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師悟性當真太強了些，紫霄宮講道之前，便憑自身修補自身之道，邁入了準聖境界。”
“紫霄宮三次講道他只去了前兩次，第三次卻因自身頓悟閉關而去的晚了，”神農氏惋惜不已，“不然，他也是夠資格能進殿中坐下的。”
“第三次講道，道祖定下了天地間的聖人之數，也隨之合道而去。”
“你師錯失機緣，卻並不懊悔。接下來的歲月，你師對旁事不問，只管修行，我遭劫時他也並未現身，想來那時也是在閉關參悟如何成聖。”
神農氏並無不滿，目光中只是懷念，“他當真到了對道癡狂的地步。”
“那，後面爲何又放棄？”楊戩心情莫名有些酸澀。
“他斬了三尸，卻無鴻蒙紫氣，轉而自滅三尸，拜入聖人門下，借玄法體悟以力證道之法……”
“我遭劫前他就苦苦探尋破開桎梏之法，在玉泉山足不出戶，我和鎮元子都怕他哪天就突然化了道。”
所謂化道，是指的自身與道融爲一體，自身的意志被道所抹滅。
開天之後的那段歲月，諸多先天生靈探究修行之法，不少人便因探求的太過極致，從而化道，消失不見。
神農氏搖頭輕笑，“直到那一日，他來尋我的轉世身，對我說了許多，最後悵然一嘆，說他已經放棄了成聖。”
楊戩一直在等神農氏說到這裡，連忙問了句：“到底爲何放棄？”
“十六個元會，三十二次強行破關，欲超脫天道，以力證道。但最後一次天道反噬頗爲猛烈，更是讓他傷及本源，已無成聖的資本。”
楊戩聞言眉頭皺起，坐在那一言不發，沉思許久。
伏羲神色頗爲感慨，目光中泛起了些敬佩。
神農氏嘆道：“比起我們，你師父纔是真正的尋道之人。”
楊戩此時心中的震撼，卻是翻天覆地一般。
師父曾斬了三尸，那已經是準聖中頂級的存在，若是再去憑自己的本事奪一些寶物，積累到如今，恐怕就能有和聖人對壘的法力。
可師父玉鼎爲了繼續向前，竟自滅三尸，廢掉了元神道大部分神通，轉而追求以力證道。
是了，師父沒有鴻蒙紫氣，沒有成聖的機緣，只能走以力證道的路子。
當時的師父，莫非修行了八九玄功？以此玄功證道？
八九玄功乃是盤古大神所留，盤古的境界絕對超過了以力證道的水準，用盤古所留之法確實可行。
但盤古留下的玄法是殘缺的，少了最後的一篇，故而稱之爲八九，而非九轉圓滿。
師父想必也已經抵達了八九玄功的極限，而後開始衝擊以力證道吧。
三十二次強行衝關，試圖以力證道，每次都被天道反擊，苦苦掙扎了十六個元會……近兩百萬年！
當師父託夢給當年的友人，說出那句‘他放棄了’，必然已是心如死灰了吧。
師父現在的道行如何，楊戩說不出，也看不透。
但楊戩心底第一次泛起了悔恨的念頭。
八九玄功每一重都存在天地極限，這是八九玄功最深的秘密；他當年只是有先知先覺的優勢，有諸多後世所流傳的理論，方纔嘗試了一番。
自己當年因突破玄功境界沾沾自喜，對師父一層一層展示，八九玄功每層突破極限後的種種變化……
師父嘗試了三十二次，甚至可能是不斷重新修行八九玄功，修了整整三十二次。
自己當時的所作所爲，必然讓師父心底……
“唉，”楊戩悵然一嘆，露出些苦笑。
“怎麼了？”神農氏關切的問了句。
“我師將他當年所修之法的種種經驗，傳給了我，”楊戩心底流淌着玉鼎真人當年爲他講解八九玄功時，那慈祥的神態，帶着些期待的眼神，以及……
對八九玄功每一重、每一境界、每一絲變化都給了自己詳盡的解釋。
楊戩心中轉而想到，或許師父早已發現了玄功每層需突破天地極限的秘密，而且也一步步走到了最後，卻終究無法超脫而去。
八九玄功畢竟少了最後一篇，這可能是讓師父無法以力證道的最根本原因吧。
伏羲在旁勸道：“你不必爲此惋惜，命數使然，運道如此。你師雖未能功成，但若你今後有機緣踏出最後那一步，你師必然也會爲你欣喜。”
“嗯，”楊戩點頭答應了聲，心底卻輕輕一嘆。
楊戩問：“我師父現在是否還是有傷在身？”
回答楊戩的是伏羲，聽這位開創了八卦之道的大能道：“天道反噬，大道裂痕，此傷非傷，卻是封死了他再進一步的可能。就算轉世重修，也不會有半點效果。”
“你不必爲你師父擔心什麼，”神農氏笑了笑，“反而我覺得，如今你師父算是走出了執念，當年的他，隨時都有化道的可能，那纔是真的危險。”
“身爲弟子，卻不能爲師父做些什麼，”楊戩苦笑着，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掌。
他一直在依賴師父，從未想過該如何報答。
若今後有機會讓師父去走出最後一步，自不敢有半分懈怠。
“你有此心已算難得，將你那顆丹藥拿來吧，”神農氏將面前的藥鼎打開，又在袖中取出了幾樣看似平淡無奇的草藥放入其中。
楊戩精神一震，還以爲神農要爲師父煉藥，連忙將那顆玉生造化丹拿了出來。
“這枚丹藥，凝聚了幾位大羅金仙被污的元神之力，卻被你師父逆轉陰陽，反而成就了無上靈丹。”
神農氏將玉生造化丹小心的取了出來，而後將丹藥沉入了藥鼎之中，笑道：“稍等片刻，我爲你將此丹再多一份圓滿。”
楊戩忙問：“這丹藥可否對我師父的傷有裨益？”
“並無裨益，”神農搖搖頭，雙手不斷捏弄繁複的法訣，一股晦澀的波動在仙山之上醞釀，又被絲毫不漏的壓入了藥鼎中。
楊戩的神色卻是說不出的失落。
神農氏解釋道：“論煉丹的本領，我不如你師父，但這藥鼎被我用大功德灌注，有了許多匪夷所思的神通，說是洪荒第一藥鼎有些言過其實，卻有諸多神異。”
伏羲也道：“神農道友的這口鼎，確實已是後天靈寶的頂點，威能並不比許多先天靈寶差。”
“前輩……”
楊戩本來想說，若是對自己師父無益處，這丹不重煉也罷。
可神農氏已經開始了煉製，而且不擺明了是給他好處，若是自己這時候推辭，說不得就要觸怒兩位人皇。
神農笑着問：“伏羲道友方纔曾說，與你今後結爲夫妻的那位龍宮公主先天受損，以至於口齒不便，可是如此？”
“心珂早年受了傷，確實有這方面的不足，”楊戩忙道，“但我覺得並不大礙，對她也十分敬重欽佩，不敢有怠慢之心。”
“你修的法，我等外行就不胡亂指點了，”神農氏雙手緩緩下壓，那小小的藥鼎漂浮了起來，快速轉動了四十九周，最後藥鼎打開，一股濃郁的香氣撲鼻而來。
一顆通透晶瑩的丹藥緩緩飛來，散發着淡淡清香，落在了楊戩面前的玉瓶中。
神農氏滿意的點點頭，收起藥鼎，笑道：“原本你師可是要你用這顆丹藥做聘禮給龍宮？”
“呃，正是。”
“你師父當真只是醉心修道，也不怕讓你難堪，”神農氏在袖中取出了兩件長盒。
楊戩見狀立刻就要推辭，卻被神農氏摁住了手臂。
“不說前世的交情，今生我受你師恩惠，得了神農鼎、寫下百草經，今日當還上一些緣法。”
楊戩起身做了個道揖：“多謝前輩關愛……今日無功受祿卻是太多了些。”
“這兩個盒子中，一個裝着九魂龍鬚草，一個裝着五龍傲血蓮，乃對龍族至關重要的藥草，可治癒一位老龍的暗傷。對咱們卻是沒什麼用處，你剛好拿去當個聘禮。”
楊戩心底略微有些哭笑不得，雖知道神農氏是怕自己不收，故意說的這般簡單。
只是聽名字，就知這兩味藥材珍惜異常。
“記得，我爲你重練的這顆丹藥中，加入了兩味先天靈根，一味是人蔘果樹的根鬚，一味是七彩葫蘆藤的葉子，”神農氏面色鄭重，“這丹藥，你需得在那龍宮公主與你圓房之後，再拿出來給她。”
“爲何？”
伏羲道：“龍族將敖心珂嫁給你，最爲主要的原因，是敖心珂先天受損，難以再向前一步。”
神農氏接着說道：“你這顆丹藥的效用，足以讓她先天補全。最爲重要的是，人蔘果樹乃是五大先天靈根之一，可鎮一教之氣運。敖心珂服下這丹藥之後，必可突破境界、修成神通，其自身便有鎮壓氣運之效用。”
伏羲點點頭，“如今的那些老龍只要涉及龍族氣運，一個個都是能急紅眼，你的好事，或許會有些許變數。”
兩位人皇你一言我一語，對楊戩這個‘榆木疙瘩’教化了一番。
其實只是提醒楊戩凡是留個後手，用那兩味草藥當聘禮，這顆丹藥等生米煮成熟飯、龍宮沒法反悔了，再給敖心珂治傷。
楊戩一陣撓頭……
這未免……
“傻孩子，”神農氏苦口婆心的說道，“凡事都要留個心眼，莫要輕信於人。有道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我人族能有如今的繁盛，着實是花費了前人太多心血。”
“前輩一片苦心，我省得了。”
楊戩面色鄭重的點點頭，將草藥和丹藥小心的收了起來，對兩位前輩做了個道揖。
隨後，楊戩擡頭時，忍不住看了眼伏羲。
該不會這位也要贈寶？
果不其然，伏羲的手也伸到了衣袖中……
他今天這是要在火雲洞滿載而歸啊……可這，又要欠下多少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