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落滿桃枝,白絮如銀,鋪了滿地。
桃谷從不下雪。素荷迷濛睡眼起身,只見四處白茫茫連成一片,天地彷彿共成一色。桃樹下無殤對半白桃花而笑,靜謐暗賞。
“喜歡嗎?”無殤知道素荷已醒,正在他身後。
“你做的?”
無殤點頭:“桃谷四季如春,從未有此美妙雪景,未嘗不是一種遺憾。”
“無殤。”素荷到他身側,盯着他。
他知道她欲問之事,含笑轉頭,微屈身子凝視她眼眸:“我們勝了。我說過,此事了結便帶你回到此處。”
聽到得勝,素荷才稍稍舒口氣:“他怎麼樣?”
“兮夜的身體無法承受萬血魔珠的力量,他死了。好在幽冥玉所化之網保護,沒有波及各界,只是魔界屬地受到衝擊,些許地方變爲荒蕪,寸草不生。”無殤本漸凝重的神色忽而笑起,“但那是天離的事,無需我再費心。”
素荷聽之微微張大的脣一顫,記起他計劃時吩咐各事:“你讓夕醉先將諸魔者遷往妖界,便是爲此?”
“不錯,我確實想到會有此一招,只是沒料到他真會這麼做。幸而,我早先料到,才能在他膨脹裂開一瞬以幽冥玉之力將你我護住。”
“之後你便帶我來到這?”
“不走快一點,莫說天帝,天離都不會讓我輕易離開。”無殤握住素荷雙手,“終於只剩下我們兩個。我在桃谷四方施下法術,沒有人能找到我們。就讓他們以爲無殤和素荷已經死了,只有這樣,纔不會有驚擾。素荷,你所要創造的的新世界不會在意再等一百年,你願意留在這麼?”
素荷望着無殤寫滿期盼卻帶着些許哀求的話,莞爾一笑:“我們以爲我們說好了。”
“只是再給你一個反悔的機會。”
素荷望着四周,神采奕奕、笑語嫣然間帶着三分俏皮:“一切如此妥當,我爲何要反悔。何況……桃谷的雪色太美,怕是一百年都看不夠。”
“素荷。”無殤欣喜而笑,緊緊將素荷擁入懷中。
素荷先是一愣,繼而將手從背後搭在他的雙肩:“怎麼了,像個孩子似的。”
無殤下頷輕輕觸碰素荷頭髮:“你說一百年我們做些什麼好?我忽然有個想法,人皇與魅兒之子是爲人魔,仙魔之子呢?”
素荷當然知道無殤在說什麼:“仙魔之子一旦出世,勢必又要掀起六界風雨。所以新世猶爲重要,那時各界不再彼此隔絕,他們不會被視爲異類,視爲威脅,我們的孩子才能更健康的成長。”
“你說我們的孩子?”
素荷聽到天崩地裂而色不變的無殤心跳猛然加快,嘴角一彎:“無殤和素荷的孩子。”
“我等着!”無殤彎下腰猛然將素荷橫抱起來,原地轉了數圈,喜悅難以自持。素荷衣角飛揚,她望着彷彿聽到自己成爲父親般綻放着笑容的無殤,開始想等那天真正到來的時候,曾經傲然天地不可一世的魔君又會是什麼樣子。
腳步突然頓住,無殤微微闔眼搖了搖頭。
“無殤?”素荷緊張問道。
“我沒事。”無殤強撐了片刻仍是將素荷放下,“身子有些不舒服……”話音落音剛落,腹中鮮血涌上,雪地開出一朵朵血色蓮花。
整個身子朝下滑落,素荷雙臂將他接住。冰涼,徹骨的冰涼。素荷雙腿一軟,跪坐在地。懷中人與方纔絲毫不同,面色蒼白,全身僵硬,素荷本該慌張和恐懼,可她此時只有冷靜。冷靜的可怕。
鮮血綿延散開,素荷白紗粉緞盡染豔紅。她低着頭,盯着他未合上的雙眼,腦海似有什麼一遍遍重現。
她擡起的手顫顫巍巍,蓋在他眼上輕輕一撫。無殤閉上雙目一霎,身子“嘭”地炸開,灑在素荷兩頰。她再忍不住,撕心裂肺吼出聲來。
“啊!!!”
釋放不至崩潰的尖叫將她從夢中驚醒,她身子一抖,頓時睜開雙眼。
一片狼藉,血色模糊。天空洋洋灑灑飄着白色,分不清是灰還是雪。素荷正躺在魔殿外的竹林,正是無殤與兮夜決戰之地。
她記得,她都記得。
原來所謂幽冥玉力量的另一端,便是其主人無殤的萬年修爲。幽冥玉雖強,卻無法獨自抵禦吞噬了萬血魔珠的兮夜。兮夜自身法術和萬血魔珠的相互碰撞使其生出一種能毀天滅地的力量。所以無殤以身爲容器,將兮夜力量分化兩處,致使幽冥玉依然能將他困住。
自內而外裂開的兮夜,橫飛的血肉都囊於幽冥玉內,而無殤卻在素荷面前眼睜睜散落各處。素荷困在無殤走前最後一個法術裡,安然無恙。
但她怎麼可能安然無恙?心口永遠永遠都留一個好不了的傷口。素荷趴在地上,五指緊握陷入肉裡,她不停捶地試圖停止腦中反覆浮現的回憶。但她做不到。她甚至希望自己沒有醒來,一直睡在剛纔那個夢裡。可是,連夢也要跟她作對,他在她懷中,又死了一次。
一望無垠的雪白和鮮紅,素荷感到難以呼吸。她一次次站起,可總是在邁步時倒下。雙淚橫流,素荷嘴角似笑非笑:“無殤,說好你我之間,不相隱瞞。”
淚水模糊了那雙靈眸,朦朧中她似乎看見初遇時無殤在她眼前輕輕一笑,一身傲氣。
“瓊瑤羽林從無外人敢來,你是誰?”
“無殤……不知仙子何名?”
“素荷。”
翻過身,夢中事又來侵襲。
“你說我們的孩子?”
“無殤和素荷的孩子。”
“我等着!”
只有一個辦法,能解決這種痛苦。法力還在,她揚手幻出短劍,不假思索插入胸口。那種痛……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