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秦公子責怪蘇正燁他們,連忙說道:“我這不是擔心你麼,你失憶那麼長時間,又聽說暈倒了,把我給嚇得要命……”
果然,說到點子上,他自知理虧,低着頭沒吱聲,扶着我慢慢往病房裡走,然後讓我直接躺到牀上。我躺好,他給我把被子掖好,然後在我牀邊上坐下,用那種深深的目光,就這麼一直一直地盯着我看。
我忍不住捂臉,“別看了,又胖又醜,眼睛都腫的,又不能化妝。”
他抓住我的手腕,“雖然之前每天都陪着你,但我總覺得那好像不是我一樣。像是很久沒見你了,想你,想得很。胖也好,醜也好,就是想,沒辦法。”
我怔然看着他,我何嘗又不想他?雖然每天都面對他,但又覺得那不是他。我無時不刻都在思念那個在省城呼風喚雨叱吒風雲的秦公子,想念他霸道的氣息和森冷的眼神,想念他的溫柔或是獨斷專行。
我想說些什麼,又覺得喉嚨裡像是梗住了一樣,說不出話來。
隔了好一會兒,我才雙手反握了他的手掌,低聲說道:“你看,你那麼想要一個女兒,明瀚也想要妹妹,結果又生了個小子……”
“你說什麼?”秦公子眉毛一挑,“不是閨女麼,生出來的時候我看見了呢!你啊你,叫我說你什麼好,自己生了個什麼都不知道,幸虧我在這兒,要不然啊,叫人給換成狸貓你都得信!”
我翻了個白眼,“你纔會生出狸貓來呢!”
不過,不對不對,明明我問秦揚的時候,護士說生的是男孩……
我急急忙忙地按了牀頭的鈴。
不會連這都搞錯吧?
不大一會兒有護士過來了,果然還是先前的那一個。她一進來,我就莽莽撞撞地問道:“護士小姐,請問我生的到底是兒子還閨女,怎麼我老公說看見抱出去的是閨女,你又和我說……”
護士疑惑地看着坐在我身邊,同樣也穿着病號服的秦公子。隔了一會兒,她才指了指秦公子,問道:“他是你老公啊?”
這不廢話麼,不是我老公我這麼又握手又貼臉的算怎麼回事啊?
小護士也很尷尬,支支吾吾的,“那個……昨天在你這屋的不是另外一個麼,我還以爲是他……哎呀,都是早產剖腹,年齡也差不多,弄錯了弄錯了!我說的是他老婆生了個兒子啊,你……你生的是女兒,是女兒啊!”
居然鬧了這麼個烏龍……原來她是把我給當成錦心了啊,說的是錦心生了個兒子!
我差點笑出聲來,連忙用手去按着肚子上的傷口。太好了,總算家裡沒有再多一個混世小魔王,也算是如了她爹和她哥哥的願!
在跟小護士再次確認了以後,我又問她確認了一遍,知道寶寶現在狀態還算好,只是還需要在無菌溫箱裡面待一段時間觀察情況。
小護士剛出去沒多久,外頭又有人輕輕敲門,然後剛把門打開一條縫,忽然看見秦公子在我牀邊坐着,遲疑了一下,然後很快地退了出去,把門帶上了。我看清那是蘇正燁,面孔有點發紅。
好不容易哄好了餘知敏,居然還記得來看看我。
我順勢把話題轉開了,衝秦公子眨眨眼,“這回你不用擔心了吧,人家現在也算是名草有主咯。”
秦公子輕嗤一聲,用眼角輕輕地往門口瞥了一眼,表示十分輕蔑:“我什麼時候擔心過,婚也結了,孩子都給我生倆了,我至於還不放心,你什麼時間見過煮熟的鴨子還能飛了?”
切!說得輕鬆,我是懶得揭穿他罷了,那是誰那時候特意把他叫過來,在那裡裝,裝作自己已經恢復了記憶!
寶寶沒事,秦公子的病也好了,我心情頓時輕鬆了,想着應該給豹三爺打個電話報個喜了。當着秦公子的面,我撥通了他在溫哥華的電話。
電話響到第二聲的時候他就接了電話,就好像是他正好就守在電話旁邊一樣。我一時間忽然有些感慨,對着電話好半天都沒說出話來。直到他在那頭“喂”了兩三聲,又叫,“蘭心,蘭心?”
我才脫口叫道:“爸爸!”
他大概也沒想到我這麼叫他,我一向都是叫他“三爺”的。他沉默了一瞬,才問道:“蘭心,發生了什麼事?”
我忽然覺得喉頭有些哽咽。
第一次生明瀚的時候,好像沒有那麼多的感慨,我身邊有那麼多保姆月嫂看着,還有周啓文,大家對我照顧得都很周到,可是不知道爲什麼,總覺得缺了點人情味。每個人之間的關係都好像是利益和算計,算得太清,所有的一切感情都成爲了籌碼。
這一次,卻不一樣,有秦公子在身邊,每個人都是真心在照顧我,真心對我好。彷彿所有的磨難都慢慢地成爲了過去,歷盡所有的艱辛,苦盡甘來。而這一切,都讓我感慨萬千,真真正正地有了那麼一種爲人母的感覺,也忽然好像對豹三爺,對了一種理解和寬容。
幸虧明瀚當時年紀也小,不懂得那麼多,加上我給他編織了一堆關於爸爸的神話,所以他心裡倒沒有怨爸爸媽媽。如果彼時他已經懂得一些事,我想,他也一定會怪我們。
而我怨了豹三爺那麼久,對他來說,也是一件很難受的事情吧?
“爸爸,”我重複了一遍這個稱呼,帶着一種感慨和甜蜜交織的心情,向他報喜,“我和錦心都很好,我生下了女兒,錦心生了個兒子,湊在同一天了。”
“好,好。”豹三爺一疊聲地說好,“昨兒秦揚已經給我說了,我想着你今兒也該是要打電話來的。”
他像是在感慨一樣,“好了,這回挺好,兒女雙全了。蘭心啊,你命好,比采薇要好。”
我命好麼?其實我覺得算不上。我這短短的二十幾年裡,好像承受了無數人終其一生都不會面臨的各種艱難險阻。只不過,在磨難之後,我活下來了,也就慢慢地開始變得強大起來。
或許,更應該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呢。
但我不知道他忽然提到項采薇是個什麼意思。
我沉默了片刻,也只好順着他說道:“我母親……她命不好。”
豹三爺頓了頓,又自己推翻了剛纔的話,“不怪命,怪我。不光是我,整個陸家,都欠采薇的,欠她一個家,欠她一份幸福,欠她一條命!”
自己再次做了母親,對自己的生身父母,真的忽然有那種很深的理解和感慨。我有種想要流淚的衝動,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豹三爺不等我說話,他繼續說道:“陸家欠她的,那就把整個陸家送給她女兒吧。蘭心,我都交到你手上了,你好好打理,幫我照顧錦心。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她,如果秦揚不好,你要告訴我。”
我愣了一瞬,“那……那你呢,你什麼時候回來?”
“我?”豹三爺忽然笑了,“我不回來了,我就在這裡休養。溫哥華很好,姜醫生也很好——你們什麼時候要是有時間,就來看看我吧。這一輩子都在省城鬥,和許家,秦家,杜家鬥,和政府鬥,和老百姓和工人鬥,我老了,累了!”
說得有那麼一點滄桑。其實我聽他的聲音,精氣神都還不錯的樣子,並沒有老到那個程度。也許,他只是累了,享受了一段時間的清閒以後,不願意再回來了。
我萬萬沒想到他是這樣的意思。雖然這段時間,他早就已經把陸家的產業和所有的子公司全都交給我來打理了,可我一直以爲他只是暫時交給我打理的。我一直以爲他會等到風頭過去以後,再回來,想辦法脫罪,然後依然還是省城呼風喚雨的豹三爺。
可他的意思,居然是直接全部交給了我。
他說,他不回來了,整個陸家,都送給我。
他叮囑了我幾句注意身體之類的話,就掛了電話。
病房裡秦公子正在指揮着唐一平跟何亞隆忙忙碌碌的搬弄東西,直接把他的病牀給搬進來了。我看向他,“你這是做什麼?”
“陪你啊。林礫說我最好還要再觀察一段時間,那正好,我就陪你一起住院吧。不過,我可不想睡隔壁,就想這麼天天看着你。再說了,旁人照看你,我也不放心。”
我無奈,“好好好,病友!”
……
我在醫院裡一住就是大半個月。這段時間來醫院的時間真多,簡直都要把醫院當家了。經過林礫再三使用各種先進的儀器檢查,秦公子是沒什麼問題了。估計是看見女兒的那一瞬間,受到了極大的心理衝擊,因禍得福,原本就已經在慢慢恢復中的大腦記憶板塊,就這麼復原了。
我身體恢復得還可以,不過本身產婦就應該休養一段時間,坐月子什麼的。因爲有了之前生明瀚的經驗,又有秦公子無微不至的照顧,我傷口也痊癒挺好的。因爲調理及時,營養搭配得當,身材似乎也沒有明顯的走形,只是肚皮還有那麼一點鬆弛,以後興許要加強鍛鍊才行了。
錦心的身體狀態倒是比我好,她底子養得好。不過,體重是增加了不少,估計不是一兩個月就能瘦下去的事了。
但有什麼關係呢,女人麼,重要的是開心,有人愛。而且,錦心本身長相就不是那種白骨精的類型,稍微豐潤一點反而可愛得很。她自己嘴上雖然也抱怨秦揚給她吃了太多東西,胖得要走形,但是並沒有真正苦惱起來,依然照吃不誤。用她的話來說,就是不能輕易辜負了秦揚的美意。
其實我住院住到十天的時候,醫生已經表示我可以出院回家了。但是因爲寶寶還在醫院裡,秦公子不放心,索性繼續在醫院裡住上一段時間,就當是坐月子了。秦揚那邊也是一樣,這兄弟倆就把醫院當辦公室了,每天大堆的文件,直接都送到醫院裡來,下屬員工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面談,也直接到醫院裡來。
有時候我和秦公子被允許穿上無菌服進去,隔着玻璃保溫箱可以看看寶寶。她的臉小小的,身體也小小的,比明瀚出生的時候要瘦弱很多。每次去看她的時候,她都是緊緊閉着眼睛在睡覺,幾乎從來都沒有睜眼看過我們一次。但是我總覺得她好像每天都在長大,小臉也漸漸的長開了,從一開始的皺巴巴醜萌醜萌的樣子,慢慢變得好看起來。
唔,感覺還是像爸爸多一點。
有那麼一點失落,總覺得我這個當媽媽的就像是個生娃的容器呢,居然兩個孩子都不怎麼像我。
她爸爸真是……連基因都那麼霸道,鬱悶啊!
看着一個小生命慢慢成長起來,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
嗯,像秦公子第一次去無菌室裡看女兒的時候,激動得緊緊拽着我的手,把我手都給捏紅了,這種事情我是不會告訴別人的。
我在醫院裡一直住了二十天,終於被告知可以帶寶寶回家了。當護士把寶寶交到我手裡的時候,我還沒抱上一分鐘呢,秦公子就急急忙忙地給搶過去了。看他笨拙地抱着小小的襁褓,在那個瞬間,我的整顆心都好像要融化了。
一切都很美好。
“蘭心!”
我回頭看見林礫,這一次他沒有穿白大褂,他穿了一身看着挺正式的西裝,還打了一條撞色領帶。大概是爲了消除醫院裡消毒水的味道,似乎還噴了一點點古龍水。
我還是習慣的叫他,“林醫生。”
他走過來,低頭看了看寶寶,拍拍秦公子的肩膀,“你已經康復,我也得到了第一手完整資料,多謝。”
秦公子的注意力全在他的寶貝女兒身上,沒工夫搭理他。
林礫也不在乎,看向我,“我也該回去了,來跟你們告辭的。”
我知道他總會回去的,如果不是爲了秦公子這個病情,他根本不會在省城待這麼久。我想對他說點一路順風之類的話,又覺得說多了反而顯得生疏見外,一時間都不知道怎麼開口。
林礫低着頭,笑了笑,“蘭心,其實我心裡,一直都有那麼三個字想跟你說。上一次離開省城的時候,就沒找到合適的機會跟你說。”
我愣了愣。
饒是秦公子,目光也終於離開他的寶貝女兒,冷冷地看了過來。
林礫滿不在乎地笑,像是當秦公子和他森冷的目光不存在似的,“我覺得,這一次,無論如何,都應該說出來。”
他不管秦公子,就這麼走近我,目光一直溫柔地鎖定在我身上,似乎有千言萬語要對我說。
那個瞬間我忽然就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我在省城,連秦公子都不像是願意保護我的樣子,那時候林礫站出來,把我擋在了身後,擋住了葉老虎的威逼。
原來,一下子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了。物是人非,整個省城的局勢已經翻天覆地,很多人的命運都已經改寫。
林礫看了我很久,輕嘆一聲,伸手撩起我鬢邊的亂髮。我下意識的覺得我應該躲開,可是他的目光深沉,我一時又沒有退縮的理由。
他的手在我的鬢邊停了一瞬,然後俯身,湊到我耳邊,“蘭心……”
我擡頭看他。
“多保重。”
秦公子一直黑着臉看着,直到林礫已經離開我身邊,擦肩而過,他纔像是忽然反應過來一樣,“這就是你要跟她說的三個字?”
“是啊,不然你以爲呢?”林礫轉過身來,看了一眼被他成功捉弄的秦公子,哈哈大笑起來,揮了揮手,“走啦!”
我總覺得林礫想對我說的,並不是這三個字,只不過在那個瞬間,他忽然改變了主意,臨時改換了想對我說的內容。但我沒有去刨根問底的理由了,不管他最初想對我說的是什麼,事實都是他最終說出來的。
我愣了一會兒,直到林礫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我拉了拉秦公子的衣袖,“我們走吧。”
剛一走出醫院的大廳,我就看見那輛熟悉的黑色陸虎在門口等着。唐一平雙手插兜地站在車子旁邊,看見我們出來了,轉身把後座的車門拉開。
車門一開,裡頭就跑出一個小小的人兒來,歡呼着奔過來。
“爸爸,媽媽,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