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式絲廠

新式絲廠

胡雪巖正要回答,只聽外面人在報:“古老爺回來了。”

“瑞香,”螺螄太太一面站起來,一面說,“帶人來開飯。”

“講妥當了?”胡雪巖也站了起來,迎上去問。

“講好了。明天上午八點鐘去看赫德。然後他料理公事完畢,中午到靈隱去拜壽。”

“吃飯呢?”螺螄太太急忙問說。

“這就要好好商量了。”

“對,對,好好商量。”胡雪巖揚一揚手,“我們這面來談。”古應春跟到書桌旁邊坐定了說:“我不但見了梅藤更,還見了赫德,他說他這一次一則來拜壽,二則還有事要跟小爺叔約談。”

“什麼事?匯豐的款子,應付的本息還早啊!”

“是繭子的事。”

“這個,”胡雪巖問,“怡和的大老闆怎麼不來呢?”

“已經來了,也住在梅藤更那裡。”

“這樣說,是有備而來的。我們倒要好好兒想個應付的辦法。”

“當然。”古應春又說,“小爺叔,你哪天有空?”

“要說空,哪一天都不空。”胡雪巖答說,“他老遠從北京到這裡,當然主隨客便,我們只有看他的意思。”

“既然小爺叔這麼說,明天中午等他到靈隱拜了生日,請他到府上來吃飯,順便帶他逛逛園子。”

“我也是這麼想。”胡雪巖問,“吃西餐,還是中國菜?”

“還是西餐吧。”古應春說,“我這回帶來的六個廚子,其中有一個是法皇的御廚,做出來的東西,不會坍臺的。”

“來,來!”螺螄太太喊道,“來坐吧!”

“來了!”胡雪巖走過來說道,“明天中午總稅務司赫德要來吃飯,吃西餐,廚子應春帶來,席擺在哪裡方便,要預備點啥,頂好趁早交代下去。”

“有多少人?”

“主客一共四位。”古應春答說。“應春,”胡雪巖問,“你是說,怡和的大老闆也請?”一聽這語氣,古應春便即反問:“小爺叔的意思呢?”

“我看‘陽春麪加重,免免’了!”

“我看預備還是要預備在那裡。”螺螄太太插進來說,“說不定赫德倒帶了他來呢?”

洋人沒有挾帶不速之客的習慣。螺螄太太對這方面的應酬規矩不算內行,不過多預備總不錯,或許臨時想起還有什麼人該請,即不至於捉襟見肘。因此,胡雪巖點點頭說:“對,多預備幾份好了。”

說着,相將落座,喝的是紅葡萄酒,古應春看着斟在水晶杯中、紫光泛彩的酒說:“這酒要冰了,味道纔出得來。”

“那就拿冰來冰。”

原來胡家也跟大內一樣,自己有冰窖。數九寒天,將熱水倒在特製的方形木盒中,等表裡晶瑩,凍結實了,置於掘得極深、下鋪草荐的地窖,到來年六月,方始開窖取用。此時胡雪巖交代,當然提前開窖。

這一來不免大費手腳,耽誤工夫,古應春頗爲不安,但已知胡雪巖的脾氣越來越任性,勸阻無用,只好聽其自然。

趁這工夫,胡雪巖與古應春將次日與赫德會談,可能涉及的各方面,細細研究了一番。其時螺螄太太已回到前面,等席散送客。鏡檻閣中,鑿冰凍酒,檢點餚饌,都是瑞香主持,只見她來往俏影,翩翩如蝶,不時吸引着古應春的視線移轉。

胡雪巖看在眼裡,越發覺得剛纔胸中所動的一念,應該從速實現。等入了座,他先看一看桌上的菜,問道:“還有啥?”

“還有錦繡長壽麪、八仙上壽湯。”瑞香答說,“古老爺跟老爺還想吃點啥?我去交代。”

“夠了,夠了。”古應春說,“兩個人吃八樣菜,已經多了,再多,反而看飽了吃不下。”

“什麼叫八仙上壽湯?”

“就是八珍湯。”瑞香笑道,“今天是老太太的好日子,所以我拿它改個名字。”

“好,曉得了。”胡雪巖答說,“我想吃點甜的,你到小廚房去看看,等弄好了帶回來。”

這是胡雪巖故意遣開瑞香,因爲他要跟古應春說的話,是一時不便讓瑞香知道的。

“老太太說,這回生日樣樣都好,美中不足的,就是七姐沒有來。”

“要美中不足纔好。”古應春答說,“曾文正公別號叫‘求闕齋’,特爲去求美中不足,那纔是持盈保泰之道。醇親王從兒子做了皇帝以後,置了一樣古董,叫做‘欹器’,盛水不能滿,一滿就翻倒了。”

胡雪巖並未聽出他話中的深意,管自己問道:“七姐現在身子怎麼樣?”

“無非帶病延年。西醫說,中風調養比吃藥重要,調養第一要心靜,她就是心靜不下來。我怎麼勸也沒用。”

“爲啥呢?”胡雪巖問,“爲啥心靜不下來?”

“小爺叔,你曉得她的,凡事好強。自從她病倒以後,家裡當然不比從前那樣子有條理了,她看不慣,自己要指揮,話又說不清楚,丫頭老媽子弄來總不如她的意。你想,一個病人一天到晚操心,還要生氣,糟糕不糟糕?”說到這裡,古應春嘆口氣,將酒杯放了下來。

提起不愉快的事,害得他敗了酒興,胡雪巖不免歉然,但正因爲如此,更要往深處去談。

“還有呢?”

“還有,就是她總不放心我,常說她對不起,因爲她病在牀上,沒法子照料我的飲食起居。我說,你千萬不要這樣想,這是沒法子的事,再說,有丫頭老媽子,我自己會指揮。她說,沒有體己的人,到底不一樣。又說:‘中年喪妻大不幸,弄個半死不活的老婆在那裡,你反而要爲我操心,是加倍的大不幸。’當時談得她也哭,我也哭。”說着,古應春又泫然欲涕了。

“應春,你說得我也想哭了。你們真正是所謂伉儷情深,來世也一定是恩愛夫妻。不過,既然七姐是這樣子的情形,我的想法倒又改過了。”

“小爺叔,你有啥想法?”

“我在想,要替你弄個人。這個人當然要你中意,要七姐也中意。人,我已經有了,雖說有把握,你們都會中意,不過,女人家的事情,有時候是很難說的,尤其是討小納妾,更加要慎重,所以我想過些日子,叫羅四姐到上海去一趟,當面跟七姐商量,照現在看,我想這件事,可以定局了。”

一番話說得古應春心亂如麻,不知是喜是懼,定定神,理出一個頭緒,先要知道,胡雪巖心目中“已經有了”的那個人是誰?

等他一問出來,胡雪巖答道:“還有哪個,自然是瑞香。”

古應春又驚又喜,眼前浮起瑞香的影子,耳邊響起瑞香的聲音,頓時生出無限的遐思。

“應春,”胡雪巖問說,“你看怎樣,七姐會不會中意她?”

“我想,應該會。”

“你呢?”

古應春笑笑不答,只顧自己從冰箱中取酒瓶來斟酒。

“我說得不錯吧!這個人你們夫妻倆都

會中意。”

“話也不能這麼說。”古應春將七姑奶奶得病以來說過的話,細細搜索了一遍,有些悲傷地說,“小爺叔,有件事,我不能不提出來。阿七從來沒有提過,要替我弄一個人的話。”

這使得胡雪巖一愣,心中尋思,七姑奶奶既然因爲無法親自照料丈夫的飲食起居而深感抱歉,同時也覺得沒有一個得力的幫手替她治家,那麼以她一向看得廣、想得深的性情,一定會轉過替古應春納妾,兼作治家幫手的念頭。有過這樣的念頭,而竟從未向古應春提過,這中間就大可玩味了。

“應春,”他問,“你自己有沒有討小的打算?”

古應春仔仔細細地回憶着,而且在重新體認自己曾經有過的感想以後,很慎重地答說:“如果說沒有,我是說假話。不過,這種念頭只要一起,我馬上就會丟掉,自己告訴自己,不要自討苦吃。”

“這種心境,你同七姐談過沒有?”

“沒有。”

“從來沒有談過?”

“從沒有。”

“有沒有露過這樣的口風呢?”

見他這樣“打破沙鍋問到底”,古應春倒不敢信口回答了,復又想了一下,方始開口:“沒有。”

“好!我懂了。”胡雪巖說,“討小討得不好,是自討苦吃,討得好,另當別論。我料七姐的心事,不是不想替你弄個人,是這個人不容易去覓。又要能幹,又要體貼,又要肯聽她的話,還要相貌看得過去,所以心裡雖有這樣的念頭,沒有覓着中意的人之前,先不開口。七姐做事向來是這樣的。我曉得。”

古應春覺得他的話也不無道理,倒不妨探探妻子的口氣。旋即轉念,此事決不能輕發!倘若妻子根本不願,一說這話,豈非傷了感情?

“能幹、體貼、聽話、相貌過得去,這四個條件,頂要緊是聽話。七姐人情世故熟透,世界上總是聽話的老實無用,能幹的調皮搗蛋,她一個病人,躺在牀上,如果叫人到東,偏要到西,拿她有啥法子?那一來,不是把她活活氣死?七姐顧慮來,顧慮去,就是顧慮這個。應春,你說對不對!”

“是的。”古應春不能不承認,“小爺叔把阿七的爲人,看得很透。”

“閒話少說,我們來談瑞香。四個條件,她貼了三個,體貼或許差一點,不過那也是將來你們感情上的事,感情深了,自然會體貼。”

“哪裡就談得到將來了?”古應春笑着喝了口酒說,“這件事要慢慢商量。”

“你說談不到將來,我說喜事就在眼前。”胡雪巖略略放低了聲音,“賢惠,瑞香當然還談不到,不過,我同羅四姐兩個人一起替你寫包票,一定聽七姐的話。你信不信?”

古應春何能不信,亦何能不喜,但總顧慮着妻子如果真的有妒意,這件事就弄巧成拙了。

看他臉上忽喜忽憂的神情,胡雪巖當然也能約略猜到他的心事。但夫妻之間的這種情形,到底只有同牀共枕的人,才能判斷。所以他不再固勸,讓它冷一冷,看古應春多想一想以後的態度,再作道理。

於是把話題扯了開去,海闊天空地聊了一陣,瑞香親自提來一個細篾金漆圓籠,打開來看,青花瓷盤中,盛着現做的棗泥核桃桂花奶酥,是醇親王府裡的廚子傳授的。

接着,小廚房另外送來壽麪跟“八仙上壽湯”,壽麪一大盤,炒得十分出色,但胡雪巖與古應春都是應應景,淺嘗即止。

“多吃點嘛!”瑞香勸道,“這麼好的壽麪,不吃真可惜。”

“說得不錯。”古應春答說,“我再來一點。”

於是她替他們各自盛了一小碗,古應春努力加餐,算是吃完了。胡雪巖嚐了一口說道:“吃剩有餘!”

“糟蹋了實在可惜。”瑞香向外喊道,“小梅,你們把這盤壽麪拿去,分了吃掉,沾沾老太太的福氣。”說着,親自將一盤炒麪捧了出去。

胡雪巖看在眼裡,暗自點頭。等飯罷喝茶時,螺螄太太亦已客散稍閒,來到鏡檻閣休息,當然還有許多雜務要料理,走馬換將,都交給瑞香了。

“我剛剛跟應春談了一件大事,現在要同你商量了。”

商量的便是嫁瑞香之事,不等胡雪巖話畢,螺螄太太便即說道:“我早就有這個意思了。七姐夫,只要七姐一句話,我馬上來辦。”

“就是這句話爲難。”古應春答說,“我自己當然不便提,就是旁人去提,也不大妥當。”

“何以見得?”

“人家去說,她表面上說不出不願意的話來,心裡有了疙瘩,對她的病,大不相宜。”

“我看七姐不會的。”胡雪巖對螺螄太太說,“下月我到上海,你同我一起去,當面跟七姐談這件事。”

“那一來,她怎麼樣不願意,也裝得很高興。”古應春大爲搖頭,“不妥,不妥!她決不肯說真心話的。”

“我倒有個辦法,我要由七姐自己開口。”

此言一出,古應春、胡雪巖一齊傾身注目,倒要聽聽她是何好辦法,能使得七姑奶奶自願爲丈夫納妾。

“辦法很容易。”螺螄太太說,“我把瑞香帶了去。只說我不放心她的病,特爲叫瑞香去服侍她,幫她理家的。只要瑞香服待得好,事事聽她的話。她自然會想到,要留住瑞香只有一條路,讓她也姓古。”

“此計大妙!”胡雪巖拍着手說,“準定這麼辦。”

古應春也覺得這是個很妥當的辦法,但螺螄太太卻提出了警告:“七姐夫,不過我勸你不要心急,你最好先疏遠瑞香一點。”

“人逢喜事精神爽”,古應春這一夜只睡了兩個時辰,一覺醒來,天還沒有亮透,看自鳴鐘上一直線,恰好六點鐘響。他住的是胡家花園中的一處客房,名叫鎖春院,花木甚盛,揭開重簾,推出窗去,花香鳥語,令人精神一振,心裡尋思,這天洋人拜壽,是他的“重頭戲”,寧可趕早去巡查,看有什麼不妥的地方,須先改正,庶幾不負至交所託。

於是漱洗早餐,隨即帶了跟班,坐着胡家替他預備的轎子,先巡視了設在城裡的六處壽堂,一一檢點妥當,然後出錢塘門到靈隱,不過九點剛過。

這靈隱的壽堂,原規定了是英國人來拜壽的地方,只是洋人鬧不清這些細節,有的逛了天竺、靈隱,順便就來拜壽,人數不多,倒是看的人多,指指點點,嘻嘻哈哈,亂得很熱鬧。

不久,胡雪巖到了,拉着古應春到一邊說道:“我看原來請到我那裡吃西餐的辦法行不通了。”

“怎麼呢?”

“赫德到杭州來的消息,不知道怎麼傳出去了。德方伯派人通知我,說要來作陪,他是好意,我怎麼好擋駕?”胡雪巖又說,“這一來,邀赫德到家,似乎不太方便。”

古應春想了一下說:“不要緊,中午在這裡開席,晚上請他到府上好了。”

“只好這樣。”

剛說完,已隱隱傳來鳴鑼喝道之聲,料想是德馨到了。胡雪巖迎

出去一看,方知來的是赫德,原來此人極其醉心中國官場的氣派,特爲借了巡撫的綠呢大轎,全副“導子”,前呼後擁,趁機會大過了一番官癮。

他穿的自然是二品補服。紅頂花翎的大帽子後面,還裝了根烏油油的大辮子,胡雪巖是見過的,不足爲奇,其他遊客閒人,何曾見過洋人有這樣的打扮?頓時都圍了上來,好在胡家的下人多,兩面推排,留出一條路來,由胡雪巖陪着,直驅壽堂。

於是“清音堂名”,哩嗎啦地吹打了起來,赫德甩一甩馬蹄袖,有模有樣地在紅氈條上跪了下去,磕完頭起身,與陪禮的胡雪巖相互一揖,方始交談。

“恭喜,恭喜。”赫德說得極好的一口京片子,“老太太在哪裡,應該當面拜壽。”

胡雪巖略有些躊躇,有這麼一個戴紅頂子的洋大人去見老母,實在是件很有趣的事,但一進去了,女眷就得迴避,不免會有屏風後面,竊竊私議,失禮鬧笑話就不妙了,因而答說:“不敢當,我說到就是了。”

赫德點點頭,回身看見古應春說:“昨天拜託轉達雪翁的話,想必已經說過。”

“是的。”古應春開門見山地答說,“雪翁的意思,今天晚上想請閣下到他府上便飯,飯後細談。”

“那就叨擾了。”赫德向胡雪巖說,“謝謝。”

於是讓到一邊待茶。正在談着,德馨到了,他是有意結納赫德,很敷衍了一陣。中午一起坐了面席,方始回城。

這天原是比較清閒的一天,因此來拜壽洋人,畢竟有限。到得下午三點鐘,古應春便已進城,略息一息親自去接赫德,順便邀梅藤更作陪,這是胡雪巖決定的。

到時天還未黑,但萃錦堂上的煤油打汽燈,已點得一片燁燁白光。那萃錦堂是五開間的西式洋樓,樓前一個大天井,東面有座噴水池,西面用朱漆杉木,圍成一個圓形柵欄,裡面養着雌雄一對孔雀,一見赫德進來,冉冉開屏,不由得把他吸引住了。

“這隻孔雀戴的是‘三眼花翎’。”赫德指着雀屏笑道,“李中堂都沒有它闊。”於是入座以後,便談李鴻章了。赫德帶來最新的消息,直隸總督是調兩廣總督張樹聲署理,湖廣總督果然是由湖南巡撫塗宗瀛升任。

“那麼,兩廣呢?”

“現在還不知道。”赫德答說,“聽說曾九帥很有意思謀這個缺。”

“湖南,”胡雪巖又問,“湖南巡撫不曉得放的哪個?”

“這倒沒有聽說。”

就這時候,瑞香翩然出現,進門先福一福,攏總請了一個安,然後向胡雪巖說道:“太太要我來說,小小姐有點發燒,怕是出痧子,想請梅先生去看一看。”

“喔,”胡雪巖皺着眉說,“梅先生是來作客的,皮包聽筒也不曉得帶了沒有?”

“帶了,帶了。”梅藤更是一口杭州話,“聽筒是我的吃飯家伙,隨身法寶,哪裡會不帶。”說着,從口袋中掏出一副聽筒,向瑞香揚一揚說,“我們走。”

“小小姐”是螺螄太太的小女兒,今年七歲,胡雪巖愛如掌珠,聽說病了,不免有神思不屬的模樣,幸而有古應春陪着赫德閒談,未曾慢客。

“怎麼樣?”一見梅藤更回來,胡雪巖迎上去問,“不要緊吧?”

“不要緊,不要緊。”

當梅藤更在開藥方,交代胡家的管家到廣濟醫院去取藥時,赫德已開始與古應春談到正事,剛開了一個頭,因爲入席而將話題打斷了。

進餐當然是照西洋規矩。桃花心木的長餐桌,通稱“大餐桌”,胡雪巖與古應春分坐兩端主位,胡雪巖的右手方是赫德,左手方是梅藤更。菜當然很講究,而酒更講究,古應春有意爲主人炫耀,命侍者一瓶一瓶地將香檳酒與紅葡萄酒取了來,爲客人介紹哪一瓶爲法國哪一位君王所御用,哪一瓶已有多少年陳,當然還有英國人所喜愛的威士忌,亦都是英國也很珍貴的名牌。

這頓飯吃了有一個鐘頭,先是海闊天空地隨意閒談,以後便分成兩對,梅藤更跟胡雪巖談他的醫院,說診務越來越盛,醫院想要擴充,苦於基地不足,胡雪巖答應替他想想辦法,又說門前的路太狹,而且高低不平,轎馬紛紛,加以攤販衆多,交通不便,向胡雪巖訴了許多苦,胡雪巖許了替他修路,但梅藤更請他向杭州府及錢塘縣請一張告示,驅逐攤販,胡雪巖卻婉言謝絕了。

另一對是赫德與古應春,繼續入席以前的話題,而是用英語交談,談的是廣東絲業的巨頭陳啓沅。

這陳啓沅是廣州府南海縣人,一直在南洋一帶經商,同治末年回到家鄉,開了一家繅絲廠,招牌叫繼昌隆,用了六七百女工,規模很大,絲的品質亦很好,行銷歐美,很受歡迎。

“他的絲好,是因爲用機器,比用手工好。”赫德說,“機器代替人工,是世界潮流。我在中國二十年,對中國的感情,跟對英國一樣,甚至更爲關切,因爲中國更需要幫助,所以,我這一回來,想跟胡先生談怡和絲廠開工一事,實在也爲中國富強着眼。”

“是的。我們都知道你對中國的愛護,不過,英國講民主,中國亦講順應民情,就像繼昌隆的情形,不能不引以爲鑑。”

原來陳啓沅前兩年改用機器,曾經引起很大的風潮,陳啓沅不能不設法改良,製造一種小型的繅絲機,推廣到農村,將機器之利,與人共享。赫德在宣揚機器的好處,古應春承認這一點,但隱然指出,想用機器替代人手,獨佔厚利是行不通的。

及至席散,梅藤更告辭先行,赫德留下來,與胡雪巖正式商談時,赫德的話又不同了。

“雪翁!”他用中國官場的稱呼,“你能不能跟怡和合夥?”

胡雪巖頗爲詫異,怡和洋行是英國資本,亦等於是英國官方的事業,何以會邀中國人來合夥?事情沒有弄清楚以前,他不願表示態度,只是含蓄地微笑着。

“我是說怡和洋行所辦的絲廠。”赫德接下來說,“他們願意跟你訂一張合同,絲都由你供應,市價以外,另送佣金。”

還是爲了原料!原來怡和絲廠,早在光緒元年便已開設,自以爲財大勢雄,派人到鄉下收購繭子,價錢雖出得不壞,但挑剔得也很厲害,軟的不要,溼的不要,每每與客戶發生爭執,甚至大起糾紛,惱了自浙江嘉興與蘇州一帶,絲產旺地的幾家大戶,相約有絲不賣與怡和,有機器、無原料,被迫停工,閒置的機器,又因保養不善,損壞的損壞,生鏽的生鏽,只好閉歇。

但就這兩三年,日本的機器繅絲業,大爲發達,怡和絲廠在去年重整旗鼓,新修廠房,買了意大利造的新機器,準備復業。此外,有個澄州人叫黃佐卿,開一家公和永絲廠,向法國買的機器,亦已運到,另有公平洋行,亦打算在這方面投資。這三家絲廠一開工,需要大量原料,絲價必定上漲,胡雪巖早就看準了。

可是,他是站在反對絲廠這方面的,因爲有陳啓沅的例子在,機器馬達一響,不知道有多少養蠶做絲的人心驚肉跳。

(本章完)

料理家事紅頂商人胡雪巖1_第八章 胡雪巖錢莊開張,向心腹親授“官商之道”_意外之喜改弦易轍小人拆臺紅頂商人胡雪巖1_第六章 靠山王有齡把官做實,胡雪巖把生意做活_官運亨通紅頂商人胡雪巖6:悲涼醒世大結局_第五章 查封典當,局中設局鬥心鬥智_詭計敗露美人圈套紅頂商人胡雪巖1_第六章 靠山王有齡把官做實,胡雪巖把生意做活_委署知府情場干戈紅頂商人胡雪巖1_第七章 閒談在他聽來是商機,胡雪巖謀劃開絲行_擬開絲行紅頂商人胡雪巖4:時局中的商機_第四章 重返上海,胡雪巖意圖東山再起_伏下奇計同裡之行紅頂商人胡雪巖1_第四章 難倒百官的棘手事,胡雪巖火速辦妥_風月場中糧餉大任紅頂商人胡雪巖1_第四章 難倒百官的棘手事,胡雪巖火速辦妥_風月場中拜會學臺死得其所擬辦船廠對抗潮流血書求援抵達杭州預備後路商場鬥法舉借洋債紅頂商人胡雪巖1_第八章 胡雪巖錢莊開張,向心腹親授“官商之道”_錢莊開業大展鴻圖改弦易轍紅頂商人胡雪巖6:悲涼醒世大結局_第六章 大勢已去,胡雪巖革職散家_遣散姬妾對抗潮流紅頂商人胡雪巖1_第三章 王有齡上任即遇大麻煩,胡雪巖謀劃完美解決方案_尋找賣主轉道寧波紅頂商人胡雪巖5:隱患埋於巔峰_第五章 胡雪巖事業的賢內助——螺螄太太_巧牽紅線巡視防務紅頂商人胡雪巖6:悲涼醒世大結局_第四章 情勢鉅變,胡雪巖着手破產清算_破產清算紅頂商人胡雪巖6:悲涼醒世大結局_第五章 查封典當,局中設局鬥心鬥智_詭計敗露分頭行事爲人謀職局勢突變爲人謀職紅頂商人胡雪巖2:信譽即生意_第二章 官場、洋行、江湖聯手,纔是大生意_會見洋商深入虎穴改弦易轍紅頂商人胡雪巖4:時局中的商機_第四章 重返上海,胡雪巖意圖東山再起_伏下奇計紅頂商人胡雪巖1_第一章 胡雪巖資助王有齡進京捐官_漕運其事漕幫生計大好商機紅頂商人胡雪巖6:悲涼醒世大結局_第四章 情勢鉅變,胡雪巖着手破產清算_破產清算遭人算計紅頂商人胡雪巖6:悲涼醒世大結局_第六章 大勢已去,胡雪巖革職散家_革職查辦離亂重逢多情郎中紅頂商人胡雪巖5:隱患埋於巔峰_第五章 胡雪巖事業的賢內助——螺螄太太_置備嫁妝生死訣別佳人心曲紅頂商人胡雪巖1_第十章 時局動亂,押上全部身家的一次商業預判_推位讓國紅頂商人胡雪巖5:隱患埋於巔峰_前記籌辦船廠紅頂商人胡雪巖4:時局中的商機_第六章 結識左宗棠,開啓鉅商之路_投靠左帥紅頂商人胡雪巖1_第一章 胡雪巖資助王有齡進京捐官_胡王結緣紅頂商人胡雪巖1_第一章 胡雪巖資助王有齡進京捐官_漕運其事紅頂商人胡雪巖1_第十一章 王有齡仕途遭遇生死劫,胡雪巖巧妙化解_結交鶴翁紅頂商人胡雪巖1_第六章 靠山王有齡把官做實,胡雪巖把生意做活_委署知府危機逼近深入虎穴紅頂商人胡雪巖5:隱患埋於巔峰_第五章 胡雪巖事業的賢內助——螺螄太太_置備嫁妝阿七做媒紅頂商人胡雪巖1_第六章 靠山王有齡把官做實,胡雪巖把生意做活_官運亨通紅頂商人胡雪巖2:信譽即生意_第二章 官場、洋行、江湖聯手,纔是大生意_軍火生意血書求援全權委託甲申之變終身大事分頭行事瞞天過海拜會學臺紅頂商人胡雪巖6:悲涼醒世大結局_第六章 大勢已去,胡雪巖革職散家_遣散姬妾紅頂商人胡雪巖1_第六章 靠山王有齡把官做實,胡雪巖把生意做活_委署知府紅頂商人胡雪巖1_第一章 胡雪巖資助王有齡進京捐官_胡王結緣巡視防務強強聯手紅頂商人胡雪巖6:悲涼醒世大結局_第四章 情勢鉅變,胡雪巖着手破產清算_破產清算意外糾紛紅頂商人胡雪巖1_楔子真假丈夫紅頂商人胡雪巖1_第十一章 王有齡仕途遭遇生死劫,胡雪巖巧妙化解_結交鶴翁招安之計婉拒合作爲人謀職小人拆臺紅頂商人胡雪巖1_第十一章 王有齡仕途遭遇生死劫,胡雪巖巧妙化解_結交鶴翁紅頂商人胡雪巖5:隱患埋於巔峰_第五章 胡雪巖事業的賢內助——螺螄太太_名分之爭紅頂商人胡雪巖2:信譽即生意_第一章 用十萬銀子做五十萬銀子的生意_上海之行瞞天過海紅頂商人胡雪巖1_第二章 王有齡打通層層關節,起步官場_返鄉跑官紅頂商人胡雪巖1_第十一章 王有齡仕途遭遇生死劫,胡雪巖巧妙化解_成人之美紅頂商人胡雪巖6:悲涼醒世大結局_第七章 人去樓空,一代商聖成舊夢_掘寶異聞紅頂商人胡雪巖1_第十一章 王有齡仕途遭遇生死劫,胡雪巖巧妙化解_新城之亂紅頂商人胡雪巖6:悲涼醒世大結局_第七章 人去樓空,一代商聖成舊夢_掘寶異聞紅頂商人胡雪巖4:時局中的商機_第四章 重返上海,胡雪巖意圖東山再起_帶病啓程紅頂商人胡雪巖6:悲涼醒世大結局_第五章 查封典當,局中設局鬥心鬥智_詭計敗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