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進去問了服務員，果然得知徐夙顏和衆人都在二樓的宴會廳裡。宴會廳是徐夙顏訂的，明面上是爲了感謝衆人來參加老爺子的葬禮，實際上應該是來遊說衆人繼續給徐家供貨，說說好話的。
鍾期昀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張請帖來，我這才明白，他原本就是要到這裡來的，但我不知道他爲什麼要帶上我一起。
我跟着鍾期昀走進去，這時宴會廳裡面已經有很多人了，看起來像是一個很普通的酒會，不過我注意到，許多人都帶着疑慮的神情，三五成羣地聚成小堆，在竊竊私語，不知道是不是在討論徐家是否還可靠。
沒有人注意到我們的到來，我和鍾期昀從人縫裡穿過去，順便聽聽衆人都在說什麼。
“……這要是現在停止對徐家供貨，以前的那些款子恐怕都收不回來了。可要是繼續供貨，萬一徐家真倒了，不光是以前的，以後的也收不回來了，這可咋辦？”
“就是說嘛，關鍵是不知道徐家大小姐到底能不能撐得過去。你看她現在大着肚子，聽說都快生了，能有精力管好公司嗎？”
“她現在手裡是有訂單，可徐家現在是多事之秋，我聽說稅務的趙局長下了死命令，不弄死徐家不罷休呢。這萬一訂單也出點什麼事呢……”
“徐家到底是有根基的，要是咱們現在誰也不給他們通融，失了顏面，到時候萬一他們東山再起，我們就等於損失了一大筆生意……”
“得了吧，這個時候還有什麼顏面不顏面的，就算是幾十年的老客戶，也不能拿自己的錢給別人去買這個顏面啊，我看這個忙，咱們也幫不上。”
……
這時徐夙顏已經換下了葬禮上的黑衣裳，換了一身黑白條紋的長裙，走到宴會廳中央，手裡拿着話筒，“各位叔叔伯伯，阿姨，我是徐家的長女徐夙顏。今天特意邀請諸位來這裡，主要是爲了感謝大家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參加家父的葬禮，一起分擔我的悲痛。在滿懷感激的同時，我也有幾句話想同大家說。”
大廳裡開始安靜下來，無數雙眼睛都盯在她身上，打算聽聽主角怎麼說。
“大家現在都已經知道了，徐家現在處在一個比較艱難的時期，而且身爲總裁的我，還懷着八個多月的身孕，即將臨盆，我知道很多人都在擔心，我能不能撐過來。”
徐夙顏頓了頓，繼續說道：“我的身體孕育着一個新的生命，我相信這也代表着徐家將重獲新生。徐家的產業是我爸爸辛辛苦苦幾十年積攢下來的，現在爸爸剛剛去世，我絕不會讓徐家就這樣垮下去。”
她伸手溫柔地撫摸肚子，“而且孩子的爸爸會給我支持。大家都身爲父母，我相信，沒有一個人會故意讓自己的兒女遭受巨大的痛苦。我的困境，也就是孩子的困境，孩子的爸爸已經答應給我提供一筆贊助資金，幫助我渡過難關。”
此言一出，衆人一片譁然。
他們對徐家的顧慮，主要就是建立在程公子對徐家始終都沒有出手相幫的前提下的。大部分人都知道徐夙顏和程公子之間的感情不算太好，程公子以前帶着我出席各種場合根本就不避人，可感情這種事，誰說得清呢，要不徐夙顏怎麼還能懷上孩子？程家的實力比徐家鼎盛時期還要雄厚，他們又都知道程公子的手段，如果她能說服程公子出手幫徐家，當然誰也不會懷疑徐家還會垮掉。
而且，拿孩子來說事，等於是把程公子也置於了一個道德的節點上。從孩子的角度來講，程公子如果真的不出手，未免有點太不近人情，一定會受到衆人的譴責。
我也有些詫異，程公子到底在想什麼，爲什麼之前他始終什麼都沒做，而直到這樣的節骨眼上纔出手，還是他在同徐家談條件？
徐夙顏表情淡然地環顧四周，似乎對衆人的反應還是很滿意的。可就在這個時候，大廳裡響起一個清朗的男聲：“是麼，哪個孩子的爸爸要給你提供贊助資金？”
我擡起頭來，正看見從門外緩緩踱進來的程公子。他雙手插在口袋裡，不緊不慢，意態閒閒，卻不知他的出現，在宴會廳裡掀起了怎樣的軒然大波。
這比剛纔徐夙顏的話掀起的波瀾要大得多。徐夙顏那邊纔剛剛說他要提供贊助了，現在他馬上就出現，親自否認，這臉打得，簡直夠把徐夙顏直接扇飛到外太空去。
連我都目瞪口呆，這又是唱的哪一齣？
徐夙顏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最後急急忙忙丟下一句：“不好意思，剛纔我老公跟我鬧了點小別扭，稍等一下。”
她扔開話筒，把程公子拉到一邊去，嘰嘰咕咕不知道說了些什麼，我猜應該是在求他給一點面子。可程公子嘴角的笑容冷清，甚至於帶着一點嘲諷，甩開了她的手，拾起了話筒。
“我程彥，當着諸位老闆和長輩的面，也來說幾句話。當年我程家也曾經面臨過極大的艱難困苦，當時我的前妻徐夙顏，爲了逃避我的請求，躲回了孃家。我痛苦地煎熬了好幾個月，卻也只等來了她的一紙離婚協議書。後來，在我忍受了常人所不能忍，經歷了常人所不能想象的巨大困境之後，死而後生，她卻爲了和我複合，活生生地把一個單純善良的女孩子推到河裡淹死。這就是我當年決定和她離婚的真相，我覺得，一個只能同甘不能共苦，而且心思歹毒的女人，不能做我程家的當家主母。”
“復婚的時候，我也是被逼無奈。但原本我想着，如果徐家不要做得那麼過分，我都可以容忍。可我沒想到，徐家的人有這麼不擇手段。”
他故意頓了頓，似乎在等所有人把這些內容都咀嚼消化了，這才繼續說道：“方纔徐小姐提到她的身孕，我有話要說。因爲復婚之後我有心結，所以這一年多以來我始終沒有和徐小姐同房。徐家爲了拿繼承人來脅迫我，不惜三番五次對我下藥。但不巧的是，恰好我程彥的自制力和忍耐能力都比較強。徐小姐，在此我很抱歉地告訴你，那晚你對我下藥迷姦不成，又找來一個男人，就在我身邊行夫妻之事，我不是不知道，只是沒好意思當場戳穿你，也不想把一頂綠帽子弄得人盡皆知。所以你現在說孩子的爸爸會給你提供贊助，你說的是你找來的那個夜場少爺嗎？”
他的每一句話，都像一記重錘打下來，擊在每個人的心口。
我也沒想到，事實的真相竟然是這樣的，徐家爲了控制程公子，出盡百寶，卻沒想到，這一切的陰謀，都只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到頭來，卻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我相信在場的所有人，都不是純潔無暇的小白兔，對於這些大家族中的齷齪事都有耳聞。可是從程公子口中聽見這種事，依然不免唏噓，都開始罵徐家的冷酷無情，罵徐夙顏手段卑賤，替程公子打抱不平。大概當年程家遭遇的艱難他們也多有耳聞目睹，現在被他提起來，未免又多了一層感慨。
徐夙顏的臉色越來越白，身子瑟瑟發抖得像一片秋風中的落葉。
“程彥……”
程公子掃了一眼手依然撫在肚子上的徐夙顏，帶着一點鄙夷，“如果有人不相信的話，大可以去做親子鑑定，我隨時恭候。徐小姐，請你不要繼續在我面前裝了，你知道嗎，從你說自己懷孕的時候開始，我就覺得無比的噁心。”
徐夙顏的臉上兩行淚水滑落下來，那一瞬間她看向程公子的眼裡滿滿的全是絕望。在這一場鬧劇之後，程家不僅是產業沒有辦法繼續支撐，連徐家的名聲也全都毀掉了，沒有人還願意繼續支持一個不擇手段、連自己丈夫都坑的女人。
也許，這將成爲壓死徐家的最後一根稻草，是程公子親手加上去的。
程公子沒有再看徐夙顏，他淡淡地掃了一眼大廳裡神色各異的衆人，然後禮貌地點點頭，“我還有要事在身，打擾大家了，大家請自便。”隨後竟然就這麼揚長而去。
衆人都面面相覷，知道這場宴會也沒有辦法再繼續下去了，都紛紛找了藉口離開。不過十分鐘的時間，大廳裡已經走了個乾乾淨淨，只剩下滿桌精美的菜餚，還沒動幾口。
我不知道程公子剛纔離開之前有沒有看到人羣最後的我，此刻我看着臉色煞白的徐夙顏，莫名的有一種兔死狐悲之感。
隔着好幾張桌子，徐夙顏擡頭看見我，忽然扯起嘴角，露出了一個悲涼的笑容。
“很多年前，我從來就沒有想到過我們之間會走到今天，我曾經以爲，他對我的愛足夠多，無論我走了多遠，他都會站在原來的地方等着我，無論我做過什麼，他都會原諒我。他早就變了，變得這麼可怕，孟小姐，我們都輸了。”
他的確很可怕，他這個人，像是根本就沒有心。我毫不懷疑他曾經真的深愛過徐夙顏，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早已狠心地把她徹底地從自己心裡剜了出去。他不惜深謀遠慮，步步爲營，把她打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而我，他也曾對我好過，可現在，他又有了新歡，於是我也成爲了熟悉的陌生人。
徐夙顏頹然地伸手撩了一把頭髮，然後邁着蹣跚的步履，緩緩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