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清晨來的特別的早,第一縷陽光照進屋裡的時候兒,還挾着些許鳥鳴。仙明的眼皮上照着暖暖的陽光,透着清明的淡淡橘色,朦朦朧朧的,人是將醒了。
知道人剛醒來最怕的是什麼嗎?就是不知置身何地。
仙明現在就是這種感覺。
他撐着手坐在一張單人牀上,牀是靠窗放着的,明亮的陽光透過紗窗照進來,晃得人眼睛睜不開。
仙明不禁用手遮住了眼睛,掀開身上的夏涼被,還是穿着昨天的那身兒衣服。昨天……一想起來仙明宿醉的腦袋就更疼了,用手按住太陽穴,就發現手機一直在口袋裡哆哆嗦嗦的震着。
調了靜音,但是依然會有短信提醒。仙明按着手機,發現一通通的未接電話,全都是楊盼盼打來的,一直延續到凌晨三點,至於三點之後嘛,則全是由短信形式出現的。
仙明有些氣恨,狠狠的把手機拋到了牀裡,手拿着被子捂住腦袋,靜靜的就這麼躺着,能夠聽見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聲,當然,還有手機的震動提醒聲。再後來,手就摸索着伸向牀裡,把那隻一直哆嗦的手機握在手裡,點開了那些未讀的短信。
第一條:“明明,你在哪啊,怎麼不接我電話!”,第二條:“明明,我知道錯了,你先回我條兒短信行嗎?”第三條:“明明,我真知道錯了,你先回條短信讓我知道你在哪兒,我接你去行不行,回家你想怎麼着都行!”……
就這麼嘮嘮叨叨的,一直到凌晨五點三十六分的最後一條短信,想必是實在堅持不住,睡了。
那些短信一開始倒是很有些規律,十分鐘一條兒。但是臨近五點的時候,就能明顯的感到發短信的人已經神志不清了,短信上的錯字連篇累牘,仙明感覺自己就像是考古學家在辨認甲骨文,當然,人家考古學家是懂甲骨文的,仙明這兒就跟看天書似的。
不過最後一條寫的倒是質量頗高,言簡意賅,中心思想明確,而且極具震撼力:“仙明!你再不回來就等着替我收屍得了!”
仙明本來想笑的,這是楊盼盼慣用的無賴伎倆,每次楊盼盼耍賴的時候,仙明就會全線崩塌。
但是今時不同往日,一想起來昨天楊盼盼說的那話,外加那眼神兒,配合的相當天衣無縫。嘖嘖嘖,現在想來還歷歷在目呢。
仙明就這樣想着,硬生生的把向上彎曲的弧度愣給撇成了八萬。在牀頭櫃上有杯清水,仙明看了看,一仰脖兒,喝了。沒事兒,肯定沒毒,有也毒不死他,楊盼盼那麼毒舌都奈何不了他,何況區區一杯水。
水果然是生命的源泉,這一杯水下肚兒,仙明頓時神清氣爽,連帶着昨天殘留的片片短短的記憶也都傾巢而出。
自己昨天喝酒去了,忒難受,不喝得憋死,後來自己給誰打了電話陪自己喝來着,給……鄒鵬!對,就是打電話叫鄒鵬來了,那也就是說,這兒百分之百是鄒鵬家了唄!
哎呀!頭疼,仙明又揉了揉太陽穴,這酒是非戒不可了!叫誰不行,怎麼把人家鄒鵬給叫來了!哎,不過也叫不了誰,除了菲菲魏五,也就只有鄒鵬了,難不成讓他叫上楊盼盼喝酒?
正尋思着呢,手機屏幕忽然一閃一閃,一碩大的臉跟着在屏幕上一隱一現:楊盼盼!
呼!仙明心裡揪了一下,接還是不接?當然接了!是爺們兒就不辦那娘們兒的事兒!一吵架就躲着男朋友電話兒,玩兒那欲擒故縱?只有那些熱戀中的小女生才那麼幹呢。
至於昨天晚上靜音嘛,就是爲了清靜清靜,那時候就算接了電話,也談不出個所以然來。
“喂?”仙明狠狠的按了接聽鍵,嗓子有些啞,趕緊的清了清:“你……”“你在哪兒呢!你知道我昨天給你打了多少電話嗎!你怎麼就不接呢!我這一晚上都沒怎麼睡你知道嗎!”
還沒等仙明說什麼呢,楊盼盼那邊兒就跟開了轟炸機似的,小炮彈突突的往下投,一個個準確無誤的命中紅心。
仙明一聽腦袋“嗡”的就大了,外加上點兒起牀時的低血壓,這火兒就跟見着汽油了似的,“轟”的一下,火光沖天了:“你這是嘛意思!你這又是興師問罪來了是吧!我看你夠精神的,有那美人兒賠着呢,你能一晚上不睡!蒙誰呢!不,也對,你能,你那精神,再給個美女,一晚上不睡也不新鮮!”
這純屬是欲加之罪,人家楊盼盼那一宿沒睡絕對的純潔,爲了等仙明的消息,倆眼都熬成國寶了。
仙明其實也知道人家挺純潔的,可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就曲解了,故意的,你能拿人家有輒嗎。
“仙明!你是什麼意思!我!”楊盼盼在電話那邊兒做了幾個深呼吸,總算是穩定了下來:“咱們不吵行吧!你在哪兒?我去接你!咱回來說行嗎!”
“我不回去!”仙明一屁股坐在了牀上:“我就這麼賤!您老人家一句話我就得……”“醒了?”仙明還沒說完話,門縫兒裡露出個腦袋來,是鄒鵬,帶着溫暖的笑容:“想吃點兒什麼?我熬了粥,聽見有人說話,估計是醒了。”
其實鄒鵬這也是強顏歡笑,一想到仙明昨天晚上醉成那樣兒了,還抱着自己喊“盼盼”呢,心裡就像個大蘿蔔放醋缸裡了——心都酸了。
仙明臉上立馬的一陣兒紅一陣兒白的:“鄒鵬,那個……”忽然想起什麼,趕緊的捂住話筒,但,爲時已晚。
楊盼盼在那邊兒就聽見“鄒鵬”倆字,緊接着話筒被捂住了。這心裡就開始百轉千回,一想到昨天仙明是跟那廝共處一室了一個晚上,小宇宙立馬就燃燒了,別人不知道,你仙明自己不知道人家對你抱着什麼心!這不是上趕着往人家那兒送嗎!壞了,紅杏要出牆了:“說地址!快點兒!我這就接你去!”
仙明捂着話筒的左手就是一陣酥麻,沒辦法,分貝忒高,震得,趕緊的跟鄒鵬打了個手勢,說着抱歉,又把話筒放在嘴邊兒:“瘋了啊你!大早起的!”
“說!地址!別給人家添麻煩!我接你去!”楊盼盼強自按捺着,把語氣放緩和了。沒辦法,總不能把人再嚇得不敢回來不是,只要一回家,呵呵,有怨報怨有仇報仇。
仙明看着虛掩着的門,一想起來在人家這兒賴着還真不是個事兒,要是不回去,就只能回家,這麼空着身兒,嘛也沒帶,還外加倆腫眼泡子,沈喬肯定能看出點兒什麼。
沒辦法,也試着心平氣和,什麼話總得說開不是:“我也不知道,等會兒我問問!”緊接着就聽見踢踢踏踏的拖鞋聲,然後就是交談的聲音,等着仙明再拿着電話的時候,楊盼盼眉毛都皺出黃土高坡來了。
仙明在鄒鵬的客廳裡一邊兒喝粥,一邊兒等着楊盼盼。說是客廳,其實不足十平米,但是乾淨透亮,採光好,外帶兩居室,怎麼也夠鄒鵬住的了。
兩個人一直都沒話,平時就都不怎麼愛言語,這下更是安了拉鍊兒了。鄒鵬給仙明熬了粥,還蒸了軟乎乎的米糕,弄了幾樣兒小菜,看得仙明心裡一陣不是滋味兒。
“鄒鵬,我……”仙明端着那碗粥,眼巴巴的看着鄒鵬。鄒鵬悶着頭,又是揚了揚手:“嘛也別說!吃飯!吃完了你不是還有事兒嘛!”
仙明拿着把勺攪着那碗粥,頓了頓,端起碗,一仰頭,淅瀝呼嚕,全都倒進嘴裡了。
手機響了,仙明尋思着夠快的,開火箭來的吧:“喂?”“下來吧!我到了”說着就把電話給撂了,倒是乾脆利落,生怕仙明變卦似的。
仙明踢踢踏踏的跑到陽臺,往下一看,可不是嗎,人正立在車外邊兒打哈欠呢。回身看見鄒鵬跟進了陽臺,有些不好意思:“那個,鄒鵬,謝謝你了,我,先走了,回頭我再給你打電話兒!”說完了,兩個人都沒動,仙明剛想說什麼,鄒鵬先回身出了陽臺。
再見着仙明,楊盼盼簡直是百感交集,倆人臉色都不好,就這麼看着,誰也不說話。“上車!”沉了半天,仙明拉了副駕駛那邊兒的門兒先坐了進去。
楊盼盼也跟着上車,發動了車子,開始不動聲色的盤問:“你昨晚上哪去了?”“你不是看見了嗎?就這兒”說完仙明把車窗玻璃搖了下來,上午八九點,開始熱了。
楊盼盼手握着方向盤,死緊,明顯的忍耐,仙明不看他,直直的看着窗外的車水馬龍。
“喝酒了?”楊盼盼手打着方向盤,慢慢的停了下來。堵車,上班高峰,就讓自己碰上了,怕什麼來什麼,心裡煩躁的就像有好多雙小爪子跟那撓。從口袋裡摸了支菸出來,剛要點,就看見一邊兒的仙明正拿眼睛看着他呢:“就這一棵,你看這兒堵的,一時半會兒通不開!”
仙明沒說話,靜靜的趴在了車窗框上。楊盼盼揉了揉太陽穴,狠狠的吸了口煙,然後吐出來:“我知道我昨天那話說的不是玩意兒了,我那也是,哎,咱倆別鬧了行嗎!”說着又狠狠的抽了一口。
仙明回身,看見他眼裡滿布的紅絲,往下再一看,就看見那半截包着紗布的指頭,又低頭看看自己包着紗布的食指,心裡伏起了一絲不知名的味道:“你那是怎麼弄的?”
楊盼盼回過神來,看着仙明低着頭:“昨天,剌的……”崴了,那結婚照兒讓自己給砸了,仙明這回去一看又是事兒。
“盼盼,心平氣和的說,你覺得咱倆在一塊兒合適嗎?”仙明低着頭攪着自己的T恤下襬,聲音特別的平靜。
楊盼盼正急急吼吼的按着喇叭呢,就聽見仙明說了這麼一句,趕緊的回頭:“你這是嘛意思!嘛合適不合適?你別這麼小心眼兒行嗎,我都知道我錯了,還是因爲那女的?都是男人,你明白的,別這麼不依不饒的行嗎!”
“我不是那意思!”仙明支起身子看着楊盼盼。“那是嘛意思!你昨兒和鄒鵬呆的那一晚上我說別的了嗎!”楊盼盼一打方向盤,車子緩緩的啓動,行出了剛纔的那塊兒地方,豁然開朗。
仙明氣結,拳頭捏的死緊,半天的看着楊盼盼不說話,最後狠狠的甩手,撐着身子往窗外看,再也沒有了話。車裡就這麼靜默着,一直到了家,也依然是沒有話。
其實堵車的那會兒,就是因爲一輛車子強行的過了一條窄路,半天的沒有交警管,才這麼你擠我我懟你的,成了一團瞎疙瘩。交警一回來,幾個手勢,三下五除二,就又暢通無阻了。
楊盼盼和仙明現在也堵着呢,可是就是沒人幫着疏通疏通,倆人的眼睛也只看着那點兒死衚衕,怎麼着,一時半會兒也是走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