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荷身處奇界，心裡揣着七分心事，自然不得安睡。
胥昇在她入睡不久後整好衣冠離去，素荷察覺到此卻沒有跟去。每個人都該有自己的隱秘之私，別人不該干涉。所以她只是翻個身，黑暗中睜開雙眼，想着來此不過一日，卻已遇到這麼多事。沒人清楚等在前面的會是什麼，是艱難險阻，還是柳暗花明。
淺眠又醒，雖夜深露中，她也再睡不着，起身披衣而行。
素荷坐在門前回廊入口，倚着樑柱，望着大如瓷碗，清晰如鏡的繁星，闔眼靜思。過往似水流過她腦中，卻獨獨缺少那一塊。她的心沉寂下去，她聽羽玄女說了那麼多，知道自己放下的是怎樣的一段感情。她知道自己這麼做沒錯，但是這份付出，值得麼？
衣物輕擦之聲漸近，素荷睜開眼，無殤正望着她緩緩走來。
“怎麼不在屋裡？”
“太久未眠，便忘了如何去睡。”素荷輕道，“你夜遊又是爲何？”
“和你一樣。”無殤道，“哪怕和凡人一樣身有疲憊，心中憂思卻比凡人多上萬分，如何安眠。”
空氣忽而沉入寂靜，兩人一時寡言。他們心知，這是自素荷回來後第一次只有他們二人，單獨說話。素荷不敢繼續說下去，她怕會聽到一些讓她禁不住動容的聲音和話語，記憶雖失，感覺尚在。
“夜寒，最好不要長留。我先回房了。”素荷站起身，轉臉一直朝着胥昇房間。
腳下未動一步，無殤便將她叫住。
“素荷。”
“什麼事？”
“此處明月比之你我那裡更亮，你不想看看？”無殤語音輕柔，卻不同於他平日聲音。素荷聽出他的挽留之意和款款深情。
“我……”無論何處的夜晚似乎都有一種特別的魅力，讓人禁不住那些按捺深藏的話。
“我想和你說說話。”無殤接着道，“你還沒有給我這樣一個機會，讓我問問你。就算是忘記無殤的素荷，依然能以素荷的想法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是天帝強迫於你？”
素荷頓足，聞言幽幽輕嘆：“到現在，你還是在糾纏這些。不管是否爲天帝所迫，託雲傾帶我上天確是我的選擇。你爲何不問我，爲什麼這麼做？”
“我想問，你會告訴我嗎？”無殤話中似有孩童般的哀怨，這也是隻有在素荷面前纔會顯露出的神情。
“我會。”素荷莞爾哀笑，轉頭凝視無殤，笑中有話，“你認爲，從天帝處恢復了我所有記憶我們就能在一起？三界法度仍舊不允。不錯，你可以魔軍妖兵之力攻上天庭，但武力得來的一切，終有可能被武力奪回。你我是永生永世，我不想千萬年後再覆此劫。”素荷朝前走，離無殤只有一步之遙處停下，“流裳死後，你七魄歸位，同時我也受到一些影響。記憶不僅僅只是記憶，那是我過往的一切，因爲它們，我纔是素荷，否則，喚作水瑤玉。我被天帝禁錮在他隨身攜帶的琉璃簡中，閱讀簡中記載的不爲神知的久遠之事。我正是這樣得知至尊三獸，也因此思想漸強，影響到瑤玉，使之前來找我。我需要我的身體，我需要天帝放我出來。”
無殤略顯詫異，他明白八分，卻獨不知素荷究竟要做些什麼：“所以你去嫏嬛殿查閱古籍，試圖找尋通往至尊三獸所處之地的辦法？”
“琉璃簡中只記載三獸上次出現是在太古時期，所以這是唯一的法子。只是沒想到，會在那遇見你。”
無殤眉峰微低：“你那日離開後我細想過，面前只有兩條路，離開你和跟隨你。沒有很久我便清楚自己根本不必糾結，因爲永遠都只有第二條路。”
素荷凝視無殤雙眸，某一剎那，她甚至有些心動：“你們一定很幸福。”
“誰？”無殤雖懂，卻想聽她親口說出來。
“你，和曾經的素荷。”
“現在的素荷也是一樣。”無殤緊追道。
“你還不懂我想做什麼嗎？”
“你想做什麼？”
素荷目光送無殤身上收回望向遠處，明月和繁星倒映在她眼中，似乎在她眼裡便有整個星辰。
“我要創造一個世界，我要庇護一個世界。我無權喚醒哪些心甘情願的沉醉愚蠢，卻想爲拼命掙扎努力之人造一方淨土。重建我們所有的世界需要毀滅，我不願，他們也不值得我這麼做。所以我要另造一方天地，讓所有因天道、人道、魔道不被允許的情感，有處安生。”
無殤被她怔住。他知道素荷心思縝密，行爲果決，卻絕想不到她有如此宏圖大願。
“你可以告訴我。”
“我對此行並沒有十分把握，也不知道來了是否還能回去。既然這是我的決定，就不想拖累別人。”素荷微微停頓，“不想，還是牽扯到你們。”
無殤聽她所言，身子正挺，心中雖有震撼，卻暗藏開心。素荷沒有要放棄這段感情，她只是，身不由己。輕重緩急，他自然理解，若是二人對換，他會做同樣的選擇。
“你不覺得自己太堅強了？”
“堅強並沒有錯。”
“但放棄別人的幫助，不與任何人商量，卻不是一個好選擇。”
“有時候我並沒有其它選項，只有做與不做。我不想傷害身邊的人，就像你不想離開我。”
素荷話音未落，無殤已上前一步，手指捋着她額角被風吹亂的髮絲：“我明白，我接受，並且我會與你一起走下去。只有一點，我想讓你知道，不管你想毀滅還是創造世界，選擇善還是惡，我始終都會在你身邊。”
素荷微微淡笑：“你這麼說，我真是不放心。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變得不分善惡，請告訴雲傾一定要阻止我，不惜一切阻止我！但我不會讓你這麼做，你做不到。”
“我絕不會告訴他。”無殤說着，猛然將素荷擁入懷中。素荷沒有推開，頭習慣性傾倒在他肩上，臉上掛着些許笑意，餘光瞥見坐在斜開一角的窗旁的雲傾。雲傾臉上神情告訴她，他聽到了。
“答應我。”素荷張嘴卻沒有出聲。
雲傾似乎想了很久才擡起痛苦的臉龐，朝素荷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