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子鑫通過側面打聽了一下,聽說賓館服務員小姜——姜蘭花這次回來只在家住了兩天,的確有兩個嬰兒,龍鳳胎……
一搬完家,她就走了。
“這個消息準嗎?”
“準,沒問題。”
肖子鑫呆了片刻,放下電話,心裡不是滋味。
不用說,那兩個嬰兒掐指一算就是他的那個孩子無疑了,正是爲了這個,小姜才突然離家出走的誰也沒告訴。然而之前她走時說的是去找她姨媽吃草藥把孩子想辦法打掉,現在看來她當時根本就沒有這樣做,而是有意留下這個孩子纔在肖子鑫找好同學醫生後而改變主意的。
可是爲什麼是兩個呢??
這次回來,又是如此匆匆忙忙,連全口信也沒有留下就又匆匆忙忙走了,難道她真的把自己忘得一乾二淨了嗎??還是嫁人了又有的孩子??
倒也沒什麼,主要是肖子鑫心裡越想越覺得對不起她,對不起這個可愛而純潔的小姑娘……
尤其是想到她一個人那麼小又帶着兩個嬰兒,到底在哪裡?怎麼生活啊??
唉……
一切都無從知道,一切都是謎。
凡是重大事件,絕對不能讓女人知道。女人的神經中缺乏一條堅固的保密鏈條,所以女人的精神容易崩潰,一旦崩潰,什麼事情都會移山倒海般地倒出來。
“強悍”用在男人身上,是能力、是魄力、是威信。但是用在女人身上,就成爲眼光悍婦的形象了。
賓館服務員小姜的影子就這樣隱隱約約地留存在肖子鑫的腦海裡,時隱時現,一時半會無法刪除……
工作,也受到影響,常常走神兒。
……
縣委縣政府嚴打會議之後,孫偉公安局那邊已經按照部署正在暗中抓緊工作,一切都處於保密狀態,仿古一條街那邊似乎一點風聲也沒有聽到。所有的事情和案子,也在進一步調查固定中,高書記讓肖子鑫最近多關注一下那邊的情況……
下午,肖子鑫臨下班前回到縣委上樓一推開辦公室門,就看見了張主任和宋庭在談話。
“哎呀,你怎麼跑出來了?”肖子鑫一笑,吃驚道:“醫生同意嗎?”
“沒事,沒事,快好了。”
看見肖子鑫回來了,張主任說:“走走走,下樓,先吃飯,有話桌上說去。”
“也好,我急着回來就是這個意思。”肖子鑫道,幾個人就嘻嘻哈哈出門去了。有張主任和肖子鑫副主任在中間,無論是其他人還是宋庭本人,大家都好像是朋友一樣,尤其是在這樣私人的場合上,幾乎讓宋庭沒有感到什麼拘束。
張主任受傷後身體總是有問題,感到不適,又查不出來大問題,只是許多時候會跑到醫院躺幾天,心裡又掂記着縣委這邊的工作,一有時間就偷偷跑回來。剛纔,他一回來,宋庭就去找他談自己這些日子的工作,還有就是關於妻子魏玲的事。
張主任一邊下樓,一邊笑呵呵地告訴肖子鑫,說宋庭想把妻子的工作也辦到懸圃縣來,詢問領導能否幫忙。
“呵呵,可以呀!”肖子鑫當即答應,看看張主任,張主任點頭,“我們研究下,等跟高書記彙報之後,再告訴你,估計沒問題……”
“恩,那就好,那我可真的謝謝你們兩位主任了!!”宋庭說。
他如今在辦公室見到肖子鑫再也不象以前那樣叫肖子鑫的名字,而是開口閉口必稱主任,稱他的職務,先前文人放蕩不羈的那種個性早已收斂得無影無蹤,知道縣委辦公室是講究官職大小的,等級森嚴。凡事講究個規矩。
呵呵,看來,宋庭的確是聰明伶俐,官場仕途也的確迅速改變着一個人哈……
而且,從他的工作看,宋庭到縣委辦上班之後不到半個月,文字處理和思路轉變得很順利,很快便能寫出一手好材料好講話稿了,幾次,肖子鑫看他寫的東西給他把關,心中也不得不認可,交給高書記,高書記當然也滿意,認爲沒有看錯了人,人,恩,不錯!
總之,如今短短的不到一個月時間,宋庭實際上在寫大材料和領導講話之類的玩意兒上已經基本成手,能獨擋一面了。
這讓肖子鑫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呵呵,至少,他會輕鬆了不少,而且可以找機會跟高書記談談,要求到下面抓點實權了。
其實,這次宋庭決定來懸圃縣工作之前,宋庭和妻子是猶豫了很久的,主要是宋庭自己。
妻子魏玲幾乎是百分之百地贊成,恨不得那次跟肖子鑫和高書記他們見面後的第二天就陪着丈夫來懸圃縣當這個縣委秘書,呵呵,多少人想來都來不了,想花錢買都買不到哈,但是宋庭卻在高興之後,有點兒遲疑不決。
“你怎麼回事,這麼天大的好事,別人想幹都沒機會,現在機會找到你了,你還猶豫什麼呀?”魏玲不滿,五一大假期之後的最後一天晚上,她趴在被窩裡枕着丈夫的胳膊莫名其妙地追問。又給他打氣。
事實上,這個喜訊讓宋庭心裡極其激動和振奮,至少,讓他沒想到之外感到了前途的一片光明。而且,這可能還不僅僅是一個秘書的工作問題,而是他感覺到自己的價值受到了尊重和肯定。
不是每個能寫的人都能當縣委縣政府秘書滴,哈哈,也不是每個能寫的人都有他這樣的好運氣。雖然有肖子鑫介紹和強力推薦,但自己的才能也是一個不可忽視的重要原因吧。
但是,宋庭也想到,自己這種天馬行空、自由自在的行爲方式早已形成,宅在家裡一心一意寫點小說搞點創作正好,一旦去了縣委當秘書不是一天半天就能輕易改變得了的。
而且當縣委書記的秘書雖好,但他擔心自己的性格會跟秘書工作格格不入。文字,他不擔心,他擔心的是自己的個性。他知道自己的缺憾,不適合給別人指使來指使去的幹某種工作,而秘書工作恰恰就是直接給領導服務的,而且還是堂堂的縣委書記——老大一把手。
俗話說,伴君如伴虎哈,而縣委書記對於他來說就是虎。
宋庭說:“你以爲我不高興啊,可是我這個性,能行嗎?就算我裝,從此以後夾起尾巴做人,然而,整天在領導身邊轉,千好萬好,誰敢保我不出一點差錯呀?萬一要是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領導一批評,我一火,一切全完了……”
魏玲一聽,想說什麼,但沒說出來,後來就不說話了。
也是,丈夫的想法不是沒有道理,他的行爲方式和個性她尤其清楚,如果真的那樣,的確是不好辦。她知道,在領導身邊,一切都是領導一句話的事,領導嘴大,說啥是啥,萬一到時候去了縣委當秘書,宋庭要是真的忍不住自己的脾氣,人家領導可不慣你,後果也就難以想象。
這麼一想,她也害怕了。
“那你就不會改改呀?多好的機會呀?”
宋庭最理想的工作是文化部門,最好是市羣衆藝術館文化館之類。這麼一說,魏玲又看到了希望,她說:“你給縣委書記當秘書,那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哈,而且還有肖子鑫給你罩着,怕啥呀?雖然還有縣長主任副書記什麼的,但是人家都會高看你,就是將來真的幹不好,再上宣傳部文化館也是往下走,那還不容易呀!”
“而且也是人家領導一句話的事呀。你想想,對不對??”
正是妻子的一再強調,同時她的話也有一定道理,最後宋庭才決定五一之後就來懸圃縣報到正式上班的。
沒想到,如今在這裡工作,跟肖主任、張主任他們在一起之後會是這樣好感覺。
呵呵,現在,他真的是很快便適應了縣委秘書這個職務,唯一心裡想的就是把老婆想辦法調過來了,將來再弄個房子,便一切ok了……
聽肖子鑫和張主任他們一說,研究研究,再跟高書記彙報一下,他感覺妥了,只要領導研究,這事便成了一大半,在整個懸圃縣,還不是他們一句話的事嗎??哈……
一下子,宋庭感覺好極了。心裡反倒開始擔心自己的工作不夠上路,或者出現其他變故。畢竟,肖子鑫和張主任對他非常信任和器重,早已不是他當作家時的那種一切不屑一顧的心態了……
吃着飯,喝着酒,氣氛融洽,大家都非常高興。
張主任還不顧傷情未愈,喝到激動處,還當場來了個段子,逗得一片笑聲。
今日的西方人常常稱知識分子爲“社會的良心”,認爲他們是人類的基本價值(如理性、公平、自由)的維護者,知識分子一方面根據這些基本價值來批判社會上的一切不合理現象,另一方面則努力推動這些價值的實現。
如果一個有知識的人,全部的興趣始終侷限於職業範圍之內,那麼他仍然沒有具備“知識分子”的充足條件。
知識分子除了獻身專業以外,還必須具備一種關懷精神,關懷國家、關懷社會以及世界上一切有關公共利害之事,而且這種關懷又必須是超越個人私利之上的。
然而,這些基層官場上的小官僚們包括張主任、肖子鑫等等,他們心中越來越覺得最大的理想便是爭取進步,往上走,說白了,當然就是老不信們也期待的升官發財了。在他們看來,其他的都是扯淡……
也是,官場混久了,無論神馬人都會被這個大染缸弄得越來越變形和勢利眼,哪個還會有當初的憂國憂民意識呢??
自己好,纔是真的好!
比如現在,大盤子大碗,滿滿登登搬了一桌子,還僅僅是一箇中午的“工作餐”,很隨便的一點事情。
不當官,不混仕途,能有這種垂危的享受和待遇麼??
“呵呵,”宋庭剔着牙,心裡頗爲感慨萬端啊。肖子鑫見他笑逐顏開,問他笑什麼,他搖頭:“沒笑啊!呵呵,我笑我自己,以前其實挺傻子的,還以爲挺聰明呢哈……”
吃完飯,肖子鑫他們從酒店出來,整個懸圃縣大街早已陷入一片燈海之中。
夜深了。幾個人出來的時候,街上的行人已經不太多,肖子鑫讓司機小王先送張主任回縣醫院,張主任說,不,送我回家吧,回去看看老婆。大家就上車,先送張主任回家。然後,轎車出了家屬區,出了一片花園,駛上了夜色中通往縣委賓館的大街。
前面說過,宋庭在文學創作上在省內甚至於國內都小有名氣,但由於個人原因,之前他跟肖子鑫最初上縣政府辦時候一樣,哈哈,連出租車都很少坐過,只意外地咬牙在參加某次筆會之後拿着人家格外白頭的500塊錢坐了一回飛機。
更何況,如今一到縣委當秘書,出門就坐小車,進門就吃大盤子,牛逼死了……
肖主任這麼好的高級轎車,對於宋庭,那是“新媳婦上驕頭一回哈”,這種車密封相當好,加上從不喝酒的宋庭又喝了酒,還沒回到賓館他們住的房間,坐在後座位的宋庭就感覺意識開始朦朧起來,眼睛有點兒睜不開,肚子裡卻有種不舒服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以至於一會兒,已經開始翻江倒海了。
他想吐。
呵呵,這一點就象當初肖子鑫頭一回坐高縣長(當時還是縣長)的車一樣,然而,第一次坐肖主任的車,緊張中又怕司機笑話,留下不好的印象,只好忍着,好在很快就回到了賓館,肖子鑫說怎麼了,不要緊吧。
宋庭強打精神,搖頭晃腦,嘴裡卻說着:“沒、沒、沒事兒!”
肖子鑫下了車,回頭再看他,不放心:“小宋你真的沒事呀?”
他回頭關切地問:“怎麼樣,小宋?”
宋庭硬撐着面子搖搖頭下車後一笑說:“沒事。”
事實上,這時候除了能聽懂肖主任在問他,宋庭已經感覺到相當不妙了。呵呵,看來神馬都是練滴,喝酒也是,以前肖子鑫也不是那麼能喝酒,幾乎是跟宋庭一樣,他們這些文人,許多都是如此。可是你看如今的肖子鑫,老厲害了,無論什麼場面他都頂得上去……
兩個人相互攙扶,搖搖晃晃上樓,小王要上去送他們,肖子鑫回頭一笑,畿着一張大臉說:
“小王啊,不用了,你快回家吧,回家吧……”
“真的沒事啊??”小王關切地詢問。
“沒事,走吧走吧……”
小王看到他們進了縣委賓館大門,這才一歪屁股坐回了小車,然後一個漂亮的弧形便開出了縣委賓館大院很快融入了燈火通明中……
……
第二天一上班,肖子鑫就完全清醒過來了,呵呵,昨晚他和宋庭的確喝大了,兩個人回去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間就再也沒有出來,上牀就呼呼大睡,一覺睡到大天亮。
上班後,肖子鑫第一件事就是去高書記辦公室,把昨天跟公安局長孫偉那邊研究的有關儘快督促檢查措施和最近的一些情況跟高書記彙報會了下,就在肖子鑫在縣委書記高文泰辦公室談話的時候,外屋突然傳來一陣子騷動。
開始兩個人還沒注意,但是,馬上就有一女人衝了進來。
他們定睛一看,同時吃了一驚!
誰呀?王春蘭。
呵呵,如果說縣委辦主任張朝民半年多前在仿古一條街上意外被刺事件,一些人覺得差不多已經擺平的話,那他就大錯特錯了。是的,儘管兇手當時就被公安局抓了,幕後策劃的工商局經濟執法大隊長蘇軍如今也已經查明併到案,關在看守所裡面。
然而,由於原先一直分管政法委也曾經當過多年政法委書記——現在的縣委副書記柏萬年的親自出馬找人說情又暗中給關鍵人物送錢,包括肖子鑫,卻並沒有擺平王春蘭,錢也沒有送出去,到了肖子鑫那裡碰到的也是同樣一個軟釘子……
但是柏萬年書記心裡依然相信差不多已經擺平了,因爲高書記收了他的錢,肖子鑫雖然不收,但最後還是硬留下了,且至今事隔一天仍然沒有給他送回去,他心裡,彷彿又看到了以往的某種希望,正爲下一步繼續“做工作”努力策劃着。
不過是,後來情況又發生了變化,不管高書記還是肖子鑫,還有現任縣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兼公安局長孫偉,都把他硬留下的錢又給他送了回去,而且都是在縣委辦公室直接給他的。高書記對此還批評了他……
可是,關於如何給蘇軍判刑,雖說已經走了法律程序,但是目前仍然懸在那裡沒有一個確定的說法!
這讓張朝民主任和妻子王春蘭一想起來就憤怒得肝疼……
想想吧,一個縣委辦主任張朝民被人公開刺成那樣,險些沒丟了一條命,後期處理起來都那麼反反覆覆,那麼艱難,要是一般的小老不信們碰上這事,還有活路麼???
“高書記!”
王春蘭進門就喊了一聲,哭着撲嗵一聲跪倒在地,她身後是外屋等候召見的那些局長頭頭們驚訝的臉,忽閃一下,門就被他們自動給關上了。事情微妙、突然,誰也不敢這時候讓高書記看見他們偷窺的面孔,防止事後被認爲是幸災樂禍。
呵呵……
高書記和肖子鑫都不由愣了一下,高書記一看清是王春蘭,急忙上前扶她起來。
可是王春蘭死活不起來。
就是哭啊!
在整個懸圃縣縣,不管是什麼人一走進高書記寬大、莊嚴、豪華的大套間辦公室,都不由得從裡到外感受到一種緊張,那是一種由看不見的權力派生出來的威懾力量,就連肖子鑫也同樣,他每一次走進這間辦公室時,都變得小心翼翼。
誰都知道,這間辦公室不是什麼人都能進去,都可以隨便進去的。而平時,只要高書記在家,來找他的人便是絡繹不絕,但能夠進到外屋等候召見已經是一種認可,也是一種身份的象徵,呵呵,一般人只能在走廊轉悠,也轉悠不長,因爲三樓高書記的辦公室連着其他幾位都不掛牌子的副書記辦公室,又與樓梯口的縣委辦、主任張朝民的辦公室緊密相連……
平時只要看見有人在高書記辦公室門口轉悠,必定有人迅速過去請他們離開,而能順利上樓,門口還有傳達室、信訪辦之類,也非一般平頭百姓想上就能行的,大門口的第一道關,就十分嚴格,有保安,有門衛,生人得登記,不是什麼人想進就能進的。
呵呵,唉,人民政府——
不然的話,縣委機關如何正常辦公,領導們如何辦“大事”?安全如何保證?
因此,從來沒有發生過不經召見或通報,就直接闖進去的人。
因此,正在談話的高書記和肖子鑫纔會嚇了一跳。
他們更沒想到闖進來的人會是張主任的愛人而且一進來撲嗵一聲就下跪就是一個哭哈……
當然了,王春蘭是爲丈夫張朝民的事來的,一個堂而皇之堂的縣委辦主任張朝民,這些日子,她已經找過高書記好幾次,但每一次也沒有見到他,不是出差開會,就是下鄉檢查,王春蘭的心越來越焦躁不安,尤其是柏萬年書記爲了自己的外甥,出乎意料地到她家送錢想擺事,被她拒絕後,她更加放心不下了。
事件剛剛發生時,肖子鑫和高書記都去醫院看過張朝民,也去家裡安撫過王春蘭,可是一直沒有一個明確的處理結果。
而王春蘭的一些親屬,許多次給她打電話,說柏萬年書記及其親屬正在暗中活動的事,讓王春蘭的心裡壓力越來越大。她本身就在縣機關上班,平時由於丈夫的關係,對高書記和肖子鑫印象非常之好,也請高書記和肖子鑫多次到家裡喝酒,而高書記和肖子鑫當然跟張主任個人關係相當靠……
過年過節更是如此,算是老交情、老關係了。
但在如何處理蘇軍和那個兇手的問題上,這次的確讓人鬧心,兇手好辦,嚴懲不貸,難在蘇軍這個人……
市裡、柏萬年書記、檢察院法院……都有人暗中替蘇軍說話使勁兒,弄得高書記也很無奈!又氣憤,許多方面,不是一個縣委書記想咋辦就一定能辦得了的,就是這麼個社會,當然了,要想辦,只要高書記一句話也能辦,然而那樣,高書記日後在許多人那裡就不好使了。
尤其是市委市政府一些領導那裡,作爲他這些心裡也不得不考慮,不平衡啊……
否則,硬處理,對得起張主任了,卻註定得罪人,官場仕途還怎麼混下去??
他能不考慮麼??這些日子,王春蘭沒有正常上班,高書記親自囑咐過她,讓她好好照料張朝民,時常張主任身體一不舒服一住院,她也始終在縣醫院和家裡來回跑,兩點一線,照顧丈夫,也焦急地等待着縣裡處理蘇軍這個大魔頭的結果出來。
可是,偏偏難產一樣,她是實在等不下去了——
“小王,怎麼啦?又發生什麼事啦?快起來快起來!”
看高書記上去扶她起來,肖子鑫更不能袖手旁觀,兩個領導一左一右去扶她的胳膊。
好歹算是把她拉起來了。
太多的東西居於灰色地帶,包括腐敗和廉潔,也沒有清晰的邊界。無論如何,縣委書記已經成爲一個官場符號,在一定的意義上不是可以脫離具體的語境來討論的。
從這個角度說,即便是出現一種分析,認爲高書記是否因爲“會做官”,“遵守潛規則”而永遠不會出局,當然了,在處理張主任這件事情上,也並不意味着是針對當地的政治環境的批評和否定。
他們把她扶到沙發上坐下,對視一眼,看着已經哭成淚人的王春蘭。一見面就撲嗵一聲跪倒在地的情景,作爲縣裡主要領導——老大一把手的高文泰和肖子鑫都不是初次遇到,不說是習以爲常,至少也不會太驚訝了,然而,高書記沒想到的是自己手下的縣委辦主任張朝民的妻子也會這麼做,心裡的驚訝可想而知。
肖子鑫更是如此,他心裡受到的震動極其大!人不逼到一定份上,尤其是張主任他愛人這樣身份的人,誰會這樣做呢??
要是換了別人,高書記早就暴跳如雷,叫人把她拉出去了。
而對於王春蘭,他只能耐心地坐下來,先請她平靜下來,慢慢說,有事慢慢說。
“小王啊,你怎麼來啦,有啥事,慢慢說,別哭,別哭。”
王春蘭就看着眼前的高書記,再看肖子鑫,就擦眼淚,眼裡卻馬上又淚水漣漣,就說。
“高書記,張朝民的事你到底管不管呀……”
呵呵,這個張朝民主任的愛人王春蘭可不是一般女人,平日在機關上班雖然不顯山不露水,但無論什麼事她心裡都一清二楚,屬於那種適合搞政治且頭腦清醒的女人,回到家裡,也每天晚上在牀上必和張朝民討論縣機關大樓裡風雲人物的新鮮事。
對於許多人,她自有主張和看法,這也或多或少地影響着張朝民。
而這次,丈夫意外出事,她開始還能夠強忍震驚和悲憤,因爲她相信不用她太操心,有高書記、程縣長和肖子鑫他們這些人呢,她該操心的就是一心一意地照料好受傷的丈夫,其他事,無論高書記還是公安局長孫偉、肖子鑫,還有程縣長他們,都會爲她做主,讓她得到一個最滿意的結果。
然而沒想到,這麼長時間了,事情的另一方,暗中策劃刺傷自己丈夫的竟是縣裡又一強勢人物柏萬年書記的親外甥!
這讓她上不來氣,她悲憤填膺過,氣惱不平過,也胡思亂想忐忑不安過……
現在她來找高書記,就是要一個說法!
不給說法不行,絕對不行!!
“高書記,朝民在你手下工作這些年,你知道他的爲人,你也知道他爲縣裡,爲你出了多少力……”
高書記說:“知道呀!小王,這我心裡都有數啊!”
“可他讓人捅成那樣,捅得那麼可憐,差點沒給捅死了,你們爲啥都不管了呢?”
“沒不管呀!哎喲,小王,這是怎麼說,我們能不管嗎?爲公爲私,我這個縣委書記都得管,而且不要一管到底,你說……”
“那爲啥到現在也沒個說法?聽說那個蘇軍就快放出來了,快沒事了……”
“誰說的?”高書記一聽這話,嚴肅地厲聲問,“不可能!”
放出來?怎麼可能?這麼大的事情,他不知道,不放話,就放出來?笑話!
而且,公安機關那邊的所有事情已經處理完畢,檢察院也已經按照幾次三番常務會議討論的決定進入了正式司法程序,只等後面法院如何去量刑定罪了……怎麼可能說放就放呢???
中國包括懸圃縣就是再沒有法律再人治,也不會發生這麼大的變化!
肖子鑫在一旁,一邊配合默契地說服安慰王春蘭,一邊給她倒了杯水,放在王春蘭手裡,讓她慢慢說,別激動。而心裡,他是暗暗高興的,應該說,王春蘭今天的突然舉動,出乎他的意料,但從某一方面而言,也在他認爲的情理之中。
自從張朝民出事,他一有時間就會讓司機小王拉自己到縣醫院,又常常跑到王春蘭家裡去看望她,不管作爲好朋友,還是同事,他都儘量做到了盡心盡力。而在許多次有關如何處理蘇軍的原則問題上,他的態度也是十分明確:必須嚴懲不貸!
她這一來,一哭一鬧,當然會進一步引起高書記重視,而從王春蘭和張朝民那裡得到的一些信息,比如柏萬年書記的所作所爲,公安局個別領導和檢察院、法院方面的態度等等,都讓他心裡生氣,因爲事情還在處理中,他也不便多說什麼。
然而,直到柏萬年書記親自出馬,去他辦公室送錢的前天晚上,一些信息和傳聞纔得到證實。
他憤恨之極!
柏萬年書記這樣的人,怎麼可能當一個縣的主要領導呢?他太不夠格!
呵呵,要不是因爲有他小女友柏心鈺那層個人關係,肖子鑫心裡真恨不得今後必將努力將這個老——東西掀翻馬下,至少也要讓他早點下班,回家退休得了,別再利用手上的權力爲害一方了。這些情緒直接影響着他的心態,也影響着他暗中力挺張朝民王春蘭夫婦的決心!
前幾天晚上,經過思考,他就把一些最近發生的事電話告訴了王春蘭,他的想法雖然沒明說,但暗示王春蘭應該馬上找一下高書記,並告訴她高書記去市裡開會,明天就回來了。也就是今天的此時此刻。
其實,人心一杆秤,縣城就那麼大,縣委縣政府的所有機關幹部就那麼多,有多少事能瞞天過海呢?尤其是都是在機關混的人,都有自己的信息系統和人際關係圈子,何況肖子鑫這種風雲人物,深謀遠慮,越來越遊走在正義與邪惡的邊緣……
混官場,必須如此,所謂一半黑一半白,沒有菩薩心腸不行,光有菩薩心腸更不行!
就在肖子鑫剛纔過來見高書記的時候,在走廊跟廣播電視局局長汪小琴照了個面,她一轉身上樓,他馬上進了三樓的廁所,在那裡給王春蘭打了個電話,什麼也沒說,只告訴她,高書記回來了。
呵呵……
誰都明白,現在是關鍵時刻!
一方面,柏萬年書記上下忙活,雖然遭遇到許多麻煩和碰了一些軟釘子,然而他仍然在繼續打通各種關節,一心一意準備爲外甥脫罪。
而另一方面,張朝民本人和王春蘭及其另外兩家受害者(仿古一條街月亮樓大火事件)的親屬也在暗中觀察,尋找着能夠儘量嚴厲辦蘇軍重罪的支持者,這些支持者中,最有份量的莫過於肖子鑫和孫偉,當然了,還有高書記的態度和指示……
所以,前腳肖子鑫進了高書記的辦公室剛彙報情況不久,後腳王春蘭就闖進來了。
上演了一出王春蘭“大鬧”高書記辦公室的戲。
哈……
看看王春蘭慢慢總算是平靜下來了,高書記苦口婆心地勸說,對她不能發脾氣,高書記又是個智慧型領導,能力超強,只好一再讓她放心,說這件事縣委縣政府十分重視,何況張朝民是縣委辦主任,豈能坐視不管?而對於那個蘇軍,無論如何,都要嚴懲不貸……
肖子鑫也勸說:“是啊,嫂子,我和高書記正說這事呢,怎麼能不管?”呵呵,心裡卻冷笑,如果他和高書記要是收了錢,今天可怎麼能管呀?怎麼管?虧着沒收,收了又及時送了回去,但嘴上說的,卻是冠冕堂皇,讓高書記無知無覺,又讓王春蘭心知肚明。
高書記收下柏萬年書記錢的事,他們這些小圈子裡的人,無論是肖子鑫,還是張朝民、王春蘭,都知道了,但高書記也態度明確,當天就打發肖子鑫又給柏書記送了回去。雖然之前肖子鑫還不清楚柏萬年書記到底給高書記送了多少錢,然而這個事,已是不爭事實。
當肖子鑫拿在手裡,出了高書記辦公室的門偷偷從檔案袋裡抽出一看,心裡就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就在昨晚,電話裡,肖子鑫還給王春蘭說了這事,告訴她,柏萬年書記給高書記送的錢最多,10萬。
可惜,高書記不要!
當時,不知道王春蘭那邊是驚訝,還是氣憤,倒也冷靜。
王春蘭在電話裡幽幽地問:“肖子鑫,他這次給你送了多少?”
肖子鑫道:“不多不少,正好5萬。”
王春蘭:“你收下了?”
肖子鑫呵呵一笑:“不收咋整?”
王春蘭就不吱聲了。
肖子鑫接着又說:“呵呵,嫂子,我不收,他硬留下,不過你放心,這是好事,你明白吧?一是錢我第二天就給他送了回去,二呢……”
“明白吧,嫂子??”
“恩,”想想,王春蘭那邊心裡也就明白了,她知道,不到萬不得已,肖子鑫不會使用這個殺手鐗,否則,逼到份上了,肖子鑫也會毫不遲疑地將這一條拿出來公開示人,給他柏萬年書記加上一條罪狀:要知道,當時行賄5萬、10萬,可不是現在的錢這麼毛,這麼不值錢哈!
又是當官的給下屬行賄……
眼下,一想到這些,王春蘭就熱血沸騰,憤怒難忍,只差沒當着高書記的面,說出柏萬年書記到處給關鍵人物送錢的事了。但她是個有頭腦的人,也是個像男人一樣,面對官場人物能開能合的有心計女人,她知道還不到火候,心裡一再告誡自己冷靜,適可而止,見好就收!
她今天來,可不是一般女人那樣頭腦發熱想怎麼樣就怎麼樣,藉助在縣委機關大樓的人脈和工作便利說闖就闖進來的。昨晚,放下肖子鑫的電話,儘管時間已近午夜,她特意打電話給弟弟,帶着弟弟去了縣醫院,跟張朝民商量,張朝民的意見也是傾向於她今天的這一闖。
作爲長期混跡於縣委縣政府,原先當縣政府辦主任如今當着縣委辦主任的張朝民,又是縣委常委,可以說經歷了無數大大小小的事件,包括參與處理一些敏感事物,他尤其能夠摸透高書記的性格、辦事方式和現在的心理。
現在,正是如何處理自己被刺事件的最關鍵時刻,一方面是自己,一方面是蘇軍,一句話,蘇軍可能就沒事了,頂多柏萬年書記讓檢察院以公事公辦的形式,一再把案卷退給公安局,找各種藉口讓他們補充偵查和材料……如何如何,三番五次,一直拖下去……
直到拖得張朝民和王春蘭筋疲力盡,也像其他老不信們受害者一樣失去耐心和信心,感到無望的時候,就只能接受現實,收錢了事了。
張朝民和王春蘭最痛恨的就是這一點!
以前也許他們感覺沒有今天這麼強烈。因爲無論如何張朝民是官場仕途中人,在懸圃縣也算是響噹噹的人物,他愛人王春蘭在單位當然也不差什麼,現在由他們自己來品嚐這一切時,才明白,有時候,事實清楚,鐵證如山,然而想辦一個人的罪,重罪,在小小的懸圃縣縣城裡面居然是何其難啊?
這種感覺,此時此刻可謂刻骨銘心。
關鍵關鍵的最後一環,就是眼前高文泰書記的態度。
他若來了勁兒,他說一,別人不敢說二,不管是神馬公安局、檢察院,還是法院和柏萬年書記,統統不好使!
王春蘭今天來,也就是來給火上澆油來了,她也沒打算高書記能夠當面就給她什麼承諾,她也明白高書記心裡有多難,爲官如此,官場仕途的陰暗面可想而知了。既然他背後已經跟一些領導達成了某種默契,立馬要說法,那是不可能的……
她只想通過她這一闖,給高書記施加巨大的心理壓力,告訴他如果這事不好好處理,給她和她作爲縣委常委、縣委辦主任的丈夫張朝民一個合理合法的說法和處理結果,她是不會輕易善罷干休的!
她明白,當官的人,官職越大,越堅強無比,但是另一方面,他們又最怕內部的人員舉報,一旦最後形成了這種無法控制的局面,吃虧的往往就是他們本人了。
高書記又豈能不知?
從現實出發,肖子鑫不僅“可以理解”高書記,或者值得“同情地理解”高書記,甚至心裡認爲許多時候高書記和自己都成了官場的“孤膽英雄”。
對他們的看法持如此意見的多是普通百姓,呵呵,老不信們有“清官情結”,他們聽不進法律的道理,他們認可官員的“次道德”。而從法律的角度看,也有人認爲:後世送錢送物在混官場的人而言早已不應該治罪,見怪不怪了……
而當時,因爲受賄罪的要件之一是“爲他人謀取利益”,而沒有證據表明高書記想收柏萬年書記替他姐姐送的那10萬錢,肖子鑫當然更不會收下,他們不想爲他人非法謀利。
王春蘭心裡也認爲,無論是高書記還是自己的愛人做了這麼多年的官,還有肖子鑫,一般而論不收錢,簡直是個好官。
從現實政治的角度看,首先是一個官員可不可以做到不受賄?這需要付出神馬代價?
他將寸步難行不能行走於官場嗎?
其次是後世有一些官員所謂收了錢以後,交給紀委,存進廉政帳戶;但廉政帳戶以其驚世駭俗的性質,也是世界上最不透明的“公共帳戶”。再就是,高書記似的處置方式,收下來,還能用到“正道”上去——公開讓肖子鑫再送回柏書記手上,這是一個懸圃縣老大一把手真正的“良心問題”。
總之,爲什麼不交給紀委或者存進廉政帳戶,或者在某個時刻做了立馬送回這樣的處理,完全是爲了張朝民主任。
否則,換個人,難說肖子鑫和高書記會如此清廉……
在懸圃縣,包括全國——法律易碎,好官難求。好官情結是註定要落空的。憑什麼一個人要把非法收入用於正道?這是靠不住的。不過,無論官場潛規則之於高文泰書記如何,還是之於肖子鑫、孫偉他們如何,在這種畸形的環境下,做官就是一種巨大資源。
所以,肖子鑫在幫高書記勸說王春蘭過程中,他也極力好言好語穩住王春蘭的情緒。
心裡,卻是一團團心火升騰……
呵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