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程公子緩緩說道：“我叫他在南都待不下去，所以他就走了。他的能力一向都比我強，他去了日本以後，在日本重新開始，捲土重來，現在是一家株式會社的CEO。我知道他早晚會回來的，只是沒想到是現在，太早了一點。”
在日本，株式會社相當於我們國內的股份有限公司，也就是說，他在日本短短的幾年時間，已經擁有了一家上市公司。
這個人聽起來太可怕了，我從來沒有聽程公子說他服過誰，這應該是第一次，他以很平淡的口吻說別人比他強。
前一段時間因爲羅縣那邊的事，程公子都沒怎麼管產業的事，都是隨便交給佟英來和廖仁凱幾個在打理。現在剛回來沒幾天就出了這麼一回事，幾乎是殺了他個措手不及。
我遲疑着，“那……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程公子輕聲說道，然後把我攬在懷裡，“我只是有些擔心你。”
擔心我？什麼意思？他們兄弟之間的相愛相殺也好，商業競爭也好，我並不覺得能跟我扯上多大的關係。即使他手段陰險，想要對我出手以達到傷害程公子的目的，應該也不會把主要目標放在我身上纔對。至於小旻涵，連程公子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外頭知道這事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我相信龍三爺應該能護他周全。
我不解地望着他，但他也沒有解釋，從沙發上站起來，深吸一口氣，“不早了，睡吧。要打的仗，總歸也還是要打。”
我洗過澡躺在牀上，剛關燈，程公子就進來了，躺到我身邊。我抱着他，臉貼着他下巴上的胡茬，感覺到他心裡其實依然不平靜。
我不知道怎樣才能安撫他。
“那年，父親病重的時候，他把我從國外叫回來。沒想到，他叫我回來的目的，是趁着我當時手無縛雞之力，要對我斬草除根，好獨佔程家的財產和錦東堂。那時候，他的手已經伸進了程家的很多產業裡，而我還在讀書，一無所知。”
後來的事情我大概知道些，他曾經說過，那時候他爲了贏，甚至去傍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女人，在她的龐大勢力和財力的支持下，終於扭轉了乾坤。
我總覺得這個故事中好像還缺失了一些環節，一些非常重要的環節。按理說程霖既然這麼有本事，連程公子到現在都說自己不如他，爲何會這麼輕易被弟弟逆襲呢？原本從一開始的時候，程霖就已經佔據了絕對的優勢，就算程公子成長迅速，可程霖不可能那麼輕敵吧，竟然直接被排擠得南都都待不下去了？
我想不明白，但我也不知道從何處問起。程公子的過去，好像比季雨薇和龍三爺當年發生的事情還要複雜，恐怕也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解釋得清楚的。而程公子，一向話不多，也不願意跟我解釋那麼多事情，或許是他不願意把我牽扯到他自己的往事裡去。
我睡一覺醒來，天還沒有亮，程公子依然平躺在那裡，見我動了一下就輕聲問道：“醒了？”
聲音中並沒有帶着那種剛睡醒的沙啞朦朧。我疑心他幾乎是一夜都沒有睡着，有些心疼地靠過去抱住他。
“再睡一會吧。”他輕輕拍我的背。
我並沒有完全睡醒，被他這麼一說，好像睏意真的襲來，我把身子往他懷裡縮了縮，很快又睡着了。
我再次醒來的時候程公子果然又不在身邊了，不過現在我不上夜班，也不會起得太晚。我看看錶，七點半。
我爬起來，正要開門出去，聽見客廳裡有人說話。
誰，大早上竟然這裡？
要知道，程公子一向都不邀請別人來家裡的，連佟英來他們幾個都幾乎沒有進來過，據我所知，也就我和曹怡敏得以登堂入室，還有從前的文佩。所以當聽見客廳裡有人說話的聲音，好奇心佔了上風，我立即兩隻耳朵都像小狼狗一樣豎起來，也不急着出去了，趴在門上聽他們說話。
是一個男子的聲音。
“……你欠我的，難道就不許我現在回來拿麼？”
“你不能傷害遙遙！”這是程公子帶着一點憤然的聲音。他一向淡然，極少能這麼激動。
“我傷害他又怎樣，你也知道心疼？當初你把文佩從我身邊帶走，你不覺得，現在是個不錯的時機嗎？對，我就是聽說了你有結婚的打算了，所以才特意回來的，回來祝福你！”
他把這個“祝福”咬得很重，聽起來意味深長，同時也有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力量。
程公子沉默了片刻，才說道：“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能不能……在我們之間來解決，不要牽扯旁人？”
“現在你知道不想牽扯旁人了？”那人冷笑道：“當初我和文佩也快要結婚了，你又爲什麼不說我們之前的事不要牽扯到無辜的人？程彥，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說一句，文佩難道不是無辜的嗎？”
文佩？
我聽得有點心驚，他們提到了文佩。
我意識到客廳裡的這個男人應該就是程霖，是程公子的親哥哥。他剛纔說到，他和文佩曾經快要結婚了……也就是說，文佩曾經是程霖的未婚妻。
那個女人曾經在盛華園留下過痕跡，她的藝名叫白牡丹，所以這處房子可能也是暗合了她的名字。她留在屋裡的那些衣服，那些女士用品……她曾經像個不散的遊魂一樣出現在我和程公子之前，讓我在心裡偷偷的，無數次地猜想她到底是誰，曾經發生過什麼樣的事。
她的結局很悲慘，落水溺亡，程公子把她溺亡的原因歸結到徐夙顏的身上，是徐夙顏害死了她，所以他下定決心同徐夙顏離了婚。
我想到了一種可能，也許程公子當時爲了和程霖鬥，所以他不僅僅藉助了那個老女人的力量，同時他也對文佩下手了，從心理上精神上來摧毀程霖，才逼得他背井離鄉到日本去的？
我越想就越覺得驚恐，很多事情就這麼串連起來，往事慢慢地清晰起來。
文佩也是一個可憐的女孩子，本來有一個不錯的未婚夫，卻偏偏被捲了進來，最終送了命。現在被捲進來的人是我，就在這個時機，程霖出現，也許他想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所以程公子再三叮囑我注意安全，他是在擔心我成爲第二個文佩？
我覺得莫名地浮起了一層白毛汗，背後一陣陣發涼。我把十個手指在一起絞來絞去，卻是一個不小心，手肘撞到了門板上。
程霖帶着一點笑意，語氣意味深長：“看來我今天來得很巧，有幸能見到那位孟小姐。”
我猶豫着不知道該不該走出去，就聽見程公子說道：“遙遙，起來了就出來吧。”
我只好走出去。
我身上還穿着睡衣，這樣見人實在有些不禮貌，但我並不當他是客人。無論我穿什麼衣服，打扮得有多麼精緻優雅，對他來說也只不過是程彥的女人，並沒有什麼本質區別，他想對我下手也好，想給我使絆子也好，都於事無補。
也許他就是特意來見我一面的。
這個男人看起來比程公子大不了幾歲，五官同他很像，只不過，程霖的面孔看起來更棱角分明一點，身材看起來更精壯一點，不似程公子那樣瘦。他的風格一看就覺得更張揚一些，襯衫和西裝的樣式都顯得更時尚，渾身上下的氣質更明朗一點，不像程公子那樣低調和陰沉。
我攏一把有些蓬亂的頭髮，在他還在上下打量的我的時候就上前一步，搶佔了先機，主動伸出手來同他打招呼，“程先生，幸會。”
他笑起來，笑容肆意而張揚，“很好，看來我兄弟的眼光一向都不差。不過孟小姐，你面前的兩位都是程先生，太容易引起誤會了，你可以直接叫我程霖，或者霖哥。”
“不會誤會的，我叫他的時候他會聽得出來。”我挑挑眉，不動聲色地把話推回去。
程霖被我噎得頓了頓，程公子這時候眉梢微挑，眼裡也含了那麼若有若無的一抹笑意。
“再次見面，看來孟小姐依然鋒芒畢露。”
我猜他說的“再次”，那麼上一次一定指的就是那天跟蹤我，我卻故意去了啓陽路，讓他沒有辦法繼續跟下去。我毫不客氣地頂回去：“是麼？我可不認爲尾隨別人的車子算什麼見面，所以程先生，初次見面，我覺得程先生的說話方式真是有趣。”
我強調了一遍“初次見面”，弄得程霖有些尷尬，他看了程公子一眼，摸了摸下巴，“很好，你這位孟小姐，的確是個妙人兒，我很期待。那麼，後會有期。”
他最後把“期待”兩個字咬得很重，我聽得有點膽戰心驚。他很快站起來，拿起外套，然後拉開門走了出去，走出去的瞬間還不忘對我眨了眨眼睛，露出一個可以稱得上迷人的笑容。
看他走出去，我才鬆了一口氣，看向仍舊坐在原地，看起來有點疲憊的程公子，“他是來做什麼的？”
“來看你。”他淡淡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