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章 杯酒交一言驚夢
秋風掃過,黃花滿地。
秋心苑孤寂冷清,並無人影。莫郡引沒有離開,他揮手將滿目殘葉落花消了乾淨。
“入了秋的天當真是說變就變,這纔多久便落的滿園了。”曲忘憂的聲音自門外愈來愈近。
莫郡引轉頭望着他,嘴角笑起:“看來我來早了一步,未留時間給你準備。”
曲忘憂看似剛從馬車下來,容色間尚有奔波之意,“有你在,我本就無需多備些什麼。”曲忘憂伸手做請,請郡引進屋內一敘。
屋內只有一張圓桌和幾方木凳,看來的確未及佈置。郡引擡手,綠光散去,桌上已多了幾盤好菜和一壺美酒。
酒香入鼻,曲忘憂深吸口氣:“想不到彈指之間便是人間難尋的好酒,我都開始有些後悔當初沒有學些法術了。”
兩人安坐在圓桌兩旁,窯瓷壺身無人動卻微微升起,給二人面前各斟一杯,又穩穩回到位子,其中緣故無需多言。
“你今日來只是爲了找我喝酒?”曲忘憂看着眼前瓷壺表演,戲謔一笑。
“你知道我爲什麼來。他們出事時你就知道了。”郡引似問非問,端起酒杯看着面前人。
曲忘憂點頭:“我以爲你會多查幾天。”
“一日足矣,再多不過是浪費時間。”說着郡引放下酒杯,將面具取出放在忘憂眼前,擡眼緊盯他眉眼的變化。
曲忘憂喜而笑起:“你找的沒錯。”
“可還有些東西我不知道。”郡引漸漸收起他的笑,卻也無緊張之色,只是注視着曲忘憂的眸中有了厲色。
曲忘憂稍頓,正了正身子,開口道:“若魔君身上封印全解,縱然是人間絕頂的除魔人也奈何不了你分毫,可惜你不是。所以只要有一件與天地齊生的寶物,便可躲開追尋,讓你察覺不到。”
莫郡引彷彿想起了什麼:“你說的是焚世湮宇?”
“世人不識焚世湮宇,只將它當做普通器皿,喚焚香爐。人間各處煙火繚繞便在此爐之中。不過焚香爐雖遍及各處,真正的焚世湮宇卻只在一個人手裡。”
郡引靜心傾聽,關於此物連他也只是聽說。
“儀世煌。”曲忘憂字字清晰,“焚世湮宇顛沛人間多年,終被一心修仙除魔衛道之大成者得到。想必你聽過鬼丸?”
“莫非鬼丸是在此中煉成?”
“倘真如此,那鬼丸的力量絕不僅僅只能使人武功倍增。”曲忘憂不禁一嘆,彷彿也爲之後怕,“儀世煌希望得到焚世湮宇中奧秘,花費近百年才鑄一新爐,置放與地靈宮中。可惜知之人甚少,否則地尊絕不會捨近求遠,置之不理。”
郡引從天離交與他的無憶珠中獲悉他們這一路曾發生的事,但面前這個人卻彷彿對一切瞭如指掌。他又想起了天機子,想起他放棄一切前去追尋的三界外之道。
“你一定很痛苦。”天下間繁雜之事皆在他腦中,此番又怎是個凡人能夠承受的。
曲忘憂苦笑:“師父道,我是爲此而生。”
“看來他眼光不差。”郡引淡淡一笑,舉起酒杯朝忘憂示意,兩人具齊飲盡。
曲忘憂喝完杯中物,看着郡引半晌,淺笑道:“你看似並不急着找你朋友。”
“若他們有生死之憂,你定會告訴我。”
曲忘憂輕哼:“你未免太相信人了。”
“我不相信。我只是有把握你會這麼做。”郡引道。
曲忘憂看他一眼,並未多言,接着道:“你現在知道該去找誰了。”
“儀世煌早已不在人世,他既修仙道,又是除魔人,必不會存留鬼界。”郡引緩道。
“可她尚有一女,你可曾聽說?”
郡引回憶起天憶珠裡天離此行的所有故事……在地尊與儀幽的交鋒中確實提到過一個人,“儀靈?”只是他的猜測。
“正是。”曲忘憂肯定道,“儀靈乃儀世煌親女,唯一有可能知道焚世湮宇秘密和所在之人現在恐怕只有她了。”
“我從未見過她,自然也找不到。”郡引看着眼前人,若是他能看見忘憂所見的,一切皆不是問題。
忘憂似看出郡引的想法:“你可以去找一個你認識的人。否則縱然你找到了儀靈,恐怕你也沒法接近焚世湮宇,更別提找到你的朋友。”
“誰?”郡引方纔問道腦中已有了答案,自語道,“儀幽。”
“儀靈利用面具將他二人引入焚世湮宇。其中變幻莫測兇險異常,比迷香幻境只有過之而不及。儀幽答應幫儀靈,但他卻不知道焚世湮宇的事。”曲忘憂一口說完嘆了口氣,伸手拿起一旁面具,“面具是門,可惜她已將門關上,現在這只是個普通面具而已。”說着遞給郡引,“我只能幫你如此,莫忘記你答應我的事。從此之後,無論你再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我都不會,也不能告訴你。”
郡引接過面具放入懷中:“既已答應,絕不食言。”郡引起身,看着忘憂良久卻未開口,此刻不是該說話的時候。瓷壺已將酒斟滿,郡引離去前與他相飲盡最後一杯。兩人交易相抵,他不爲感謝,只爲欣賞。
曲忘憂遠看着郡引出門漸漸身影消失,口中喃喃:“行如疾風如何,他還是難免前去告別。”一世魔君,被紅塵所困,是他的劫數,還是他的造化?忘憂突然有些疲憊。
“軒澤。”忘憂朝門外道,很快有人前來,“回去告訴王爺,今晚忘憂留在苑中。”說了這麼多,他真的有些累了。
忘憂慢慢朝房間走去,眼瞼微合。
郡引不願再耽擱路上,寥寥數步間施法回到客棧。他已算出儀幽所在,只是不敢就這麼突然離去。
他幾乎對焚世湮宇其中玄妙一無所知,此番前去不知需要多少時日,而瑤玉是他唯一的擔心。郡引在其房間出現,緩緩坐到桌邊凳上,心中思慮。
郡引突然一驚。千年前他還不是這樣,與素荷在一起時的無殤還不是如此。沒有這般優柔寡斷,沒有這種纏心牽掛。是否是他留存凡間的時日過多,沾染的人的習性?他算到了一切,算到素荷轉世雲中君必會在其身邊守護;算到她終有一日定會遇到幽冥玉;算到天離見此情景定會相伴相隨……原來一直不肯放手讓瑤玉自己成長的人是他,他又怎能說他人保護太過?
郡引驀地舒了口氣:“他們快到了。”他忽察覺有故人將近。
方纔安下心來,耳畔便聞得門外有熟悉之聲。輕聲曼語一瞬盡掃煩憂,郡引嘴角淺淺笑起,走出房門,望着瑤玉。
瑤玉見到郡引不由走到他身前:“我們回來了,你沒有出去走走?”
“我馬上就走。”郡引輕道,“去找天離。”
瑤玉稍稍沉思:“是有些時候沒見到天離哥哥和桃邀了,他們不會出什麼事了吧?可是他們兩人又怎麼會出事!”瑤玉微微搖頭,在她心裡這二人幾乎是無所畏懼的存在。
“我會找到他們的,你不用擔心。”郡引盯着瑤玉輕道,“只是時間可能會有些久。”
“會有多久?”瑤玉擡頭問他。
“我也不知道。”郡引笑起,“還記得我說過,你要學會自己做決定,也許有一天我們都不在你身邊。不過好在,流裳仍在,你不是孤身一人。”
“流裳……”瑤玉聲音漸弱。郡引要離開,她突然對自己即將要做的事失了幾分信心。是不是心中有了絕對依靠,纔敢走的更遠?
“你不想讓我走嗎?”郡引問。
瑤玉心中一顫,她當然不想。如果可以,她不想讓任何人離開。可她卻沒有將心中所想說出:“莫公子應該做他認爲最正確的事。”
“若是有一天,我做錯了,你會怎麼想?”
瑤玉一愣:“嗯?”
郡引復而笑在嘴角:“你不用擔心,已經有人來了,有他們在,我也安心些許。”
“誰?”瑤玉不解。
“不久你就會知道,不如先認識下新來之客?”郡引望向瑤玉房間。
瑤玉方纔醒悟般:“莫公子和我來。莫公子讓我決定的事,我決定了。”瑤玉走到房前推開木門,朝屋內兩人笑了笑。
“小女江紫錦。”朝郡引拜道。
“莫郡引。”郡引點頭輕笑以示相識,“江小姐可否借步說話?”
三人皆是一怔,不知郡引所爲何事。宮文弦和雪柳目光相接後點了點頭,雪柳便隨着郡引走到一側數十步之外。
“你爲何在她身上?”郡引一眼便看出雪柳真身。此時情形所限,他不肯再費時周旋。
雪柳怔住半晌不知言何。她不過八百年道行,哪裡能認得當年魔君。但她仍有一種感覺,面前人的修爲是她永遠都達不到的。她甚至沒有想過隱瞞和辯解:“我只是想幫公子,若是公子知道他最愛的人已逝,不知會怎樣痛苦。”
“我可以讓你繼續留在他身邊。”郡引沒有理會她的話,“但若是你有半分歹心,傷及瑤玉,六界之內你皆無可遁形。”郡引看着她,並未刻意加重語氣,雪柳便明白自己非照做不可。郡引言盡轉身朝前走去,又幽幽開口:“小心那兩人,最好莫在用法術,若露出馬腳,任何人保你不得。”
“那兩人?”雪柳不知言何。望着郡引,見他又回到瑤玉身邊。彷彿對於這個人,除了那個名喚水瑤玉的女子,一切都可無視。雪柳站在原地念道。她不知道,他即將去做的事。魔君無視一切,可除了瑤玉他也不會無視朋友。
天離就是這樣一個朋友,唯一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