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沒有了欒麗傑的照顧，秋秋的裁縫店卻沒有倒掉，而且生意越做越好。趙英傑總是千方百計地幫我們介紹業務。欒麗傑被查處那段日子，他家的公司在開發區承攬工程兩次中標的事，也被警方調查過。但是因爲沒有受賄行賄事實，加上趙清正在崇寧多年的人脈關係，被免於追究。
我存在英傑那裡的錢，我已經聲明不要了。我和秋秋說，無論如何我們都要合法致富。
第二天的早晨，我起個大早。收拾好秋秋提前買好的冥紙火燭這些祭祀用品，我帶着悅悅上了去金湖的長途大巴。本來我怕悅悅會在半路上哭鬧，叫秋秋一起去。秋秋說，我就不去了。這是你們一家三口團聚的日子。我的身份不倫不類不合適去。你去吧。悅悅慢慢也大了，你不能老這樣。要和孩子多溝通多交流，她纔會和你感情深，依戀你。
我是把悅悅騙到車上去的，我說“媽媽”（她叫秋秋‘媽媽’）去叫菲菲姐姐了。我們一起去逛公園玩。
直到巴士駛出城區，悅悅才覺得不對，大哭起來。我不會哄孩子，就笨拙地用棒棒糖哄她。可是抓狂中的悅悅一把奪過棒棒糖扔在地上，繼續大哭要找媽媽。
這一瞬間，我驀地想起那次在煤都賓館的房間裡，欒麗傑因爲一語不合把我手裡的雞腿奪過去扔掉的情景。這小丫頭，和她媽媽一樣的抓狂脾性。
我生氣了，就由着她哭，一直到她哭累了在我懷裡睡着。
自從欒麗傑死後，這已經是我第四次來清金湖了。每年清明節，我都要來一次。每一次我都會跪下泣不成聲地向她懺悔，沒有照顧好老爺子，辜負了她的託付。
仲春時節的金湖，草木剛剛看出點點綠意。雖說春風送暖，氣溫開始明顯回升了，但還是顯得比較清冷。
十一點多鐘，我們的大巴車到了金湖長途汽車站。要下車的時候，悅悅醒了。看到周圍完全陌生的環境，她沒有再用哭鬧來抗議。可能是害怕，她一聲不響地摟着我的脖子。一下子變得很乖。
抱着孩子有點瑟瑟發抖的身子，我深切感受到了那種父女之間的天倫親情。
又坐了一趟公交車後，我打了一輛出租車來到瑞泉墓園。進門先和看門的老大爺打了招呼。我就一手抱着悅悅一手提着祭品，拾級而上。
來到半坡欒麗傑一家三口的墓地前，我細細地端詳眼前的景物。物是人非事事休，從大前年我來這裡下葬欒麗傑的骨灰，我也沒有心思再換墓碑。至今那塊墓碑上只是刻着“慈母薛翠芳之墓女欒麗傑謹立公元X年X月X日”的字樣。
每次來到墓前，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手打掃乾淨周圍的枯草和風吹來的垃圾。
“爸爸，我要吃棒棒糖。”旁邊，悅悅用稚嫩的童音怯怯地說。她今天穿着一件長可過膝的紅色羽絨服，毛線絨帽，顯得很漂亮。悅悅的衣服大部分是秋秋手工給做的。又舒服又貼身。
“悅悅乖，等一下啊。爸爸幹完活就給你拿糖糖。”
我細心地用手把兩座墓地的周圍打掃乾淨後。壓好墳頭紙，把祭品擺上。
在墓碑前，我一跪下，還沒來得及點起冥紙就熱淚盈眶。我忘了給孩子拿棒棒糖。
“姐，我又來看你了。我知道你是怪我，你是想孩子呢。這次我就帶她來了。你看看我們的女兒，她長得多像你！嗯，就連抓狂的脾氣也像你。要我看，她長大了肯定比你還漂亮。你可不許吃女兒的醋。你在那邊要保佑孩子平安長大，無災無難。”
“時間過得這麼快，轉眼悅悅都快兩歲了，我竟然沒帶她來給你掃掃墓燒張紙。你別恨我。以前孩子太小，我怕她出來受風寒，怕她看我哭受驚嚇。你別怪我姐，我也想你呢……”說着說着，我就忍不住嗚咽起來。
“爸爸，你別這樣哭。悅悅怕怕，怕怕。”悅悅在旁邊看我這樣，先嚇得大哭起來。
我一把抱過孩子，一邊抽泣一邊說，悅悅，爸爸不哭。你知道這裡面埋着的人是誰嗎？這裡面是你的親媽媽和外婆。那邊是你的舅舅。來，孩子，你乖，跪下給媽媽磕頭。
悅悅扭着身子，哭着不肯，我一狠心，就一邊哭泣一邊強迫她跪了下來。
“媽媽，你在哪裡啊？爸爸打我了！我要媽媽！”悅悅使勁掙扎着，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平常這孩子就不大依戀我，夜裡也是要和秋秋一起睡才行。我知道她哭的媽媽是秋秋。而對自己的生身母親，那個用乳汁用生命養育過她的女人，兩歲的悅悅還不可能有印象。
我一手按着掙扎的悅悅，一手拿出打火機點着了冥紙。火焰撲的一聲着起來。還沒等我有所反應，一股勁風迎面而至。燒起的紙灰頓時噴了我一臉，熱乎乎的生疼。
我一下子領悟到，這是死者看到我對孩子粗暴，在發泄不滿了。我顧不得再燒紙，趕緊先哄孩子。給了兩根棒棒糖，嘴裡吃着一根，手裡再抓着一根，這才把悅悅慢慢哄得不哭了。小丫頭哭累了，我叫她坐在旁邊不遠處一棵老樹的粗樹根上吃着糖等我。
我跪着重新點燃了冥紙，怕嚇着孩子，我沒敢再哭。
這一次很安然，沒有撲面的勁風。我邊燒紙邊說：“姐，我對不起你。爲悅悅外公的事情，我已經向你懺悔好幾次了。可我還是覺得對不起你。我沒有盡到照顧老爺子的責任啊！”說到這裡，我把又要涌出的眼淚生生憋回去。
“姐，你放心。就是再苦再累，我也會把咱們的女兒撫養成人，叫她好好讀書將來有所成就。我知道你有多愛這個孩子，她是我們愛情的見證，是你在這塵世的化身。我以後再也不會對她動粗，我向你發誓。”
“按你的意願，我和秋秋現在走的很近。悅悅也基本是她在帶着。再過這一年，我就準備和她領結婚證了。我知道你聽了這個消息也許會難過。可是逝者已矣，我們這些活着的人還得繼續活着。你也安息吧！誠如你說，秋秋對咱們的孩子差不了。我們也就這麼相互攙扶着過下去了。”
“要有來生，姐，我還是願意遇到你。只是我希望，我再遇到你時，你不是什麼局長主任。我希望你的身份是個秋秋一樣的村姑，我則是個農村後生。咱們青梅竹馬，從小一塊長大，拋卻人間那些虛華不實的名利和擔驚受怕，咱們只過柴米油鹽的平凡日子。我不許你再中途不告而別，咱們要執手一起到白頭。姐，你願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