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除了與桃子在一起的時光,沈溪一個人待慣了,是以只自己一人也不覺得孤獨。只是,她以爲自己是一個人,卻不知道根本就不是。
她沒瞧見的是,方纔,一個模樣不甚起眼的教習嬤嬤在不遠處的涼亭裡透過開着的窗戶朝她這裡望了望;也不單單是看她一個人,幾個有人住的房間挨個看了個遍,將看到的情況默默記在心裡,這才滿意地離開。
半個時辰一過,沈溪剛有機會坐在自己的牀頭髮呆,幻想接下來一個月的生活會是怎樣,就聽到外頭有個嬤嬤站在天井的小花園裡大聲說着什麼,還大力拍了拍手,發出“啪啪”的清脆響聲。
也不知道這些屋子是不是特意佈置得比較特殊,反正那位嬤嬤拍手的聲音經久不散,還有重重回聲,足以驚動和吸引屋子裡的所有人。
見秀女們陸續從自己屋子的窗戶上探出頭來一望究竟,那位教習嬤嬤這才大聲講話。別看人家上了年紀,滿頭銀絲,但精神矍鑠,說話聲清脆悅耳,操着一口官話,抑揚頓挫的,還挺好聽的。
反正單單聽聲音是決計猜不對其年齡的。
“請各位小主立即出來,面對我由高到低站成三排!”
聽到這話,這些先到的秀女們立刻三三兩兩地從屋子裡走了出來,面對那位老嬤嬤自動排成了三排。只是,卻也並未按照這位聲音好聽的教習嬤嬤說的那般按照高低順序站。
這倒也罷了,關鍵是還站得亂糟糟的,每一排看上去都是歪歪斜斜的,不是這個太靠前了就是那個過於縮後,甚至還不停說着話,你一句我一句,嘰嘰喳喳的,完全沒有把她放在眼裡,故而場面顯得有些混亂。
見狀,沈溪全程一言不發,選了最後一排隨意站好。
趁着大家還在嘰嘰喳喳地講話,沈溪暗暗看了最後這一排幾眼,她居然是這一排身高最高的那個!想到方纔的吩咐,於是不聲不響地又站到了排頭,修竹一般筆挺,倒惹得先前站在第一個的那個秀女明顯有些不快。
在她看來,沈溪是沒資格站在排頭的!
有些兇狠地橫了沈溪一眼,這才撣了撣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還故意用力朝左邊擠,與沈溪拉開好一段距離,扭頭同站在自己旁邊、打扮華麗程度差不多的秀女講話,語氣裡全是不屑和諷刺。
“蓮兒妹妹,你聞到了嗎?我這邊有股子怪味呢!”
“啊,怪味……嗯,我是說我聞聞看啊……呀,真真姐,真的有呢,我也聞到了,似乎是……寒酸味?”
“咯咯咯,蓮兒妹妹你的鼻子可真靈呀,可不就是這個味麼……那,你再站過去一點吧,咱們還是離遠一點的好,要不然沾染上這種味道就完了。”
“有些人啊,真是不自量力!自己長什麼樣子自己不知道嗎?好歹活了十多年了,卻是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哼,以爲站在第一個就能選上了?那人人都排第一好了!當真是無知!”
沈溪:……
自己做錯什麼了嗎?她可是嚴格按照教習嬤嬤說得做,怎麼就惹到這兩位大小姐不高興了!
“那敢問兩位有自知之明的妹妹,要想選上靠什麼?”
“自然是靠家世和財……咦,你離我遠一點,不許靠過來!”
想到自己差點中計脫口而出靠家世和銀錢,靠提前花錢打點討好王縣令,這位被同伴稱作真真姐的大小姐頓時一臉恨意:既惱自己的衝動說話不經腦子,又恨沈溪的陰險,只好以沈溪身上有寒酸味爲由一下子遠離了她,中斷了談話。
見她這樣,沈溪倒是樂得清閒。
如非必要,她也不想出手的!
雖然從秀女們陸續出屋子到現在不過短短一刻鐘左右,但她卻是看明白了,院子裡這羣人簡直就是階級森森,涇渭分明:單單從氣質和衣着打扮上就完全能看得出來。
打扮的花枝招展、衣着華麗、骨子裡帶點傲氣有股子頤指氣使的基本上都站在了隊伍的右邊,也就是隊伍靠前的位置,應該就是傳說中的官家或者富戶秀女。
而站在隊伍左邊甚至情不自禁往後縮的,雖然長得也挺美的,但是面上要麼怯怯的,要麼畏畏縮縮,要麼好奇要麼木然如呆頭鵝,衣品也遠遠不如官家秀女。
有的甚至一應髮飾全無,稱得上清湯掛麪。
兩相對比,確實稱得上“寒酸”二字。
也難怪她主動站在這一排第一個會引起剛剛那兩位秀女那麼大的反應,急着出言諷刺和打擊她:在她們眼裡,沈溪確實是不自量力,沒有自知之明。
但是,既然選秀避無可避,這條路不想走也要走,那麼她也不會怕。反正她是按照教習嬤嬤說得做,哪怕有人想要怪她她也佔理。
不是一個池子的水,她也根本就沒想過要融入!
當然,要是剛剛發號施令這位教習嬤嬤是當地人,她自然不會這樣做得罪一羣人,實在是人家來自皇宮,無極縣這種地方的富戶甚至是官家在人家那裡根本就不夠看的!
現在這種情況,典型的需要她二選一。
那她毫無疑問地會選擇來自宮裡的教習嬤嬤。
再說了,難道這幫人都不看人的麼,沒看這位教習嬤嬤此刻的臉色難看至極,好像隨時都會發火麼!她這樣聽話,說不定以後日子能好過一點。
上位者總是喜歡聽話的,不是麼?
果不其然,又過了一小會兒,這位教習嬤嬤發作了!
“出宮前,內務府裡先頭經歷過選秀初選的姐妹告訴老奴要做好心理準備,說有些地方的秀女質素參差不齊,甚至能把人逗笑或者氣哭。老奴先前還只不信,畢竟十根手指頭都有長短,更何況是人!可是……”
“現在看到你們,老奴倒是信了,還深信不疑!按理說無極縣不小,離京城也不是很遠,還山清水秀的,這樣的地方選出的秀女應該不差,甚至比其他地方好纔對。可你們自己瞧瞧,你們哪裡稱得上一個好字?啊?”
一改之前的沉默,算得上疾言厲色。
“站得歪歪扭扭沒有任何儀態,嘰嘰喳喳亂叫犯了口舌,拉幫結派勾心鬥角一點都不團結,畏畏縮縮完全沒有妃嬪的樣子……無論是哪一條,我都可以立刻馬上現在就把你們所有人都掃地出門,哪裡來的回哪去!”
“也別想着去走誰的路子,奉勸各位一句,你們這裡的路子到了宮裡統統不好使,別到時候不但幫不到自己還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害得背後那人和你們一起完蛋!”
“現在,立刻給我按照高低順序排好!排不好的,直接回屋拿着包袱滾回家去!”
明明是很好聽的聲音,甚至也沒有發狂咆哮,可聽起來就是很可怕很有威懾力。
無論是官家的富戶的還是民間的,無論是自願的還是被迫的,來了這裡誰不想更進一步,通過初選進宮複選參加殿選留下,爲自己博一個美好的前程,爲家族掙一份榮光?
當即快速行動起來,很快便按照要求排好了隊伍。
也不管什麼出身了,也不管會挨着誰了,列隊的要求只有一個,那就是完全按照身高來。
見狀,教習嬤嬤的臉色這纔好看了一些,將接下來一個月的規矩細細說了,又重點講了懲罰措施,這位教習嬤嬤這纔開始今日份的訓練課程。
一個合格的宮嬪應當如何走路。
這一走簡直就是慘不忍睹,除了一位叫衛杞含的秀女儀態大方端莊,一看就是有點基礎的,學起來也十分快,其餘的包括沈溪在內,一開始走得並不好看甚至是難看。
要麼是搔首弄姿與端莊毫不搭邊,要麼是扭扭捏捏做作不已一看就不自然,甚至是穿不慣高底的鞋子一路磕磕碰碰直接摔倒在地……
這下都不用教習嬤嬤講評,秀女們自己便知道努力了。
以這樣的質素,自然不可能笑到最後!
這段日子,她們多少聽到一些內幕消息,那便是整個無極縣符合參加此次選秀資格的秀女差不多都到齊了,除了剩下不到七八個位置。
而這些人,若是有機會,最遲也會在明後兩日住進來。
按照常理來說,最後住進來的,要麼是背景深厚害怕吃苦不願意提前來的,要麼是不願意提前將自己的美貌暴露的,要麼就是按照正常程序剛剛纔選出來的質素上乘者。
但以自己現在的水平和模樣來說,根本就是毫無勝算。
須知這還只是在無極縣內部,真要等到各地的秀女集結於此,再一同上京,只怕自己會被比到塵埃裡去。
官家秀女倒也罷了,人家原本就優秀,無論是長相還是儀態都是一等一的,哪怕落選了,還是能被護送回來另行嫁娶的,一樣的過日子。
可民間秀女就慘了,一旦通過初選便再也回不來了。
運氣好的自然好,成爲妃嬪伺候皇上。
運氣不好的雖然也能留下,卻是爲奴爲婢,充實到各個宮幹伺候主子的活,等到年華老去二十五歲方能出宮。
儀態訓練最是枯燥無趣,需要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來來回回摳動作,品韻味,還需要結合自身優勢進行,避開缺點,方能做到最好,最是考驗一個人的耐心。
特別是這位教習嬤嬤也是個厲害的,不單單合起來走,爲了防止有人濫竽充數,會以每一排爲一個小單位,從中選出了一個公認的動作最好的幫着她管理訓練,最大限度地激發了小組成員的鬥志。
是充當被指揮的還是指揮別人,自己努力自己選!
而她自己則安心在涼亭裡吃水果用點心品茶,一邊看秀女們頂着烈日訓練走路練習儀態。
嗯,倒是有幾分悠閒。
半日的訓練下來,秀女們幾乎個個都累趴下了,飯菜也不吃了,水也不喝了,回屋就躺下,比慘比累。
倒是民間秀女們體力好一些,哪怕再累也堅持去用食。
住在這裡,每日的吃喝都是嚴格按照上頭的標準來的,葷素搭配得極好,主食有白米飯、白麪饅頭和雞絲麪可供選擇,還有美味可口的湯喝,天知道哪怕住了這麼久依然對她們有極大的誘惑性。
無論是哪一樣吃食,放在農家都會被吃得一乾二淨,沒有人會嫌多。
此外,除了幾個天生麗質、皮膚原本就白皙的,沒看她們來的時候好些人氣色看上去都不太好,經過這些時間的滋養,倒是好了許多。
“吃吃吃,就知道吃,倒像是餓了八輩子的餓鬼一樣!”
“哈哈哈,你說你生什麼氣,讓她們吃唄,最好吃成大肥豬,到時候走一步抖三抖,無論怎麼練都不可能好看!”
“算了,別這麼說,我也是問了才知道,好些人來這裡之前都沒吃過白米飯白麪饅頭,有些人甚至長這麼大連頓飽飯都沒吃過呢!”
“真的假的?那她們之前都吃什麼?總不會不吃吧?”
“好像是雜麪粗糧比如高粱什麼的……”
“高粱是什麼?雜麪又是什麼?”