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死高毛,不容說情,儘快拿下,辦成鐵案,這是肖子鑫跟局長孫偉突審此人之前研究的策略。
如果世上真的有後悔藥,那麼如今被拘後的高毛可真想不惜一切買點嚐嚐了!當面指着警察的鼻子說粗口甚至破口大罵,在他高毛來說早已有之,習以爲常了,由於他的一些特殊背景,哪一次也沒有人跟他動真格的。他做夢都沒想到,這次,罵了肖子鑫,簡直後悔莫及啊……
肖子鑫可不慣他,又有局長孫偉強力支持,一切麻煩和說情全部擋回,不是別的,一聽他身上有命案,不是一般的違法犯罪,哪個領導還願意沾上一身腥臭?替他說話,不過是看在他父親高局長的面子上,既然如此,那就什麼也不必多說了,多說無益!
如果說高毛僅僅就那點事,怎麼着也無所謂。但是,要是跟其他大案聯繫起來,那事可就大了——歸案後,刑警大隊長安心也真是能幹,通過特情,很快便摸到了一些有關幾年前發生的那起“9.28”滅門大案跟這個高毛有關的線索,孫偉局長和肖子鑫召集刑警大隊、預審科、法制科、特警、武警大隊等部門一把手開會時,滅門大案的犯罪特點,特意制定了周密的專案策略。
而肖子鑫一小時前給安心的只有一句話十六個字:“罪證無疑,內緊外鬆,步步緊逼,必須拿下!”
怎樣拿下高毛這個頑固堡壘,說心裡話,安心心裡沒底,肖子鑫說先晾一晾,沒直接面授機宜,他猜想可能政委也需要在尚無對付這種“特殊”人的經驗裡面,結合實際和有關規定,邊審訊,邊研究他的日記本,邊“摸索”制敵法寶。
有一條是肯定的,對付高毛這種必死無疑的亡命徒,常規武器不好使,動硬的,也只能事倍功半。
那就先來點軟的試試——
“你的姓名?”
“明知故問。”
安心加重語氣,嚴肅道:“姓名?”
“高毛。”
“籍貫?”
“……”
“籍貫?”審訊者提高聲音,“你是哪裡人?”
高毛翻翻眼睛,搖頭,拒絕回答。
肖子鑫示意跳過這一環節,然後轉身出去了,審訊者又問:
“職業?”
“無業。”
“嚴肅點!你不是夜總會老闆、總經理麼?”
“在你們眼裡都一樣。自由職業,就是無業。”
“知道爲什麼請你來這裡嗎?”
“你們知道,我不知道。”高毛閃動着不知應稱爲狡詐,還是稱爲“睿智”的雙眼,臉上的傷疤在刺眼的燈光下顯得有點兒變形,他從牙縫中蹦出一句話:“我是第一次走進這種地方。”
高毛望着大隊長那張爲調查他“9.28”滅門大案熬得煞白的臉,佈滿血絲的眼睛,他能夠聽到對方憋住呼吸的心跳聲。他儘量控制住自己,他清楚面前這個叫安心的大隊長想跟他要什麼。他們一週來不分晝夜到處調查他的時候,他一直在安心睡覺,直到被“意外”地告訴他此案跟他有關才告得意結束。
“高毛,你挺瀟灑。”安心粗獷的聲音明顯地帶有幾絲嘲諷,“你一邊不斷在仿古一條街稱王稱霸,給警方製造大麻煩,濫殺無辜,還殺到了自己的恩人頭上,一邊還有心情把你的犯罪過程幾乎一絲不差地記錄下來,有點文化,字還挺有筆鋒。我喜歡在這裡跟你這種人談人生,儘管你的人生是一艘快要沉沒的舊船。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吧?”
別看安心乾的是刑警,但平時除了喜歡看書讀報,也喜歡寫點什麼東西,跟政委肖子鑫的交情並非沒有根源。
他知道要想制服面前的高毛,證據確鑿很重要,但怎麼讓證據最後確鑿,審訊這一環節,自己不妨在問話上也“藝術”一點,至少讓他也吃一下驚,這樣或許容易勾通?
“無辜?”果然,他對安心的責問有自己的捕捉方式,咧嘴一笑,搖搖頭。“我這艘舊船願意沉沒。”
“什麼意思?”
高毛似笑非笑地聳聳肩膀,不回答。
完全沒有老闆留給他的自信和作派了,一聳肩,一舉一動,倒有點兒社會流氓的味道。
“你不想喝一杯水嗎?”大隊長毫不理會高毛的回敬和樣子,拿起桌上的礦泉水。眼睛看着他,慢慢擰開瓶頸的塑料薄膜,打開蓋。
“這樣的場面結束之前,”高毛望着水道,“我不會渴。”
“那好,讓到是禮,”大隊長舉起瓶子,咕嚕咕嚕喝了兩大口,順手抹抹嘴。“我就不客氣了。調查你很辛苦的,水喝不上,飯吃不上,你知道。”
“因爲你是警察。”
“只說對了一半,不僅我們這個工作性質需要它陪伴。”安心笑道,語帶雙關,“你也同樣。離了水,人怎麼活?人要沒了人性呢?是不是,還有一半,你沒說。”
“沒做虧心事。”
“聰明。”安心點頭讚歎,又糾正道,“不過,你這次犯的可不是一般違法事。”
“對不起,”沒想到高毛來了個回馬槍,單刀直入,“安大隊,咱們認識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別跟我裝逼,我也不太同意你的觀點。違法是違法,虧心是虧心,不是一個概念。至於有什麼不同,這裡是審訊室,我高興的話可以另外跟你討論。”
安心臉色一凜,冷笑道:“高毛,我警告你,老實點!”
高毛搖頭晃腦:“這次犯你們這位新政委手裡,我認,公安局嘛,政委嘛,別說我,連你們這些人也得歸他管。你剛纔說人要沒了人性怎麼活,我說要看什麼樣的人性,殺人放火沒人性,欺壓百姓難道有人性?你的意思我明白:沒做違法事,不怕鬼叫門,是吧?是我想死,不然,你們抓不住我,至少不會這麼快。”
安心有些“暈”。哭笑不得。高毛還真是一個聞所未聞的“寶貝”。他明白自己的處境,安心也點了他,這次,他當局長的老爸救不了他,誰也救不了他。死到臨頭,還有心跟警察“理論”這些呢。
“你乾的那些事,你以爲你不想讓警察抓住警察就抓不住你?”
但他不想跟他一爭高下,他的意圖只要高毛說話,不裝啞巴,目的就算達到了。
言多必失,不說永遠也不會露餡,他已經聽到了“欺壓百姓”一詞,對手的內心世界初露端倪。總之,他要牽着這個社會人走。
“據我所知,幹你們這行的不喜歡跟犯罪嫌疑人說客套話。”
“你很有經驗。”安心鼓勵道。
“大隊長,我想先問一個問題。”
“你說。”
“我只是得罪了你們的政委肖子鑫,其他事,你們是怎樣查出我來的?”
“這很複雜,又挺簡單。總之,很有意思,不過苦點。”
“你並沒有真正明白我的意思,我想說的是你說前幾年‘9.28’滅門大案是我叫人乾的,你們那麼多警察在我住的小區和炮臺山一帶拉大網似的忙活了三四天,大兵團作戰,也沒有什麼收穫,這次怎麼人一得罪了你們的政委,你們不僅拘留我,而且怎麼又說那個大案跟我有關了呢,我要不承認,有你和你們局長、政委好看的,不信,咱們騎驢看唱本走着瞧!”
“這點你完全可以放心。這是懸圃縣公安局刑警大隊,‘9.9’爆炸大案那幾個人,還有黑社會頭子顧全森,都坐過你現在這個位置,不差你!工作失誤是有的,但不會因爲失誤就讓你漏出網眼。沒聽說麼——‘法網恢恢,疏而不漏’這句話你肯定在文件或小說裡不止一次看過,看來還沒有真正領會。”
“不懂。”
“作案後,你研究我們,我們研究誰?這就是你最終坐在這裡的答案。”安心反脣相譏。
安心本來打算先這樣引領對方這樣漫談一陣子,慢慢把氣氛調整好了,再不知不覺中切入正題,可是,還是年輕的緣故,忍不住刺了對手一番,差點兒把自己的計劃打亂,讓已經露頭的對手縮回觸角。
果然,高毛搖搖頭,他不服氣,但似乎有點兒醒腔,也懶得說話。
安心話鋒一轉:“高毛,你以爲你幹得都那麼巧妙嗎?跟你到別墅去的另外兩個人到底是誰?現在咱們正式開始,你說說吧。”
“對不起,無可奉告。”
一接觸到實質問題,他就徹底警覺了。
審訊立刻陷入困境,前後不到半小時。這是安心最不願意看到的場面,他暗罵自己一句:nnd,還嫩哪!
肖子鑫和孫偉又進來了。審訊室裡正處膠着狀態,剛剛還脣來舌往,氣溫漸增的勢頭消失得無影無蹤。
肖子鑫看了高毛一眼,孫偉問:“怎麼,你還不想說,打算晚上再說?”
“我什麼也沒幹,打仗鬥毆,有過,殺人,指使人殺人,真的沒有。”高毛搖頭。
孫偉不客氣地一指他鼻子:“高毛,我告訴你,你別裝了!懂嗎?”命案攻堅,是他們現在的任務。什麼打仗鬥毆、欺壓百姓、橫行霸道……現在看都成了小事,安心能不能將突破口繼續擴大,高毛能不能說出具體案情和其他犯罪嫌疑人,已經箭在弦上。
安心是縣公安局四大紅人之一,刑警大隊長偵查的大要案件,必須呈交安心這位“把關人”審理調查結果,決定呈交局長孫偉、政委肖子鑫和其他局領導簽字,然後決定移送檢察院的犯罪嫌疑人罪名成立與否。
安心的權力直接掌握着對嫌疑人的偵查、審訊及他們的命運,因此,每一個跟安心打過交道的人都知道規矩,犯罪嫌疑人當然更明白,互爲尊重。
孫偉和肖子鑫出來後,安心隨後也跟了出來,在門外,肖子鑫和孫偉詢問了剛纔的一些情況,交待他晚上要抓緊。安心點頭,目送着兩個人上樓去了……
忽然身後的審訊室裡傳出撞牆的聲音,有慘叫聲和怒罵聲,一個刑警如流星般衝出來報告情況。
“安隊!高毛想死——快點!”
安心顧不得多想,條件反射般回身進屋。安心驚愕地打量着高毛和死死按住他的刑警,高毛晦暗的眼睛閃個不停。
他挑釁性地賴倚着牆壁地上,大口喘氣,身體還未跟鐵椅子脫離,只是一起歪倒在地,額上的涔涔汗珠在燈光下晃動。
“我操,尼瑪,想陷害我們這些人啊你!”安心頓然感受到高毛剛纔拚命想死的能量和手下克盡職守的執法觀念。
刑警們最怕的就是審訊期間出現意外。這些年來檢察院這樣的麻煩已經找過不止一次又一次了,一旦出了問題,所有參加突審的人都得跟着倒黴,有時候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何況這個高毛?許多質疑立刻出現在安心的腦海,他正欲張口詢問,只見一刑警毫不留情地一腳蹴出,高毛立刻倒地翻滾呻吟。第二腳被安心一把扯住。
“你不就想死麼?兔崽子!你在仿古一條街上裝逼裝黑社會老大那個勁頭呢,想往我們頭上扣屎盒子是不是!”
“太惡毒了!你也配當黑社會?”
安心的臉頰肌肉在燈光下跳動不停。他理解自己手下刑警突然迸發的情緒,他從來不動手毆打嫌疑人,也厭惡下屬用刑逼供。不過,真的惹急了,他下手更重更狠……
他當然明白刑罰是偵查重大案件刑警們的傳統手段,每當遇到高毛這類線索清楚、鐵證如山卻不肯老實交待罪行,而案情內幕又迫切需要“追尋真相”以儘快破案並抓獲其他同夥時,他心裡非常矛盾。
……
這期間,樓上無論是政委肖子鑫,還是局長孫偉辦公室的電話基本就沒停過,大多數都是跟地下室突審的這個高毛有關,前面說了,無論是誰,這次肖子鑫和孫偉是鐵了心了,不行,誰出面詳情也不行!後來大隊長安心說其實孫局長和肖政委生氣的真正原因,他在一次酒桌上才整明白,肖子鑫臨上樓之前說高毛罵他事小,誹謗孫局長一家和“9.28”滅門案事大。
必須儘快拿到口供!
這個小子壞得很,省人大會議期間他受人指使到處散發舉報信,誹謗孫偉局長本人還不夠,還誹謗他弟弟孫東和父親孫成江——市礦業集團副總經理。
他們一家,除了孫偉在懸圃縣當局長認識這個高毛之外,其他人跟這個高毛根本不認識,也沒有任何恩怨,無論從公從私,這個人沒有任何理由誹謗孫家,背後肯定有人指使。不過,孫偉的意思是這事以後再說,肖子鑫讓他飯後集中力量問清這事,目標主攻“9.28”滅門案……
這話,咋聽之下的確比罵肖政委更讓安心和刑警們吃驚和生氣。
平時新來的肖子鑫和孫偉局長對大家都不錯,何況孫局長父親還是市礦業集團副總經理。造他們的謠,誹他們的謗,是讓刑警們感情上難以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