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地死人產生的後遺症是,蘇小小徹底失眠了,只要她一閉眼,腦子裡就是那個黑衣人死死盯着展昭時的眼神,而且因爲是晚上,他們雖然從原來的地方動窩,可也沒離多遠,就算不斷告訴自己沒事,可心理上還是過不去這個檻。
坐在樹下蓋着披風出神,冷月輕微的呼吸聲傳來,應該是已經睡着了吧。
蘇小小睜開眼睛看了一下,展昭就在右手邊不遠的地方,她小心翼翼的動了動,往展昭身邊靠了靠。
“嚇着了?”展昭的聲音輕輕的傳來,輕柔了不少。
蘇小小搖了搖頭,然後才發現展昭沒睜眼,“我……我就是睡不着,他們爲什麼跟着我們?”
“有所圖謀吧,”展昭道,“從開封府出來就已經跟上了,龐統快馬跑了三天也沒甩掉他們,看來是有備而來。”
“啊?”原來龐統是這意思,蘇小小朝龐統他們那邊看了一眼,“他……那個……這樣我們會不會很麻煩?現在殺了那麼多人,總會有人發現吧?還有啊,他們幕後……”
“別想了,”展昭微微皺眉,然後問了個不着邊的問題,“你爲什麼叫自己離歌?”
爲了分散她的注意力,他問了個很久以來困擾着他的問題,自從那天聽她親口承認了自己就是離歌之後,他就在想,爲什麼要給自己起一個那麼清冷的名字?這名字讓他隱隱的覺得心裡不舒服,所以隔了這麼久他還是想問個明白。
“那個啊……”蘇小小愣了一下,她沒想到展昭會問這個,“那個是,其實我覺得,有時候人生如歌,不知道那一曲的終了,人散了,就再也沒辦法遇見,所以,爲離別而唱的一曲,自然就是離歌。”
果然,展昭沒說話,只是心裡莫名就沉沉的如墜深淵,良久,他才悶悶的說道,“以後不要再用這個名字了,不好。”
“嗯?哦,好。”蘇小小點頭,原本她也沒想過再用,那不過是臨時起意的一個念頭,她以後又不會再去獻藝,當然不會再用了。
“那首歌真好聽,也是你自己想的嘛?”展昭問。
“哪首歌……”蘇小小想了想,“哦,那首歌是我家……是我家父親一個朋友所寫,那個時候聽着喜歡就記住了,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很喜歡唱歌嘛?那首歌你唱的真好聽,練了很久。”
“也……也不是,”蘇小小臉上有點發燙,“你很喜歡那首歌嘛?”
展昭輕輕的點了點頭,空氣裡淡淡的髮香從蘇小小那邊飄過來,雖然很淡卻讓他突然安心不少。
略微的有些失神,果然有人陪伴的路是不同的嘛,過了很久他才又問道,“你還會唱什麼歌?”
蘇小小想了想,然後輕聲哼了起來,“晚風輕拂澎湖灣,白浪逐沙灘,沒有椰林綴斜陽,只是一片海藍藍,坐在門前的矮牆上,一遍遍懷想,也是黃昏的沙灘上,有着腳印兩對半,那是外婆拄着杖,將我手輕輕挽,踩着薄暮走向餘暉,暖暖的澎湖灣,一個腳印是笑語一串,消磨許多時光,直到夜色吞沒我倆,在回家的路上……”
她想起小時候每次自己害怕,她老爸都會唱這首歌來哄她,時間久了,這個輕快的調子真的變成了她生命的慰藉,每次不開心或者是害怕她都會想起這首歌。
雖然澎湖、椰林是什麼展昭並不知道,可是蘇小小的歌聲乾淨而又清甜,讓他不自覺的沉醉其中,漸漸的他覺得自己真的看見夕陽餘暉下,一老一小的兩個身影在沙灘上走近,孩子的笑聲那麼歡快,一直傳出老遠老遠。
輕聲的哼着歌曲,蘇小小的吐字慢慢變的不再那麼清晰,最後她還是任由自己陷進了黑甜的夢鄉,之前那些隱約的恐懼被拋在了腦後,身體本能的傾斜,然後靠上一個柔軟的肩膀。
夜更深了,蘇小小清澈的聲音消失在夜空裡,有人悵然若失,而展昭看了一眼自己肩膀上睡熟的人,脣角輕輕揚起一個漂亮的弧度。
歌聲也許可以分享,但這專屬的依賴卻只會是他一個人的。
一夜無夢,蘇小小醒的時候發現腦袋底下枕的是人家的肩,她“嚯”的從原地跳起來,動作太快一下子,肩膀撞在樹上痛的她呲牙咧嘴。
“醒了。”
展昭撣了撣身上的灰起身,臉上平靜如水的樣子讓蘇小小尷尬萬分,人家也沒覺得怎麼樣,她這麼大反應,過了吧。
一個上午,蘇小小極其不安的坐在馬上,不時的用眼角的餘光去瞟一眼展昭,她總覺得展昭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好像就有那麼一點點的不對勁,也說不上那不對,最後她得出的結論只能是,自己太“龜毛”,事情原本就很簡單,是她沒事吃飽了撐的纔會胡思亂想。
“小小,”冷月難得主動說句話,“昨天晚上那首歌真好聽,你能教我嗎?”
“啊?”聽見了?不是睡着了嘛,蘇小小扭頭看了一眼與自己並肩而行的人,“當然沒問題啊,那首歌很好學的,我現在就教你唱。晚風輕拂澎湖灣,白浪逐沙灘……”
就這樣,倆人一個教一個學,一路上輕輕揚揚撒下一串歌聲,她們聲音不大可是幾個男人也聽的清清楚楚,在悠揚的歌聲裡,甚至連龐統的臉上都舒緩出一個類似笑容的表情。
這一天幾個人並沒趕路,天色旁晚的時候,龐統甚至說了一句今天我們就在這個村子落腳吧。
遙遙在望,一處村舍儼然,有田有屋,看着這村子還算殷實沒有太過潦倒的跡象。
村子挺大估計能有個三四百人的樣子,按一房一家,一家三口算的話。
站在略高一點的地方俯瞰,房舍一直延伸到背靠的那座大山腳下。
一個地方是否繁榮看路就知道,道理很簡單,走的人多路自然踏實堅硬寬闊,走的人少自然就鬆軟狹窄晦澀。
幾個人踏上進村的大路,這是蘇小小概念裡的第一種路,所以這裡應該人很多很熱鬧纔對。
穿過一大片田地,進村,走過最近的幾間民房,蘇小小再遲鈍也已經覺得哪裡不對了。
再去看展昭和追命,倆人都若有所思的皺着眉,難道是又被人跟上了?蘇小小回頭,身後一片寂靜,好吧,其實身前也是寂靜一片。
看這建設,這村子有主路有小路有市場有店鋪,可是不知道爲什麼現在大街上基本沒人,但凡有那麼一個半個人影晃盪一下,也立馬就會消失在某個陰影裡。
這算是怎麼回事?避世?厭世?還是怕生?
她承認他們這羣人很招搖,可是招搖導致的後果也應該是圍觀纔對啊,現在怎麼反而遭人嫌棄了?
這個時候通常是應該做晚飯的時候,正常來說炊煙裊裊什麼滴應該是必然,就算不出門總不能不吃飯吧,可是蘇小小一路跟着朝裡走,就沒看見有人家生火做飯的炊煙。
她的判斷失誤,這村子荒了……
“今晚我們住這,”展昭用手一指,在他們前面,一個灰突突的破廟敞開着門對面而立。
呵呵……果然還是有破廟這樣的場景啊,蘇小小從馬上下來,仔細打量了一下這地方,大門開着,因爲門板已經不見了半扇,往裡走,院子裡靠牆是半人多高的荒草,沒開春一片片的枯黃。
臺階迴廊石柱,沒一處沒灰,房樑上的蜘蛛網結了破破了結已經累計的老大,再往裡,蘇小小伸手推開那扇斑駁的大門,然後——“啊!!!”
一聲驚叫可以說是響徹雲霄,蘇小小自己都覺得耳膜痛,可她哪有時間管耳朵,尖叫的下一秒直接轉身逃離,結果撞上一個寬厚的胸膛。
“怎麼了?”展昭原本想先去找些吃的,可是還沒踏出門口就被蘇小小的叫聲嚇了一跳,轉回頭趕到蘇小小跟前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可他沒有看見什麼危險的存在啊!
院子裡其他幾個人也被這一聲尖叫吸引,要知道昨天晚上蘇小小看見死人的時候都沒叫,甚至還很淡定的站在一旁,現在這是……
冷月手提着寶劍慢了展昭半步,她站在展昭身後用劍將門徹底推開,然後皺着眉頭扭頭去看展昭懷裡的那個人,“你看見什麼了?”
“老鼠!”重點是好大一隻老鼠,這個村的老鼠吃什麼長大的?蘇小小側了側身不敢回頭,剛纔就在她推開門的時候,裡面一隻比小貓還大的老鼠直接躥了出來,差點就從她身上過去。
“啊?”冷月舉着劍看了看蘇小小,又扭過頭去看了看空蕩蕩的屋子,有點茫然,這丫頭沒被死人嚇着被一隻老鼠嚇成這樣?!
“已經跑掉了,”展昭僵硬的手在蘇小小肩上輕輕拍着,他臉上的表情比冷月淡定,實在是他還沒反應過來,呵呵……好吧,這丫頭不是什麼都不怕。
“哈哈~~~”
半秒種的時間,蘇小小聽見展昭身後有人很不給面子大笑起來,然後笑的聲音都顫了的問,“我說你……你不會就是爲了佔便宜,才叫那麼大聲的吧?”
佔便宜?她佔誰便宜了?蘇小小大腦真空過後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好像真是佔人便宜吶,她跳開一大步,然後慌亂的理着自己的頭髮,再然後直接轉移注意,“我說龐公子,很好笑嗎?今晚你也住這,小心半夜裡老鼠咬你指甲!”
蘇小小惡毒的詛咒讓龐煜的笑容僵在臉上,他還真認真考慮了一下這種可能,怎麼說這裡不會武功的人裡也有他一個,萬一……
看見自己的話起作用了,蘇小小得意的笑着對龐煜說,“少爺,不想晚上被老鼠咬就開始乾點活吧,沒準你勞動一下病也就好了,還能省下一筆藥費。”
蘇小小很無所顧忌的指使龐煜幹活,其他人則是該幹什麼就幹什麼沒人再搭理他倆,人漸漸散開以後,在龐統臉上才慢慢浮現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有趣,果然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