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你看,咱們的女兒漂不漂亮?”娥兒從內屋抱出一個嬰兒,笑着走到張苗面前。
張苗馬上笑起,儘管眼中還殘留着微微的蒼涼:“我的女兒……”張苗從娥兒手中接過。
“你小心些,這樣子……”娥兒教着張苗怎樣懷抱孩子。
張苗心中忽得涌上一陣難過,這些話……都是她說過的,都是她說過的……他在心裡反覆念道。
“相公,你怎麼了?怎麼……見到女兒不開心嗎?”娥兒看着他的表情,奇怪道。、“不不,我很開心……”張苗勸自己別再多想,此刻的相聚,是多麼不容易,哪怕是夢,他也不想醒了。張苗逗着女兒的小臉蛋,朝她扮着鬼臉:“這是……”張苗突然看到女兒項上的半月玉墜,好久不見了,心中一緊。
“這是娥兒的家傳玉佩,希望能伴她健康長大……”她說着,低頭看着嬰兒,眼中放出母性的慈愛。
清凝看着嬰兒頸上,不覺擡手撫了撫當初爲了設計而佩戴胸前的玉墜,恍然有種它本就該一直在她身上的感覺。但此刻卻沒有人發現,站在一旁望着這一幕幕的子歌,手微微顫抖,緊緊握住另一隻手的衣袖。
“看我,光顧着你和女兒了,忘了家裡還有客人呢。”她看着清凝子歌兩人,“還沒請教二位如何稱呼?”她嫣然一笑。
“我叫清凝。”清凝道,也輕輕笑起。看到娥兒,總莫名讓她感到親切。
“清凝?”娥兒聽到後眼前一亮,笑道,“這麼巧,我的女兒也叫清凝,看來你們還挺有緣的……”
“什麼!”張苗和子歌皆是一愣,張口而到。娥兒奇怪的看了子歌一眼,子歌略顯歉意,將嘴緊閉。
“相公,娥兒不知相公何時歸來,可女兒總是要有個名字的,便擅自做了主。”娥兒對着張苗含笑道,“不過這是小名,大名還需相公定奪。”張苗一時愣的不輕,他知道這不過是巧合,可爲什麼,他那麼在意?在意那個和他女兒同名的女孩。也許,潛意識裡,他希望她不僅僅是自己的義女吧。
“我覺得……挺好,夫人做主就好……”他笑着,突然心中轉念一想,思來不對,連他都不知道女兒芳名,那個給清凝取名字的人又怎麼會知道?她曾說……是她師傅取的……那她師傅又是……
“不知這位公子如何稱呼?”娥兒又道。
子歌凝視着她帶笑的眼睛,神情卻是嚴肅,一字一頓道:“木-子-歌。”娥兒明顯也是一晃神,但隨即又笑起道:“木子歌……好名字呀!”
“不是不應該叫這個名字嗎?我該姓,那個人的姓……”子歌望着她的眼中有了哀愁。
“你……”娥兒聽着他的話,臉上驚訝再難抑住,“你是……”
她正說着,子歌已伸手迅而從貼身衣袖裡拿出一個黃色錦囊,細細拆開,方見裡物。如此小心細膩,到不像他的風格。
清凝看着他模樣心生奇怪,張苗卻只微微嘆了口氣,滿目瞭然於心之態。
錦囊內是也一個月形玉墜,只是比剛剛那個,要稍顯大了些。娥兒接過它,輕輕捧在手裡,眉頭一緊,淚忽得便滑落了。
“你是……你真的是我的……”娥兒聲音已經哽咽。
“是,我是。”子歌道。
“那……”娥兒看了眼張苗,“你就應該叫他父親。”
“你曾親口告訴我,他不是。”子歌強裝着堅強,他的拳頭攥在手心握緊,眼眶也已泛紅。但手上忽然感到一陣溫熱,子歌低頭,見清凝正握着他的手,雖然只是輕輕握住,但他已感到寬慰。
清凝看着他,淡淡一笑,她也不明白,她爲什麼要如此做。也許,只是她感到……他們有什麼地方太想象了吧?相同的感情,總易把人拉近。
娥兒愣在震驚中,忽得,孩子的哭鬧聲又將她換回。她急步走到張苗身邊:“你看~女兒都哭了,來,給我。”從張苗手裡抱回女兒,低頭哄着,似乎要將這嬰兒作爲暫時的避風港。她還沒法明白眼前的一切。
“清凝乖~小清凝乖,不哭哦,娘唱歌給你聽。”她不再理其他人,好像完全沉浸在女兒的天地中。
“式微,式微!胡不歸?微俠之故,胡爲乎江湖!”娥兒已輕輕唱起。這本是《詩經》中《式微》的句子,感嘆夜深了,良人爲何還不歸來。此處後兩句被娥兒換了詩詞,可原因換了,結果還是一樣,那個夜夜等待的人,總是回不來。
張苗聞之微微低了頭,他從沒聽過娥兒唱這首歌,更沒有聽過她有絲毫的抱怨,他不知道……原來她一直,都等的那麼苦。
她繼續唱着:“式微,式微!胡不歸……”
“微義之躬,胡爲乎天涯!”清凝和着娥兒的調子,竟也輕輕唱了出來。
三人皆是一驚,比適才猶甚。
再看清凝,她也呆立在那裡,不言不語。氣氛突然寧靜的可怕,連嬰兒都不再哭鬧。只見清凝的眼神緩緩有了變化,慢慢走到娥兒身邊,伸手抱過她的孩子。
娥兒一時晃神,孩子就被清凝抱在懷中。三人都轉過頭,看着她要做什麼。只見清凝輕輕將孩子的襁褓拉開,慢慢抽出她的左臂,低頭細細看着。
“怎麼了嗎?”娥兒離的最近,低頭看去,“這是小女的胎記。”解釋道。
子歌和張苗聞言也紛紛走近,見那小手臂上離肩不遠處有一小塊淡青色印記,圓如凝露。
“其實……正因爲這快胎記,我纔給孩子起這個名字的。我想,它的顏色如此不同,也許有什麼意義。而且清凝的名字,並不難聽,外人也絕不會聯想至此。”娥兒說着,擡頭看着清凝,“只是……你怎麼會知道?”疑惑的眼神中,竟還有驚異與期待。
“因爲……”怔住的清凝也緩緩回過神來,凝視她的眼睛,“我就是她。”她平靜卻略帶顫抖的說着,伸手將左邊衣領拉低,露出肩下臂上的青色胎記。一模一樣的地方,一模一樣的形狀,只是那顏色,更加明顯。
娥兒看着那印記,伸手撫在清凝臂上。她再也無法鎮定:“你是……我的女兒?”她說着,又看到了清凝頸上和小清凝同樣的玉墜,“你還有這個……”
“那是……”清凝馬上道,她本想說,那是張苗女兒之物,可轉念又笑自己,還不明白嗎?“那是我的。”清凝淡淡道。
娥兒又看着子歌,伸手招將他招至身前。
打量兩人良久後,娥兒輕輕嘆道:“我完全相信,可是我不明白……爲什麼你們?”她看着兩個清凝和早已長大的子歌,一臉迷茫。她已無暇再去驚訝,只想知道,這一切,是爲什麼?
張苗終於從椅上站了起來,走到他們身邊,看着娥兒:“娥兒,你還記得,今年我多大嗎?”
“弱冠才過四年。”娥兒道。張苗輕輕一笑,有些蒼涼:“你看我,還像二十四的人嗎?”他嘆道,“十八年過去了,我老了,孩子們當然都大了。”
“十八年?爲什麼會是十八年?你明明才了走半年多呀!”娥兒驚到。
“我也不明白爲什麼,就好像……突然回到了十八年前。”張苗放眼望去,還是那草那木,那磚那瓦,片處都不曾動。
娥兒也隨他看着:“那十八年後……我怎麼樣了?”
張苗一頓,張了張口,卻沒有出聲。
娥兒漸漸明白了什麼。她突然笑了起來:“縱然不知現在是何緣故,日後生死怎樣,有什麼值得我們所愁的,至少此刻,我們全家人在一起!”她說道,笑看着他們。
她的笑本就有欣慰的感染力,更何況,此刻,還是一個母親的笑,包含着天下間所有的真心與愛護。她張開雙臂摟住清凝和子歌的脖子:“對你們的虧欠,就給我這個機會彌補吧!”
她笑着說,淚卻如雨下:“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了,好嗎?”手上又摟緊了些,彷彿怕下一刻,他們就不見了。子歌和清凝的手都慢慢擡了起來,放在娥兒背上,也抱住她。他們等這個擁抱,等了多久?子歌終於無法忍住,滑下了打轉已久的淚。他本以爲,自娘走後,今生不會再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