞎扯?還不退到一邊去!”
“你又怎能說我的問題就不是大事呢?又怎麼知道我的問題是多餘的,而不值得浪費時間呢?”軒轅微微有些憤然地質問道。
“你有什麼問題,請問吧。”天祭司見軒轅語鋒如此犀利,心中有些訝異,但卻多了—分歡欣,他似乎是第一次才認識軒轅似的。
軒轅並沒有半點感激之意,目光又移向了蛟夢,不經意間瞟了一下臉色氣得鐵青的蛟龍,心中暗笑。
“你說吧,”蛟夢似乎知道軒轅想說什麼,想表達什麼。
軒轅緩步來到大殿中央,正對着蛟夢,語調平靜地道:“軒轅犯下了一個大錯,雖然我不認爲這是錯誤,但對於族人來說,也許是不容饒恕的錯誤,因爲軒轅在古林崗曾再次擒住了‘祭品’,最後卻又放走了她……”
“什麼?”大殿之中的諸人全都大驚,注視軒轅的目光更爲異樣。
啞叔和黑豆臉上的血色盡褪,他們怎麼也沒有想到軒轅所說的竟是這樣一件事。而他們更清楚這之間的事實,根本就不是軒轅所說的那樣,可軒轅爲什麼要這樣說呢?
天祭司、人祭司和蛟夢似乎也被軒轅的話弄糊塗了,半晌過後,蛟夢才深深地望了軒轅一眼,淡淡地問道:“你可知道你犯下的是什麼錯嗎?”
“我知道自己犯下了族中大過,但她逃脫的剎那,我發現自己的心更爲平靜,所以我不後悔,如果族長和衆位長老要處罰,我也無話可說!”軒轅絲毫沒有慌亂地道。
蛟夢和大殿之中的人全都爲之一怔。
“你爲什麼要放走她?是因爲你喜歡她嗎?還是因爲你是迫不得已的?”蛟夢努力使自己的語氣平靜下來,問道。
“不,全都不是,不過我當時並不知道有人因她而死,我放走她,只是不希望看到一個生命被摧殘,被斷送!”軒轅吸了口氣道。
“如果你不是喜歡她,那她的生死又關你什麼事?她只不過是你的一隻獵物而已。”蛟龍對軒轅那種自以爲是的態度極爲反感。
“她也是人,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如果只有喜歡她的人才會關心她,那這個世界豈不是大過冷漠嗎?神創造了人,就是要我們好好的生活,讓我們去開發這個世界,如果我們對自己的同類都如此殘忍,
又如何面對神的博愛?如果我們去毀滅同類的生命,我們又如何面對神的仁慈?而這樣又和禽獸有何區別?”
軒轅與蛟龍向來是對頭,是以軒轅毫不客氣地予以回敬。
衆人全都爲之一呆,蛟龍更是氣得臉色發白,他也不知道爲什麼總看軒轅不順眼,也許是因爲他隱約感到軒轅是其潛在的對手,抑或正是軒轅那種從不買賬的行爲使他惱怒。
“但你可知道,這個‘祭品’是送給神的,而你卻放走了她,你認爲自己的做法對嗎?”天祭司也有些惱怒軒轅的話,軒轅剛纔那一輪話等於將他也罵進去了,而他在族中的地位和身分是何等尊崇,豈能受得了軒轅這種小輩的指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