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妃娘娘何必這樣緊張,我不過是邀你來喝一杯茶罷了。況且……”感覺到對方忽然散發出來的殺意,女子的脣角卻始終含着一縷淡淡的笑意,似乎全不在乎華榮會在自己背後暗中下手,“蘇瓔昨日夜觀星象……楚王的那一顆,光亮如今是越發黯淡了啊。”
華榮臉色一變,還想再說些什麼,然而對方早已掀開帷幕,邁步踏入了室內。華榮想了想,最終還是咬牙跟了上去。
“你身上有龍涎香的味道,那是王宮裡諸王專用之物,想必是用得久了,你自己不覺得,外人卻一下子便能聞出來。”白衣的女子皓腕輕舒,滾燙的熱水衝的一陣茶香在室內沉浮,她淡淡笑了笑,“更何況,這世間的障眼法於我而言,多半是沒有用的。”
蘇瓔能看透所有妖物的幻形,是人是妖,逃不開她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
“原來你也是異類?”華榮還是不能放下警惕,四周看了看,室內佈置得倒是與尋常店面並無不同,高高的貨櫃層疊聳立,然而一層層獨立的空格上,卻並沒有擺置任何一件商品。
“我的貨物,只留給有緣人一觀。”蘇瓔淡淡一笑。
“什麼叫有緣人?”華榮承認自己被勾起了好奇心,而且,她更在意蘇瓔方纔說的那句話。然而對方只是低眉瞧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彎起脣角。
“你這樣的,便是紅塵閣中的有緣人。”蘇瓔站起身,細長的手指悄然撫過空蕩蕩的貨架,然而隨着她素白的手指悄然滑過,一團團模糊的光影在檀木貨架上一閃即逝,依稀是一個個樣式不同的木箱,大小不一,連材質也各有不同。
在第二排的最後一格里,蘇瓔終於停下了步伐,雙手併攏合在一起,結出一個古怪的咒印,她的指尖微微一動,空蕩蕩的木格子上便露出一個青銅製的匣子來,那上面雕刻的花紋古樸,仔細一看,依稀是煉獄鬼神的模樣,粗粗幾筆卻刻畫得分外精緻,牛頭馬面黑白無常面貌倒是猙獰畢露。
華榮暗地裡蹙了蹙眉,這個匣子才顯露出本體不過片刻,竟然有種說不出的陰冷之氣撲面而來。
“這是泰山府君的鏡子。”蘇瓔出言解釋道,她已經打開了那個匣子,從中取出手柄細長的銅鏡,那銅鏡的樣式也十分奇特,上面鏤刻着煉獄火海的情形,巴掌大的鏡面上也是灰濛濛的一片,青銅彷彿歷史悠久,已經露出斑駁的顏色。但是華榮知道,她手中的這柄銅鏡來歷絕不簡單,那上面蘊藏的神力悠遠浩蕩,絕非普通妖怪所能得到的東西。
果然,蘇瓔話音方落,華榮便忍不住暗暗倒抽了一口冷氣。泰山府君,那是傳聞中統領幽冥地獄的君王,人死以後魂歸泰山,再由泰山府君判定罪惡,轉發幽冥地獄十殿閻羅處。
她手中握着的……竟然是這樣的神器?!
“我可以施展秘法,爲楚王延續壽命不死。但是……你也知道世上天理循環,要想活人性命,就必須要獻出自己的生命。”
“你此刻抽身而去,一切都還來得及。”景德鎮的青花瓷茶盞裡茶香氤氳,蘇瓔舉起茶杯輕輕啜了一口,淡然說道,“幾百年道行得來不易,你又是青丘山一脈,更是佔盡天時。凡塵癡愛,何必看得這樣重呢?”
“可我一走,他必死無疑。”華榮搖了搖頭,“符曉陽壽將盡,我一直暗中爲他過繼法力維持身體的衰老與疲憊,然而時辰一到,任誰都是束手無策。他不知道自己病的這樣重,一旦我不告而別,他病情鬱積反覆,只怕就算華佗再世也是枉然了。”
然而對方的眼神卻悄然一邊,漸漸凝重的目光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旁邊蜷成一團的頤言,對方深碧色的眼眸也暗中一閃,不知是想起了什麼,竟然無聲無息的站了起來。蘇瓔想了想,似乎要說什麼,然而終究還是選擇了沉默。
看見對方奇怪的神情,華榮不禁悄然嘆了一口氣。
“我知道,你必然是要說我蠢的。”她眼底的光悄無聲息的黯了下去,這些年來獨居深宮,她享過富貴榮華,也受過明槍暗箭……然而一件件一樁樁,在華榮眼中不過是場鬧劇罷了。她可以含笑飲下鶴頂紅,也不懼誰栽贓陷害。人世間三五年,在她眼裡,也不過是打個瞌睡的時間罷了。
她記得的,只是那個男子將她摟在懷裡,溫暖的胸膛和悠長的呼吸,使得猶如一潭死水的日子,終於變得不再那麼荒蕪。
凡人的壽命,不過短短百年而已。那一百年,不過是妖靈鬼怪淺淺的一個午憩罷了,一眼醒來,這世界早已是變了模樣。
她何必要理會一個凡人的生死,可是,那真的只是一個普通的凡人麼?
“蘇姑娘,若你也和我一樣遇見這樣一個人,你便會知道……我這樣做究竟是爲了什麼。”
“我不過是開門迎客罷了,要與不要到底是你自己一念之差。”蘇瓔長長嘆了一口氣,看着對方眼中蘊藏着的堅毅和執着,終究也不願再繼續勸下去,世間癡男怨女何其之多,人人都有自己的緣法。只不過,她想說的,原本也並非是這個。
人世間的情愛,她要來何用?她要的,是求之不得的執念,是翻滾的愛念與憎惡,是人心深處熾熱的眼淚與毒液醞釀出的花露。
“再做一日準備的功夫吧,明日黃昏,若你仍不改變心意,我自然會去王宮找你。”蘇瓔將銅鏡收起,起身做出送客的姿態。
“那麼,多謝姑娘了。可是……”遲疑了半晌,華榮還是問了出來,“無緣無故施展這樣的秘法,恐怕對姑娘法力有損吧。更何況,你說自己開店迎人,我卻並沒有什麼能給你的。”
看着對方惴惴不安的神情,蘇瓔的脣角微微上揚,眼中閃過一縷微弱的笑意,“你不必擔心,我要的東西你自然給的起。否則不久之前,我不會貿然請你入店。”
“人死如燈滅而已,你若決意以命抵命,我也希望你死之後,數百年苦修不至於就此浪費。”
話已說的這樣明瞭,華榮自然知道對方要得究竟是什麼了。的確,憑空獲得數百年的修爲,無論要施展怎樣的術法,她都不算吃虧。
華榮斂身行了一禮,眼底驀地有了一種全新的神彩活力,“只要不傷害符曉,不過一身修爲,姑娘儘管拿去無妨。”
細雨濛濛,只見那一頂轎子慢慢消失在了巷子路口,蘇瓔微微蹙眉,一柄仕女紈素執面扇辦擋在臉上,只聽得一聲聲貓叫從身後傳來,說不出的甜膩動人。
“呵,你也瞧出古怪來了?”蘇瓔神色淡漠的看着遠方的屋宇,俯下身將那隻雪白的波斯貓抱在懷裡。
“真是奇怪,這樣的故事真是聽也聽得人耳根子發膩了,偏偏還有人要樂此不疲的演下去。”那隻貓猩紅的舌頭在脣齒間滑動着,乍看之下,竟然說不出的可怖嚇人。但更詭異的是,被女子抱在懷裡的白貓,竟然吐出一串女童般稚嫩的笑聲,“真是……可悲啊。這個女人,還真是出人意料的信任那個男人。”
“不急,且先看看吧。”蘇瓔面上含着淡淡的笑意,一雙眼睛神光流離,不知道望着遠遠的王城在想些什麼。
“華妃娘娘出宮去了。”陰暗的密室內,一張臉籠在斗篷內的男子緩緩開口道。
“本王怕她在宮中悶都慌亂,曾經許過她自由出入宮闈的權利。”一燈如豆,狹窄的空間裡竟然坐着另外一個人。他穿着一襲淡青色的長衣,一臉疲倦的坐在一旁。
“何必多此一舉呢,華妃要出去,有沒有特權都是一樣的。”斗篷內的男人聲音渾濁嘶啞,然而一言一語,卻似都蘊含着說不出的深意。“她是妖類,行事不同凡人。”
“本王知道。”奇異的,那個男子卻一臉平靜,只是靜靜的嘆了一口氣。
“王上,是時候了,您究竟還在猶豫些什麼呢?”斗篷的男人微微仰起臉,露出了幾分困惑的表情,他被黑暗遮掩住的瞳孔在暗中閃爍着沉沉的光芒,這個男人的身上……王氣已經日漸稀薄了。然而,還是不能動手啊!一旦對王位上的人動手,就是干涉了天意的運轉。
“華榮她……並非是妖媚惑主之輩。”猶豫了很久,符曉還是從嘴中吐出了這句話。無論如何,他都沒有想要對華榮下手的意圖。她這樣天真,並且他感覺得出,她是愛他的,如果不是因爲情愛讓人盲目而無畏,他又怎麼能屢屢在暗中利用她。況且,這樣一個美貌的女人,很少有男人會捨得拒絕和放棄。
“王上,我並不曾想過要指責華妃娘娘狐媚惑主。王上今日能登基大寶,也的確是多虧了華妃當年蠱惑了幾位將軍願意追隨殿下。”黑暗裡的男子再次出聲,一字一句反的駁斥着對方,又或者……他只不過是將某些話從人心中引誘了出來,“但是王上自己也清楚,您的時日的確已經不多了,華妃娘娘出身青丘,狐族天賦異稟,實在是王上最需要的良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