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文泰在賓館吃完飯,司機大藍子開車和肖子鑫把他送回辦公室,順嘴咕嘟了一句“黃北京真他媽不是東西”,然後扶高文泰上樓,就回家了。
其實,高文泰喝那點啤酒根本沒事兒,他雖然喝酒不行,生來就過敏,無論什麼場合下,他也不會象其他人一樣放量喝,但每次都能恰到好處地圓滿過去,因此他的頭腦永遠是清醒的,不會讓酒精燒得犯糊塗。
但他臉一紅,肖子鑫不放心,他就和大藍子扶着他上了樓,大藍子走後,肖子鑫還是不太放心,辦公桌上,放着肖子鑫寫的會議講話稿。大藍子蹬蹬蹬下樓走了之後,高文泰坐在老闆轉椅子上,仰頭使勁擼一把臉,晃晃頭,“撲”吐了一口酒氣,頓時感覺好多了。
“你隨便坐吧,小肖。”
高文泰給自己的水杯添上水,肖子鑫想起身給他倒水已經來不及,他坐下看起材料來。
他本人也是個當過秘書的人,對於整材料,不外行,何況後來當上市府辦公室副主任、主任、副秘書長都離不開材料,最近十多年來大大小小的會議也都是由自己爲人作嫁衣不得不變成了秘書捉刀代筆,然後由他照本宣科。
那些官場的套話早已爛熟於胸,因此對文字格外重視和挑剔。
也許是他在老縣當過幾年副縣長和常務副縣長的原因,對搞文字材料的綜合科人員素質非常重視,有能力的領導,背後必須要有至少一至兩個有水平的秘書才行,纔會如虎添翼。否則,講話稿寫得水襠尿褲,千篇一律,不能很好地領會吃透領導的新思路和新精神,不僅不能讓領導在講話時常常有驚人的超常發揮,還會影響領導的正確思路,甚至更糟糕的一些負面影響。
看了一會兒,高文泰朝後一仰,望着窗外燈火輝煌的世紀廣場發呆……
秘書肖子鑫這講話稿寫的,一個字:高!
肖子鑫傻子一樣坐在那裡,一聲不吭,也不知他心裡在想些什麼,覺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但是看見高縣長並沒有討厭的意思,就決定再陪他一會兒,儘管看上去他似乎很用心地寫了好幾天,然而此時此刻放在高文泰的面前,讓他無端地感到忐忑不安。
綜合科的其他幾個秘書,先前高縣長是不太滿意的,原綜合科長高正雖說是正宗名校文科畢業,但他的材料還不如小孫小陳,也不知道這些人都是怎麼進的縣政府辦,吃上這碗飯的。高縣長剛來時越是看着這些文字,他心裡想找個象樣的好秘書的想法越是急迫起來……
直到後來一次酒桌上柏心鈺的父親柏書記跟他提起面前這個肖子鑫,從調肖子鑫來政府辦這段時間他的表現來看,無論文字水平還是人品,高文泰心裡都比較滿意。現在是,政府辦還差個副主任,有人提了幾個,沒有合適的。
“小肖啊,你印象中還有沒有文字功底不錯的人選?不分地區,哪都可以。”高縣長忽然問。
“啊……”肖子鑫一怔忡,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有的話你可以提一下,咱們辦公室還需要個副主任,王書記前天倒是跟我提了一個,師院的,還不錯。”
“文字工夫好一點的,我以前倒是認識幾個文友,好長時間沒聯繫了,等我打電話問一下。”
“那行,”高縣長再次用力擼把臉,晃晃腦袋,起身說,“你先回去吧,我再看看材料。”
“那好,高縣長,那我先回賓館了,有事您叫我。”肖子鑫輕輕退出去,順手帶上了門。
肖子鑫一走,高文泰在窗邊站了一會兒,對於剛纔財政局長黃北京的囂張表現,心裡一想起來就不舒服。儘管對方也極力想表現得低微、得體一些,怎奈他自己可能根本感覺不到自己有多麼張狂,大概是他在這個小小的縣城裡翻手爲雲、覆手爲雨得太久而毫無知覺了。
但是,生氣歸生氣,表面上又不能露出來,大鼎縣的人際關係和工作,說簡單,也簡單,都是大同小異的盤子,只是叫法不同,打法不同而已,這一點,主要是依書記的不同而不同。說複雜也真是複雜,不說別的,尤其是關係網這一塊,王琦書記在縣裡經營二十多年,可謂根深蒂固,堅若磐石,手下自有一整套人馬。
不說別的,只這個黃北京,別看高縣長可以在政府常務會上指着鼻子大罵農業局林局長,但如果在同樣的場合他卻不敢罵黃北京,因爲黃北京是王書記線上的人,高文泰也要爲自己日後的仕途考慮,俗話說打狗還要看主人,罵黃北京無疑就是罵了王書記。而農業局林局長則誰的人也算不上,只是一個技術型的複合人才。
一個縣城本也沒有多大,機關幹部又關係套關係,親友套親友,有的人,工作不利,或者水平不行,口碑更是不用提,比如這個黃北京,吃喝玩樂、胡作非爲這麼多年,縣長都換了兩三個了,他卻依然如故,牢牢地把握着財政大權,繼續胡作非爲,山吃海喝。
政府主要領導想動動他,有時候根本動不了人家,有王琦書記在那擺着,高文泰的感覺就遠比市裡還複雜,水還深。他只能管好自己身邊這一攤子。
不知過了多久,胡思亂想中,聽到有人敲門。
高文泰看了看錶,9點一刻。
還沒回答,只見張主任笑呵呵地進來了,開口道:“我在下面就看見你辦公室亮着燈光,就上來了,今晚喝得怎麼樣?”剛纔喝酒他也在場,後來出去送一個客人,回來看見高縣長已經走了,就也趕回來。
他把手裡拿的幾本雜誌放在高文泰面前,說:“高縣長,這就是我物色的人選,你看看,合適不適合,有沒有感覺。”
“什麼意思啊?”
高文泰有些疑惑地問,看看封面,拿起雜誌,是那種厚厚的純文學刊物,《當代》、《中國作家》、《收穫》之類。忽然,高文泰彷彿有了感覺,一下子高興起來,“哈哈!張主任,你是不是打算物色個作家當副主任呀?”
“不愧爲老領導啊,高!高高高……呵呵,”張主任點燃手上的香菸,一屁股坐在沙發裡,他跟高文泰單獨在一起沒別人的時候,喜歡開玩笑,張口閉口必稱“老領導”,見高文泰好像明白了自己意思,得意之色溢於言表,說道:“實不相瞞,領導,這人還真是個作家,省內外有點小名氣。”
“跟咱們肖子鑫差不多?”見張主任點頭,高縣長說,“好,哈哈,縣裡已經弄了個作家,再調一個也無妨。”
“是啊,這人是我同學的朋友,人可靠,政治條件也不錯,黨員。”
“嗯!不錯!等我看看他的小說,看看文筆如何?”
“我給你拿這些,就這個意思。老同學一聽有這事就向我推薦他,你託付的事,我哪敢不辦,就是起個介紹作用,就像媒婆似的,牽線搭橋而已,呵呵!縣長要是相中了,我的工作也有了好幫手,只是我還沒有跟那邊勾通。”張主任生性開朗健談,說話詼諧幽默,他本身以前也是個有名的筆桿子。
即使在現在的政府辦領導位置上,工作那樣千頭萬續,也沒耽誤他寫東西,所以他對肖子鑫很看重,總要在每天的文山會海和酒色財氣之餘,一直堅持創作,一年也要發表幾個中短篇小說。這一點,肖子鑫偶爾也不例外,只是他更忙,材料一多便擱淺了。
“看來是你和小肖的同行啊?這人哪的?”高文泰翻看着那幾本雜誌說。
張主任告訴他,說這人叫楊立鑫,是市師範院校連續多年的優秀教師和優秀黨員。
“這麼巧?真的啊?我怎麼沒聽說過呀?”
“呵呵,領導成天忙於抓大事,哪有閒心關心我們這些不務正業的人啊?”說到這個楊立鑫,高文泰發現張主任顯得特別開心,似乎還有一種引爲同行的自豪感。也難怪,高文泰自己以前在基層工作時也寫過小說散文什麼的,那時候的人大部分都做過作家夢,也曾在地級小刊物發表過一些小說散文之類。
只不過當了領導後沒有時間關心之前那些文學界那麼大名鼎鼎的名字和作品,也極少看文學作品了。但內心裡,骨子裡,他是愛才的,喜歡和敬佩的仍然有作家這個職業。因此可以說,這個張主任,不愧爲自己的知己,他想讓他爲自己物色個副主任人選,他果然不出所料,就替自己弄了個滿意的來。
他一邊翻着雜誌,粗略地看着,一邊跟張主任開着玩笑說着話,也順便了解一下這人的具體情況。雖然手上的作品還沒有認真看,一時半會也定不下來是否要這人,但一打眼,那些文字已經讓他進一步感覺到了從中散發出來的某種特殊氣息和才華。
“這樣吧,哪天你先跟師範院校協調一下,先看看檔案,再問一下個人是否有這方面意願,願不願意到咱們縣來工作?”
“好吧,高縣長。”張主任點頭。“這事我親自辦。”
“然後,要是沒啥問題,人咱們看中了,他也願意來,咱們就去人考察一下,跟本人見見面。”
想了想又說:“現在不同過去,許多事情特殊情況可以特殊處理,咱們懸圃縣正處於經濟發展的大好時機,需要一些有才華的人蔘加進來,我們也需要有一定眼光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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