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忘憂在房間來回踱步。
離儀靈出事已有四日,有些事他需要趕在李寰歸來前去做。他知道李寰回來後可能不會一如從前那般相信自己,同時會因他將要做的事惹上許多是非。不如就趁他此時不在朝中之際,替他掃清障礙。
曲忘憂獨自出了門,沒有喚人相隨。有時候,連他自己都會忘記眼前是一篇漆黑,只因他內心太過明亮,世間事都越不過他。
子歌和流裳正在廳堂與沈望穹道別。他來此數日,外面風聲已平,暫時應無人來打擾他們。何況他擔心清凝若是回來找不見自己。他要回客棧等着,等着告訴她那個消息。
“將軍……”管家身形匆匆而來。
“何事大呼小叫,沒個規律,讓人見笑!”沈望穹斥道。
管家行了一禮後道:“皇上宣將軍進宮。”
沈望穹一怔,今日早朝皇上也未留他多言,怎的此時會宣他入宮?難怪管家神色如此慌張。“來人可有說是何事?”
管家低眉掃向子歌二人,沈望穹擺着手:“但說無妨。”
“是。”管家應道,“聽說刑部抓到那日劫走相國小姐匪徒,請將軍前去指認。”
“原來如此,可我並不曾見到他們面貌。”沈望穹喃喃自語,若他此刻回頭便能看見暗懷心思的子歌和惴惴不安的流裳。
“來人還說,請將軍帶琅兒姑娘同去。”
“琅兒?”沈望穹只覺名字耳熟。
“琅兒姑娘乃相國小姐侍女,那日事後爲將軍收留,一直住在將軍府。”
沈望穹低眉深思,琅兒與此事有關他也曾想過,但既然相國大人都未追究,他又何必操心。但今日皇上竟知曉此事,他不禁擔心,恐怕來者不善。
“子歌,你和流裳尚且住在此處,客棧我會安排人,一旦有你所言女子出現必來傳達。我需入宮一趟,你們等着我。”沈望穹將手搭在子歌肩膀拍了拍,同管家離去。
子歌明白他的意思,此去禍福難知,他需要他的陪伴。子歌一路從廳堂去了後院,流裳腳步尾隨其後。流裳的心很亂,本以爲那件事已經結束,沒想到又起波瀾。
“木大哥,我們爲什麼不走?萬一他回來後知道所發生的事,那我們……”
“此事牽連頗廣,你我皆在宮外,我更擔心的是宮裡那個人。”這件事的矛頭是否正對着他?數十年前的事忽然被翻開,賢妃被打入冷宮,而搶親之事接踵而來。小八,你能抗得住嗎?子歌面色凝重,喟然一嘆。
嶽王李軒立於殿堂之上,刑部將他府中人帶到皇上面前時他便明白,事蹟已露。他環顧四周,慶幸皇上沒有選在早朝審判此事,是否還在爲他留三分薄面。
門外宦官通傳,沈望穹進殿。周遭連呼吸都十分壓抑。
“臣沈望穹參見皇上。”
“平身。”口吻嚴肅。
“謝皇上。”沈望穹站起,見嶽王和刑部尚書分站左右兩側,殿下跪着五花大綁之人。此外相國大人竟也在場,着實讓沈望穹一驚。
“上將軍。”皇上開口。
“臣在。”
“殿下所跪之人你可認得?”
沈望穹轉頭仔細看了一眼:“回皇上,不認識。”
“你不知道他是誰,朕告訴你。他就是劫你迎親轎,帶走江紫錦之人,他也是……”皇上故意停頓,眼神掃向李軒,“嶽王的家奴。朕沒說錯吧?”
“回父皇,此人確是兒臣家奴。”
“你承認的到快,是否接下來要說,你也不清楚他做了何事,那些事都與你無關?”
李軒咬着牙:“父皇說的正是。”
“哈哈哈,我以爲你和其他皇子不一樣,沒想到皇宮裡的把戲,你學到的也不少。”皇上開口大笑,面容確是失望和憤怒,轉頭朝刑部尚書吼道,“剩下的,你來審。”
“是。”刑部尚書畢恭畢敬,“上將軍,不知劫親那日將軍可有看見奇怪之人。”
“什麼意思?”沈望穹想起子歌。
“下官換個問法,將軍當日可曾在匪人身上留下記號,方便日後尋找?”
“這……”
“下官聽當日隨轎之人說,將軍曾射出一箭。”
沈望穹震驚,這哪裡是詢問,分明是擺出事實讓他承認,可怕的是直至目前,尚書大人還沒有錯過。他點頭:“我射出一箭,若無偏差,應該射中其人腿部。他當時揹着江小姐,我怕傷及,便沒有取他性命。”
刑部尚書身子微屈淺笑,以示對沈望穹所答之言肯定:“衆所周知上將軍武藝超羣,說射中退,便絕不會偏移半分。”說着走到李軒身邊,行了一禮,“嶽王殿下,不知可否將褲腿上卷。”
“大膽!”李軒怒到。
“臣也是爲證殿下清白,請殿下息怒。”
“嶽王,照着做。除非你在隱瞞什麼。”皇上叫他嶽王,不是軒兒,李軒已清楚這場戰局的輸贏。
他將褲腳挽到膝蓋,一片光滑。皇上內心正暗自欣喜,只見刑部尚書快速彎下腰,將李軒腿上那張薄薄的人皮撕開。好像他曾經見過許多次,動手時無需探視,便分毫不差。讓人還未及反應,已落入兇險。
患處已經結巴,卻很明顯是一支箭深入的傷口。
“嶽王,你還有什麼好解釋的!”皇上擡手重重拍在桌上,滿殿皆驚。
“我可以說這個傷口是兒臣與人練箭時不小心刺到,但沒有用了。父皇心裡已不信兒臣,尚書大人一定還有很多證據等着,不如大家都省些事,紫錦確實是兒臣帶走的,她並沒有死。父皇,紫錦他不願意做什麼將軍夫人。她是兒臣表妹,兒臣只希望他幸福。”
“所以你就能抗旨,還能欺騙朕!”皇上從座位顫顫站起,“還有你,江相國,也跟着他一起欺上瞞下。”
“微臣不敢!”江譽嚇得撲通跪下。賢妃出事後他在朝堂已不敢言,此事他又參與其中,只怕皇上盛怒之下性命不保。
“與江相國無關,一切都是兒臣的注意。是兒臣用一具女屍騙過相國,相國面聖時又是兒臣故意落水,引開父皇,相國全然不知。”李軒提江譽開脫。
江譽滿頭大汗不敢多言,皇上從他身旁走過,徑直來到李軒面前。
“好啊!好兒子!你和你母妃一樣,都在騙朕。朕召告天下的旨意被自己兒子違抗,此事若姑息,朕還有何顏面一統天下百姓。”
“從母妃事後,父皇就看兒臣不順眼。此事雖是兒臣所爲,父皇卻不想想兒臣爲何這麼做,爲何在此時這些事才被發現,對誰有益父皇看不出嗎?除了權利,父皇珍可視過他人?六千宮女,三百后妃,父皇怪她們你爭我奪,怎麼不怪自己納入衆女,毀人年華,使她們毫無辦法,只有爭奪。母妃害死了他們,沒錯,所有人都承認,但沒有人去想,其實皇上纔是兇手!”
“啪!”一記清脆耳光火辣辣燃燒李軒面頰,他勾嘴輕笑,早將生死置之度外。
“憑你剛纔的話,朕就能殺了你!”
“這一點,兒臣從不懷疑。”李軒倔強仰頭,咬字極重。顯而易見,有人希望他死,而所有人都在那人的計劃裡。他還有什麼辦法,倒不如趁臨死前,一吐怨氣。
“你……”皇上再度揚起的手懸在空中,餘光瞥見右方桌上花瓶,一步上前將其打翻。
“好……好……朕現在就下旨!”
“皇上,皇上饒命!軒兒不懂事,做錯了事說錯了話,請皇上念在二十多年情分上,饒了他吧!”堂上屏風後突然冒出一人,三步並兩步跪倒在皇上面前。
所有人都愣住。
“娘!”李軒叫出聲,俯身去扶江蓉,卻反被江蓉拉住跪下,“軒兒,給你父皇道歉!”
李軒掙脫幾下,雙膝跪地。見到江蓉一瞬,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衝動,這個衝動毀了孃的所有希望。
“放肆!大殿豈容你喧譁!誰讓你來的,誰允你踏出冷宮半步!”皇上見狀更是氣極,聲聲厲色。
一旁刑部尚書驀地身形一動,暗自祈禱江蓉不知道是自己將她打暈,安排在此地。
江蓉只是一個勁的磕頭認錯,哪怕東窗事發,她尚未如此。許是冷宮的生活讓她怕了,李軒是她唯一希望。
李軒看着江蓉模樣,心有不忍,雙手伏地重重磕了一個響頭:“父皇,兒臣有錯,請父皇恕罪。”
皇上大口喘息,突然想起子歌來。他一個個兒子皆是如此!心念起,竟朝後連退數步,福榮德急忙將其扶穩。
皇上轉頭望向刑部尚書:“戚尚書,該如何處理,由你決定吧。”一步步坐回位上。
“回皇上,嶽王李軒抗旨不遵,欺君罔上,又出言不遜,乃大不敬,理應廢其封號,收其軍權,貶爲庶人。”戚尚書道。
“皇上不要啊!皇上……”江蓉不顧一切伸手朝皇上爬去,被人拉住。
“就照戚尚書說的辦。”皇上擺擺手,感到很累,“江相國,你年歲也不小了,不如早日安享晚年。”
“臣,謝主隆恩。”以頭扣地。
“皇上,請再給軒兒一個機會,求您了!皇上!”江蓉還在掙扎。
“娘。”李軒跪步到江蓉身邊緊緊將她抱主,“娘,算了吧。父……”言語一顫,“皇上,草民有一請求,還望皇上讓娘與草民一同出宮。”
皇上凝視着江蓉,禁閉的雙脣緩緩張開:“江才人依舊是朕的江才人。來人,將她帶回去!”
兩旁已有衛兵上前將他們拉開。
“軒兒……軒兒……”江蓉玉簪落地,碎如蓮瓣。她突然失聲,張大口盯着皇上:“你我夫妻多年,皇上竟如此絕情,你比本宮又好到哪裡!”一語畢,江蓉用盡全力掙脫衛兵,朝着殿上橫柱撞去,鮮血直流。
“蓉兒!”皇上瞪大圓目。
“娘!”李軒的叫聲振動朝堂,他飛奔到江蓉面前,緊緊抱住,“爲什麼這麼傻,我們可以一起過平常百姓的生活。娘!”
江蓉擡眼望着李軒,萬般柔情皆付其中:“軒兒,記着答應孃的話。娘……可瞑目了。”
江蓉躺在李軒懷中再未醒來,李軒整個人幾近崩潰。他抱起江蓉,一步步走出宮門。
皇上沒有攔他,並示意下去,讓他走。他靠在金黃龍椅背上,覺得十分疲倦。他想好好睡一覺,夢裡,所有人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